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名屯方圆十几里,让堂嫂名声大噪的是她为日本警官朱雄出点子,解决了许老太太家难缠的家务事。
那一天,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拄棍找上三大娘家的门,三大娘拉开门,认出她是后屯的许老太太,就讥笑着问:许老太太,道都要走不动了,上这儿来干什么?
许老太太嘴里的牙一颗也没有了,咧着漏风嘴说:就是道走不动了我才要来,不来我就没有活路了。
三大娘问她有什么事,老太太站着吃力,坐到门槛上说:我,我是来找你媳妇的,我听人说你媳妇能办事,逢求必应,专门给人排忧解难,我,我现在有难了。
堂嫂从屋里听见,就迎出来热情地招呼:许奶奶,你有什么难?进屋说。
堂嫂把许老太太搀进屋,给倒了水,问:老太太,有什么难事,你说吧。
许老太太眯着昏花老眼费劲地看着堂嫂,说:真是个美人,你知道街坊邻居说你什么来着,说你是天上的仙女托生的,这一看,我信了,我该称呼你什么呢?
堂嫂笑道:我不是仙女托生的,你称呼什么都行。
许老太太说:那,我没有闺女,一辈子就生了俩儿子,我就称呼你闺女吧,闺女,说起来不怕你笑,两个儿子现在都不养活我了,没有办法,我就来找你了。
堂嫂问:两个儿子都不养活你,为什么?
许老太太细说起来:他爹死时,他舅来分的家,原来说两个儿子分开家我两份轮流住,一份半月,现在大媳妇不干了,说我把老房子留给了二儿子,房子在哪儿,老人就该在哪儿,叫我上二儿子家住。可二儿子也有他的理由,二儿子说他哥娶媳妇时我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现在应该是他哥养活我才对。就这样两个儿子推来推去,没有人管我了。你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两个畜生,守了半辈子寡养大了他们,他们怎么这样对待我呀?
堂嫂明白了,这是一桩清官也断不清的家务事,想推手:我说老太太,这些事你找我有什么用,找他舅啊,娘舅娘舅,姐姐家有事管个够。更不用说当初还是他舅给分的家。
许老太太抹着眼泪说:我怎么没找,找了,他舅现在是人不当日子不当,没有威望了,两个外甥都不听他的了。
堂嫂出主意:他舅管不了你找屯长啊,各屯都有屯长,你是李屯人吧,你回去找屯长李长发,屯长就是管这些事情的,要不屯屯要屯长干什么?
许老太太可怜巴巴地说:闺女,不瞒你,李长发屯长我也找过了,屯长说了他们也不听啊,现在我只能求你了,只有你能给我排这个忧解这个难了。
堂嫂听老太太这样说,就说:好吧,那你说给我听听,老大娶媳妇时你花了多少钱?
许老太太说:老大娶媳妇时家里日子还行,为了不让人小瞧我是个寡妇家,就拼命摆阔气,雇了四辆轿车,雇了两班吹手,媳妇下轿时红毡铺地,两班吹手对着吹,那个风光啊,街坊邻居都眼气,都说别看人家一个寡妇,喜事办得比有男人的家还体面。哪知就为要这个劲,花了八石粮。
堂嫂笑了,觉得这个老太太跟自己有点相似,好强。又问:那么娶二媳妇呢?你花了多少?
许老太太说:娶二媳妇时家里遭了一场火,烧了个净穷。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吃口饭都得仔细掂量着,哪还有钱摆阔气讲面子,好容易找了个穷家闺女,找了辆牛车就把媳妇拉来了。
堂嫂说:怪不得,差别这么大,老二心里能没有意见吗?
许老太太擦着眼泪说:可我没有法子啊,就为老二有意见,我不过意,才、才把家里烧剩下的三间破房给了二儿子,让老大另去找房住。
堂嫂听到这里,就下炕穿鞋说:许奶奶,我听明白了,你老人家回去听信吧。
这么说你要给我做主了?许老太太皱得苦瓜似的老脸有了喜色。
堂嫂穿上鞋,脑袋里已经有了怎样处理这件事的办法,为了更稳妥些,她又问老太太:许奶奶,问你几样事,你说你大儿子娶媳妇花了八石粮,谁能证明?
老太太说:他娘舅啊,是他娘舅一手给操办的。
你大儿子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
日子过得不怎么样,紧紧巴巴。
让他一下子拿出八石粮他能不能拿得出?
还八石,这五荒六月,一石他也拿不出。
那你二儿子呢,让他把三间房倒出来他能不能干。
房子倒出来他上哪住?唉,说起来也不能都怪儿子不孝顺,都是穷才穷成这样。老太太又抹起眼泪。
堂嫂不同意老太太的观点:你这样说不对,家贫显孝子,国乱显忠臣,穷就不养活老的?老太太你回去吧,这事就交我办,保证不能让你没人养活,只是你儿子都穷,只能他们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了。
老太太说:那是自然,哪个当老的不为儿女着想,只要他们有孝心,粗茶淡饭有我一口我就知足了。
堂嫂收拾了一番去了衙门,朱雄刚洗了澡出来,堂嫂拿起木梳慢条斯理地给朱雄梳理头发,一边梳一边细声说起许老太太的难事,让朱雄出面给解决了。朱雄不爱接招,说:李月红,你怎么越来越爱揽事了,这种婆婆妈妈的家庭琐事也要我来管?叫她找地方的屯长去。
堂嫂撒娇:屯长管不了嘛,小官管不了就得找大官,你是这一方最大的官,你再不管老百姓不笑话你?
