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伊始,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张贴了学生会、广播站和文学社的纳新公告。其中文学社的公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同学们:
一年一度的我们文学社征稿活动又开始了,这次我们将面向高一新生征收稿件,凡投稿者均有机会加入“我们”,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你(你字下面给涂黑了,很明显以前是个“您”字,这帮人觉得和学弟学妹们不能太客气了,于是把“心”给抹黑了)的文章将有机会刊登在校刊《秋实》上面。热爱文学的同学,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让我们插上文学的翅膀,放飞文学的梦想,用青春书写更华美的篇章。
截稿日期为×月×日
我们文学社宣
社长陆晓琪
副社长罗凯然
天宝读完后,觉得这校刊的名字叫做《秋实》,很像骂人的话——式,对文中的“我们”一词也觉得用得很别扭。在他的印象中这个词一向很本分地出现在主语的位置。“噢对。”天宝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文学社的名字叫“我们文学社”。这个惊喜的发现使得嗓子里发出了“噢”的一声,手臂并伴有想去拍大腿的欲望,可恨华天宝不是臂长过膝的刘备,站姿时手没能够得着大腿。他连忙看看左右,还好别的同学没发现他这个不太成熟的举动。
“‘罗凯然’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社长‘陆晓琪’应该是个女的。”天宝这么想,“她如果不姓陆而姓阮的话,听上去就是个男的了(谐音‘阮小七’)。”想到这里,正在上课的华天宝微微笑了笑,当时老师正给同学们出了一道难题,老师看到天宝笑了以为他率先会做了,说:“你们看看,有人都已经会做了,你们得抓紧呀。华天宝同学你先别说出答案,让大家再做做。”天宝愣了一下,只好装作无奈地说:“是是是。”
不久后的一次考试中,华天宝的作文成绩居然拿了全班的最高分,这让语文老师猝不及防惊诧不已,把作文拿到班上当着五十二名同学的面郑重其事地朗读,以至于华天宝最后都不好意思了。同学们纷纷道喜:“天宝你太他妈有才了。”连武灿柔也微笑着表示赞许。这下全班以及隔壁班都知道华天宝是个才子了。初中时那个土鳖老师也曾夸过华天宝在写作方面有两把刷子,致使江湖传言华天宝就是个勤工俭学来卖刷子的。这次不同了,语文老师下课前对天宝说:“你回去把文章打成电子稿,我给你放到语文教育网上当范文用。”天宝心想这次可玩大了,连连点头。
天宝把稿子打印了两份,一份给了语文老师,一份投给了我们文学社。
不久后的一天,教室里正在上劳技课,这样的课照旧是没人听的。同学们都把书在桌子上垒得高高的,在书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有的人拿着超小的MP4放在一摞书下,头趴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引颈就砍的姿势看着电子书。武灿柔在书下放了一个小镜子,时不时地照照,摆弄摆弄自己的刘海儿。天宝一想上节课的语文作业还没做呢,何不趁着无聊课做呢?于是大张旗鼓地做了起来。
“有些同学就是不重视这课,在我的课上要做别科的作业,你觉得这样合适吗?你叫什么名字?”老师呵斥道。天宝一看别的同学都没拿着笔,只有自己拿着笔在写作业。很显然,天宝没有经验。
“我叫——”正在天宝要报上自己的大名时,教室的门突然开了,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女生说:“老师打扰一下,我想找一下华天宝同学。”
华天宝心中暗喜,走出了教室,老师也如愿以偿地知道了华天宝的名字,然而她却并不高兴,原来外班的学生也敢藐视她的课。
教室的门外,女生笑盈盈地说:“你就是华天宝呀?我们是我们文学社的,看到了你的文章写得真不错。预计要刊登在咱们校刊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文学社?”
