午后,倦意正浓的时候,牧祯如约到了象月湖边。
她没能拒绝万洲的请求,因为他拜托她的时候说的是——帮忙救个人。
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被他说出来却显得格外平淡。
而且这个请求很奇怪,一般而言,说到救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找警察找医生,再不济也是找个高大孔武的男人,怎么会来找她呢?
而且救人这种事不应该是突发情况么,约个时间去救人,又是唱的哪出?
疑点太多,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应下,很准时地到达了约定的地方。
象月湖很宽敞,而这一处垂柳依依,桃花掩映,倒反而显得隐蔽起来。
周围没见到人影,牧祯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
倒不是其他地方脏,只是落了满地的花瓣。
桃花的花期快过了,这会儿枝头已经看不到整朵的花冠,有些整个儿枯黄了,有些则半残不残地挂在那儿。
牧祯在那儿坐了有一会儿,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万洲,他手里拿着个自制的简易网兜。
牧祯起身,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在心里比划了一下网兜的大小,很是不解——就这么个小东西,能救得了人吗?
“你要救的人在哪儿?”她问。
万洲把网兜往自己跟前收了点,指了指卷着落花流向远处的湖水。
“嗯?”
牧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特地扫了一圈地面,没看到有人跳下去的痕迹,再瞟一眼那根本捞不起一个人的网兜,心中诡异的感觉更浓了:“你想救的……是谁?”
万洲回得很平静:“春天。”
“……”牧祯不得不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救谁?”
“救春天。”万洲吐字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掠过她直接往湖边走。
他轻巧地提起网兜,没有跟捞鱼似的一下扎进水里,只在水面上快速地掠过,再提起时,网兜里已经盛了满满的花瓣。
还定在原地的牧祯:“……”
亏她刚才还心揪了一下,原来压根不是真的救人,只是场行为艺术么?
……
……
“你确定这是去年的你吗,看上去年纪好小啊!”虞忆文关掉贺易发过来的照片,一边走路一边在对话框里回道。
一盒声音:嗯,是去年的。因为长相的原因我每次去网吧都被拦,有身份证还要被核实好几遍,贼烦。
看出来是真的苦恼,虞忆文笑了笑,安慰他一句,按要求也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那是两年前在湖边拍的,大概也是这个时节,微雨伴落花,她撑着油纸伞回眸微笑。
一盒声音:!!!你这照片拍得也太好了吧!这角度!这比例!这光线!还有抓拍的时机!拍这张照片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嗯?
虞忆文看着这条满是感叹号的回复,先是愣了愣,而后没能忍住地笑起来。
这个人的关注点还真是新奇呀。
她点到对话框,一边想着该怎么回复,一边绕过挡在前面的一棵桃树往前走,隐隐约约看到自己常去的湖边立着两道人影。
就跟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脚步就这么停下了。
下一瞬,她重新拿起手机:你不是想问我台词的事情吗,要不要来象月湖边,我带你练练?
没想到贺易想没想就同意了:好啊,我就在这附近,给我个定位吧。
虞忆文发了个定位过去,然后往边上走了两步,站到一个视野清晰一点的位置,看那两个人捞花瓣。
准确的说,就万洲一个人在捞,捞起来一网兜就往树底下倒一网兜,也没有要掩埋一下的意思。而那个女生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看着,没有上前,没有任何动作。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刹那的静谧。
所有人十分同步地转头,看到一人抱着本A4纸打印的书从另一侧的桃花树下钻出来。
他似乎是跑过来的,有点心急,一路上蹭落了不少花瓣。
他也没在意,随意抖了抖肩膀,抬头看到湖边望着自己的两人,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就这么大喇喇地走过去:“你们俩怎么在这儿,虞忆文呢?”
虞忆文?
听到这个名字,牧祯愣了一下,立马侧首去看万洲。
而万洲微垂着眸子,还是那副万事与我无关的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当儿,有人扯着裙子迤迤然地从桃花树后面绕出来。
……
……
“这是在搭台子唱戏么?”
有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低沉悦耳,很是熟悉。
正在出神的许时年诧异一阵,回过头,果然看到池晔拿着个画板站在自己身后,颇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正在集结的四人。
许时年抬起眉毛,眨眨眼:“哟,你怎么在这儿?”