朱雄觉得堂嫂净会给他出难题,不满地摆脱堂嫂的温柔,站起来边穿衣服边说:你叫我怎么管,我一个日本人怎么能知道你们支那人家庭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堂嫂按朱雄坐下,哄小孩似的笑着:这好办,你听我的,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保证能办好了,这件事你要办好了,你的脸上可就大大有光了。你想,连支那人的屯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你一个日本警官给解决了,大家还不得竖起大拇指赞成你呀。
朱雄被说动了心,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堂嫂如此这般出点子……
堂嫂找了朱雄的第二天,朱雄就把许老太太、许老太太的大儿大媳妇、二儿二媳妇,还有许老太太的弟弟都传到衙门堂上,前后屯一些好事的,想看看朱雄怎么断这场家务官司,也都聚到衙门大堂看热闹。
朱雄升堂,坐在桌子后边威严十足地问:许家两个儿子听着,本警官问你们,为什么不养活老人?
两个儿子都抢着发言,朱雄学着旧时七品芝麻官审案的样子,把桌子一拍说:一个一个来,许家老大,你先说。
许家老大就说啦:自古以来就有一说,老人留下的房子归谁,老人就归谁养活。俺家的房子给了老二,应该老二养活老人。
朱雄问:许家老二,你哥说得对吗?
许家老二赶紧说:不对,不对,俺家老人的房子是给了我,可你问问他,老人的房子为什么能给了我,你问问他娶亲时花了多少钱,我娶亲时花了多少?
朱雄问许家老大:你说说,你娶亲时花了多少钱?
许家老大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这时许老太太的弟弟上前说:这个事我知道,是我一手操办的,前后共花了八石粮。
朱雄问:那么老二呢,老二娶亲花了多少?
许老太的弟弟说:老二娶亲时许家日子穷了,没花什么钱。
许家老大一听急了,说:俺娶亲时花钱是多点,可三间房子就值八石粮吗?
许家老二也急了,说:哥,你要这么说,那你把八石粮给俺,俺把三间破房给你。
朱雄问许家老大:你弟弟要跟你换,你愿意换吗?
许家老大又支支吾吾了……
朱雄不等许家老大说出什么,就说:这样吧,你们弟兄间就不用交换了,本警官现在判许家老大把八石粮食归还给老人,许家老二把三间房也归还给老人,老人以后的赡养问题你们就不用管了,由老人弟弟负担。现在本警官命令你们立即把粮食和房子都交出来,不交,别说本警官的鞭子不客气。
许家老大更急了,说:警官老爷,你这不是要俺的命吗?现在五荒六月,青黄不接,你让俺一下子上哪凑八石粮?
许家老二也说:俺也是啊,老爷,俺把房子交了,一家子上哪儿住啊?
朱雄问:可是你们谁都不要老人,叫老人上哪儿住?
许家老大说:老爷,俺明白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为老人问题吗?俺养活老人就是了。
许家老二也说:俺也养活。
朱雄却故意说:不行,你们哥俩品德太差,非得硬逼才能明白,现在限你俩立即交粮交房子,不交我就把你俩关起来。
许家老大开始哀求:老爷,俺实在交不上啊,要了俺的命也交不上啊!
朱雄一拍桌子:交不上今天就别想走了,来人,把他们都关起来,对不养活老人的逆子,不能客气了。
许家老二知道朱雄的蛮横,弄不好把他们关起来不说,还能挨一顿打,就转过来哀求他妈:妈,俺错了,你说句话吧。
许老太太见警官动了硬的,赶紧帮儿子们哀求朱雄:老爷,您息息火,好赖不济他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事有他们做的没有当老的做的,你饶了他们吧,俺情愿冻死饿死,也不愿意看见他们被关起来。
朱雄口气缓和了,说:你们都听见了吗?关键时候,还是你们的老人心疼你们。
许家老二立即说:俺知道了,俺今后一定养活老人就是。
朱雄问:老大呢?
老大也赶紧说:俺也知道了。
朱雄最后交代: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以后老太太就在你们两家轮流住,谁也不能虐待,听明白了吗?
两个儿子一齐回答:听明白了。
退堂后,旁听的人往外走,走到衙门外边就议论开了,说老猪熊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变聪明了?往常碰上这类事情他笨得像头熊,能给你审理个稀里糊涂,今天处理起老许家的事怎么就干脆利索了?办法也高妙。
一个知情的男人说:这还用问,是他相好的出的点子,那个女人可不简单。
你怎么知道?一个男人有点不信。
我猜也能猜到,我听人说这事原本是许老太太找老猪熊的相好,准是那个相好答应了又找的老猪熊,我猜测老猪熊在开堂之前,那个女人把办法都告诉他了,要不,他今天怎么像换了一个人?
朱雄也十分赞赏堂嫂,回到衙门后堂,朱雄向堂嫂跷起大拇指说:李月红,你还真有两下子,你的点子真高妙,你不简单啊!
你才知道啊!堂嫂有几分得意。
朱雄说:支那人不乏精英,就是这个国家太穷太落后了,没给你们创造好的条件。
这你算是说了句公道话,我要是生在有钱家,爹娘能供我念几天书,别看你们日本人威风八面,都不是我的对手。堂嫂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