天宝觉得这个姐姐有着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气质,当即心口如一地说:“求之不得,当然愿意了。你是不是就是陆晓琪呢?我在你们海报上见过你的名字。”
女生用微笑肯定了天宝的猜想。“那好,欢迎加入我们,这里有些稿件你帮忙改一下吧,好吗?算是对你的考验。”说着从男生手里接过了一撂稿件递给了天宝。天宝看见她的手如藕般纤细白嫩。她接着说:“这些都是学生的投稿,都是定了要刊登的。你只需要改改错别字呀标点符号呀什么的就可以了。我给你个我俩的联系电话,等改好了联系我们,我带你去校工厂。”说着男生给了天宝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陆晓琪和罗凯然的手机号,原来这个男的就是罗凯然。天宝下意识地“瞻仰”了一下他的尊容。
说完两人拉着手走了。
华天宝手捧着稿件,自觉责任重大,所托非轻,坚信这样的活绝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为文学社添砖加瓦。
当天夜里,天宝亢奋得睡不着觉,索性起床到了自习室来修改稿子。陆晓琪给的稿子竟是良莠不齐。天宝看的第一篇,作者无病呻吟了满满四张纸,词藻臃杂,貌似是在抒情,可天宝实在看不出是抒的什么情,效果和满纸写“啊,啊,啊!”一样,偏偏字迹又十分潦草,放眼望去以为全是错别字。天宝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心里暗骂什么狗屁文章,竟然也给选上了!自习室的同学纷纷瞪了瞪他,像是在说:“你小声点!”天宝又看下一篇,不由得喜上眉梢,觉得写得很不错。其实也只是一般,天宝是因为刚看了一篇极烂的,才觉得一般的就是最好的了。看到最后天宝又忍不住拍案叫绝。这次周围的同学要拍案而起了,叫嚷道:“你他妈小声点!别人学习呢?”别人还以为这小子今晚是来练气功的。
天宝仔仔细细地阅读了每一份稿件:有的写的是小说,内容平平无奇,让人总以为最后一定有大事发生,前面全是铺垫,可读到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全成铺垫了,连个被子都没有。有的写得半文不白,有的诗晦涩难懂不知所云,乏味的能入选语文试卷的阅读题。
其中有首长诗这样写道:
不见你的眉
你可曾遇到过如此美妙的故事
这美妙让人如此迷恋
不见你发梢
你至少体会得出这暧昧中的彷徨与熟知
这暧昧让人如此的醉生梦死
不见你锁骨
你也许早该沉溺于这不可一世的躯壳
这沉溺看尽了无辜的悲欢离合
不见你脚踝
你切勿迷失了那最动人娇羞的上演
这娇羞固执地溢于言表
我不曾遗忘的是最真挚切肤的思念
宛转悠扬的字迹
形将弥留一般的彷徨失措
高贵得不知所云
欺瞒与背叛
愚蠢与偏执
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已恍如隔世
猜想不透的容颜
眉宇间似曾相识
这一切都太过痛彻心扉了
人世间最悲惨绝伦坎坷难言的梦魇
给不了的你是动人心魄的回忆
我愿付出我所剩无几的夙愿
直到我没别的可给你的,只剩我自己
这暧昧你终将熟视无睹
然而我却与你平生素昧
渔舟唱晚
俪梦徜徉
我从未曾想过我可以被你的声音感动得体无完肤
失去的太多便无所谓回忆了
得到的太多也就无所谓珍惜了
瞧瞧,这似曾相识的蜚语流言
孤寂长眠
不露情颜
繁华落尽
唯有落红
华天宝读了八遍也没读出个名堂来,真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很明显是堆砌而成的。落款签着他的大名——吕小猛。开头的“不见”这个那个的,让华天宝以为这个吕小猛是个瞎子,顿时便放宽了对他的要求,心想,这年头盲人身残志坚写起诗来了?不免有些怅然。又看末尾的那句“繁华落尽,唯有落红”,好似描写初夜的场景。
他改好每一篇文章后,自习室也没多少人了,一看表凌晨了,便回宿舍睡觉了。
第二天华天宝给陆晓琪打了个电话说稿子改好了。陆晓琪又惊又喜:“这么快?”好像要从电话里蹦出来似的,又说:“辛苦你了,嘻嘻,下午活动时间我去找你吧,带你去校工厂交稿子。真没想到你这么快。”社长就是社长,连说话都首尾呼应。
下午见面时,陆晓琪还残存了上午电话里的喜悦,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快,该不会是敷衍吧?”