池晔往前一步,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您不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么?”许时年给他让了点位置,出口的话却带着讥诮。
池晔不以为然:“就不允许大忙人有闲下来的时候?”
“啧啧啧。”
许时年有些嫌弃地瞟一眼他的画板,忙起来是因为画图,闲下来打发时间还在画图,这家伙真的是人么?
池晔没理会他的眼神,调了下姿势,把画板搁在腿上,铺开一张新的画纸。
他们俩所在的位置是一块高地,距离下边其实不算太远,但前面刚好有片灌木掩映,从下往上看障碍不少,而他们看下去的视野却很清晰,虽然没法听清那边人说的话。
他望一眼已经站在一起,但相互之间仍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四人组,低头随意地在画纸上勾了几笔,一边随口问道:“这是四角恋么?”
“……”四角…恋?
许时年愣一下,手指无意识地从旁边的灌木上摘了片叶子:“少乱给人扯姻缘,顶多就三角。”
“哦,”瞥见他脚边那堆被折磨得乱七八糟的叶片,池晔笑了笑,“原来是五角。”
“……”
许时年手上的动作一下僵住,甚至还没能控制住地抖了抖。
“算上我也行,”半晌,他扔掉叶片拍拍掌心,重新挂起笑容,“谁让我那么有主角像呢。”
得,就死撑吧。
池晔心里觉得好笑,但既然他承认了,自己倒也没必要再揭穿他,放平了语气继续问:“这回确定了?”
这问题对应的是上回食堂约饭时,他问“你这是吃醋了”,对方表现出的刹那茫然。
“算是吧。”
“短发那个?”
“嗯哼。”
“有点意外。”
“可不是么。”许时年耸了下肩,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对一个那么“木讷”的人上心,“但是意外地很合拍。”
“怎么说?”
没想到他还问上瘾了。
许时年又从灌木上折了段树枝,觉得也没啥不能说的,一边转着放在手指间转着,一边跟写作文似的道:“先开始只是好奇,毕竟她来找我入社那事儿办的太有戏剧性了,一看就是跟我一样难得一见的有趣灵魂嘛。”
他陈述归陈述,也不忘给自己加点戏:“后来嘛,我发现这人身上秘密还挺多,发现这人居然会认真去消化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还能接上我的梗。最重要的是,虽然表面上总是在拒绝我的邀请,可实际上她却从来没有反对过我的观点……”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添了几分雅意:“就算嘴上说着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又怎样,她心里大概也清楚得很,我们俩对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认知,是一致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得意,池晔看他一眼,以过来人的姿态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下面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面对面的四人不知交谈了什么后两两分散开,贺易和虞忆文去了桃花树下,万洲和牧祯又回了湖边,这个角度看过去,靠得还有点近。
“你这主角的地位看着不太稳啊。”池晔冷不丁地揶揄一句,按照许某人的性子,这会儿居然还能在这儿坐的住?
“本来想下去的掺一脚的,”许时年皱了皱眉,“但有个地方没想通。”
“嗯?”
“我现在待的这位置,坐标是万洲给的。”
坐标是万洲给的,便意味着万洲早知道会发生什么,特地让他坐在这儿围观。
“……”
空气安静一阵,池晔看着手上的画卷,给四个人物重新加了几笔:“谈个恋爱那么麻烦么,扔直球是不香还是不爽,非要搞得乌烟瘴气,跟悬疑谍战似的。”
他画完最后一笔,又轻轻巧巧地补上一句:“两情相悦而已,有那么难吗?”
两情相悦而已……
刚想表示赞同的许时年:“……”
靠!
“是啊,有那么难吗?”他抬起眸子,脸上的笑意多了三分戏谑,“有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可也不见得女朋友平时有多稀罕他啊,要不然这大好的休闲时光,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眼前深不见底的眸子突然眯了眯,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降温了一个度。许时年虽然不怕他,但也不想跟人在这儿浪费时间,懒懒一笑,手速飞快地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完工的速写,轻巧地跃起。
“英雄救美的任务艰巨,我先奔赴战场了,大哥您自个儿保重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