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泽觉得今天的许时年不太对劲,不,是很不对劲。
他居然把所有的课本都带齐了,本本分分地在教室里坐了一上午,这会儿甚至连仅有的几分钟下课时间都不放过,还在认真做笔记?
要知道这可是那门他入学前就已经搞定,半月前还吐槽过讲师照本宣科的《数据库原理》!
想到这里,元泽愈发觉得怪异,屈指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桌面:“你在干嘛?”
许时年头都没抬,一副“这不明摆着”的样子抖了抖笔杆子:“学习啊。”
“这玩意儿你不早会了么?”元泽瞥了眼他笔下还挺正儿八经的笔记,“而且现在离期末还远着呢,你这力发的会不会太突然了点?”
力发得太突然?
许时年笔下一顿,侧过首来:“几个意思?我难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么正能量标兵了一回,你怎么还有意见了?”
“谁对你有意见,就觉得你不对劲。”元泽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不会昨天真有什么事儿吧?”
他跟许时年做了两年半的室友,又是同一专业的,许时年还经常懒得选课,基本上就照着他的课表复制一份,所以几乎所有课都是一起的。而这两年半以来,这家伙就从没好好上过课。
大一刚开始好歹堂堂课都出勤,就是每堂课只管往角落里一坐,摆个电脑就开始自顾自地敲代码。
大部分老师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郎菲跟他battle过一次,battle完发现这人专业基础过硬,也随他自由了。
后来搞七巧,前期又是开发又是用研,一个人干了一个团队的活儿,干脆课也不上了,来上课也是趴着睡觉。
这个学期稍微闲下来了,他又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事儿,拿听大班课的效率太低做借口,继续混课堂。
所以现在突然这么正儿八经模范姿态地在学习,反而让他非常的不习惯。
不知道他复杂的心理活动,许时年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转了转笔:“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嘛,眼睁睁看着一大笔巨款掉水里了,心里虚得慌,所以拿好好学习来填一填。”
???
拿好好学习填心虚?
元泽一阵咋舌,这莫不是学习的意义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你有这闲工夫胡思乱想,不如也来好好学习,”没听到回应,许时年翻了一页纸,继续补笔记,“别到时候期末成绩出来还没我这才学几天的分高,让你那勤奋的脸往哪儿搁呀?”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元泽嘴角一扯:“得了吧,你跟晔哥那都是能上清北的脑子,我才懒得跟你们比。”
天知道他俩为什么放着那么好的学府不去,偏都扎堆跑这儿来跟他们这些普通人争。
什么世道?!
许时年似乎笑了一下,但他低着头,元泽不是很确定。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叹了口气:“得,不说也罢,我也没想担心你,我这脑子大概也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但如果有需要,记得招呼一声。”
上课铃声恰时地响起,许时年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背,没说什么。
*
中午的时候,金天和左仪约着吃午饭。
左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贺易找你干嘛呀?”
“嗯?”金天一脸疑惑,“贺易?”
“对啊,就是之前跟我去拼云端甜品,然后烧香又跟你碰上那个。他昨晚问我要了你的微信,没加你?”
“没有啊。”金天不解地看了眼手机,确实没有收到小红点。
左仪不由地也打开聊天记录确认了一遍:“要不我把他的微信号给你,你加他问问?”
金天莫名其妙:“加他干嘛?”
左仪笑得揶揄:“没准有什么缘分呢。”
“得了,”金天白她一眼,“别开我这种玩笑,我没兴趣。”
被cue到的贺易莫名打了两个喷嚏,看着微信名片的页面,点开,退出去,再点开。
脑子里全是许时年最后那句奇奇怪怪的话。
半晌,他挠挠头,彻底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回了兜里。
*
午后,牧祯和往常一样趴在社团活动室里睡午觉。
从午时开始,活动中心的一楼就有乐队在唱歌,场面有点小热闹,她睡得不是很踏实。
手机震了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许时年发来的信息。
XSN:现在有空吗?
她按了按太阳穴,下意识地回:有。
下一秒,突然收到了通话请求。
牧祯愣了一下,猜想他可能有急事,犹豫再三还是按了接听键。
“睡醒了?”
耳机那头传来熟悉的清亮嗓音,不知是不是他人在外头,场地空旷又有暖阳照射的缘故,听上去比以往要温柔得多。
“嗯,差不多吧。”牧祯莫名被带得也放缓了些语调,“怎么了?”
“遇到个世纪大难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世纪大难题?”听到这个说法,牧祯的大脑直接清醒了一半,“我拯救不了全人类。”
对面传来几声笑音,听起来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沉闷:“没那么夸张,就一道选择题。”
牧祯看了眼手机屏,仿佛想要透过屏幕看到那人的脸:“那你说说看。”
“假如你想吃苹果,你手上刚好有一颗努力得来种子,你准备找一块宝地,选个好时候把种子种下去,等着以后收获苹果吃。可是苹果种子不一定能存活,就算活下来了,长成果树也至少要3年。而长成后还要承受风雨,大概率还要嫁接,从嫁接完到最终结出果实至少要5-6年。也就是说就算你人品爆表,也要近10年的时间才能吃到苹果。”
这题干有点长,许时年在操场的看台上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慢慢同她展开:“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人品更爆表的事情,你遇到了一个土地神。土地神说想把你手里的种子拿去变成金苹果的种子,他会有最好的土地,最好的气候,还有源源不断的肥料。他告诉你说,把这颗种子种下去,第二年就可以收获一颗金苹果树,而届时所有收获的金苹果,你可以拿走一半。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哦,可以买很多很多的苹果吃。你怎么选?”
“那还用想吗,”牧祯道,“选金苹果。”
许时年望着远处操场上奔波着踢球的人,抬手挡了挡太过耀眼的太阳:“可是,如果你对你手上的种子情有独钟,怎么办?”
情有独钟?
牧祯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支起身子:“你是不是没有换?”
“是啊,”许时年浅浅一笑,“我为了那片不存在的果园,把土地神给拒绝了。”
“……”
这句话的音色被压得很低,没有任何伤感的情绪,牧祯听了,心头却莫名多了几分压抑。
明明不关她的事,明明是他自己做的选择,落子无悔,后果自担,她却有些难过。
可能是之前在桃花树下他对她说的话的缘故,也可能是这个金苹果的故事所影射的东西太过于无力和沉重。
她不自在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打开门透透气。
“其实你早就有答案了,就想找个人抱怨一下吧?”她看了眼没人的走廊,往栏杆的方向走,“选择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对与错,就看你更想要什么。”
“也许你是对的,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没有必要拿过来当成机会成本,想多了也只会平添烦恼。”她想了想道,“毕竟让你再选一次,你也还会做这个决定,不是么?”
“……”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许久,又听他笑了一声,比刚才更浅:“我就是少年。”
牧祯一怔:“什么?”
“你那里现在有人在唱的歌啊,以前没听过吗?”
牧祯往外走了一步,趴在走廊上往下看去,望见几个乐队成员站在中心的小台子上,正激情昂扬地弹奏着乐器。
中间的主唱闭着眼睛,将声音穿透到活动中心的每个角落。
“……
塔倒了/桥断了/建筑坍塌了
没关系啊/积木又回来了
没关系啊/谁让我就是少年啊
……”
她心头一动,微微撇了一下头,看到二楼的对面那个跟着哼唱的人也正好抬首。
四目相对,她一瞬间的恍惚,突然忆起某个被自己遗忘的夜晚,那些模糊不堪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楼的傅温却只是朝她远远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