“请陆大社长检阅。”华天宝把改好的稿子呈上去。
稿子上呈现出字迹工整的旁批和准确无误的圈改。陆晓琪又一次欣喜不已,觉得这孩子做事超级靠谱。
“真好,昨晚熬夜了吧?其实不用这么急的。辛苦你了,今晚好好犒劳犒劳你。”陆晓琪唇齿轻启吐气如兰。
华天宝笑着说了句和实际情况出入很大的话:“不辛苦,不辛苦。”
“走吧。带你去校工厂交稿子吧。”
天宝一路尾随陆晓琪来到了食堂的地下室,他从来没来过这里,还以为这里是个停车棚。陆晓琪带着天宝下了一段台阶,撩开了一个厚厚的棉布门帘,校工厂的样貌立马呈现在眼前。几个机器正在印着卷子,油墨味刺鼻飘来。天宝心想全校的考试卷子一定出自这里,怪不得这里人迹罕至、鲜为人知呢。旁边有个工作室,两台计算机端坐在靠墙的桌子上,角落里囤满了纸墨。一个身着深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妇女端着刚沏的一大杯茶水坐到了计算机前,用比茶水还浓郁的山西方言说:“啊呀,小刘,我就不知道你能干了个甚?让你给我看的点,你看看,又让人偷走了哇?”估计在玩偷菜。坐在她对面的女的不屑一顾地说:“你自己不看的让谁给你看的了?我还忙的看股票了。”这时又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另一个中年妇女奔到了炒股的小刘面前,说道:“开啦开啦开啦!开盘啦!快看看怎样?”三位阿姨好像没有看到华天宝和陆晓琪,两人饶有兴致地议论着股票的走势,一人兴致勃勃地偷着别人的菜。陆晓琪权衡了一下股票和偷菜的轻重缓急,走到了偷菜阿姨的近前。
“阿姨,这是文学社的稿子,改好了,请您打印排版吧。”陆晓琪柔声细语地讲道。
“哦,行,你放那吧。我这就给你打。”
“嗯,好的,几天以后能拿到样刊呢?我们再校对一遍。”
“小刘,咋样了?我的那个涨没涨?”
对面的小刘说:“还套着呢,你放心。”
阿姨话头又拐了回来和陆晓琪说:“弄好以后我给你们打电话吧。”
陆晓琪濒临崩溃,无奈地说:“好的,麻烦您了,阿姨。我给你留个他的手机号吧,联系不到我的话,联系他也行的。”说着把华天宝的电话号写了张纸条留给了阿姨。
“阿姨,那我们走了。”后半句本来想说“你们好好玩吧”硬生生地憋住了。
“嗯,行。小刘让你买这个你还不听,你看看你那个跌成什么了?”
两人好像是跪安似的出来了,相视无奈地笑了笑。陆晓琪说:“没办法,就是这样,看看这群不干正事的老娘们儿,估计样刊出来还得等几天。”
华天宝对于校刊的流程还不是很了解,就问道:“样刊出来后还需要做什么呢?”陆晓琪耐心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样刊出来后再校对一遍错别字,做到万无一失,然后排版,选定封面,就可以正式在校内出版发行了。天宝一一记在心里。陆晓琪又不好意思地微笑道:“真的辛苦你了。不过你只要再校对一次样刊就没事了,剩下的活会有别人做的。”
天宝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任务快要完了,嘴里却说:“没关系的,别的活我一样能胜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