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曹叔叔向组织申请,连部的指导员先找曹叔叔了,两人有了下边一场谈话。
指导员:曹长顺同志,我现在代表党组织跟你谈话。你是一个革命军人,是共产党员,应该注意自己在群众中的影响,听说你经常去一个富农寡妇家,而且这个寡妇的娘家还是地主,你经常去帮她干活,对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是不是真的?
曹长顺:是,指导员,我正想为这事找你呢。她是个寡妇,婆家成分是富农,娘家成分是地主,我是帮她家干过活。
指导员: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要……
曹长顺:因为我跟她是熟人,我在她家当过十多年的长工。
指导员:这就更不对了,你是长工,她是剥削阶级,剥削长工,你关心谁也不能去关心剥削阶级啊!
曹长顺:指导员,她不是剥削阶级,她没剥削过人,她所经受的苦比任何人都多。我正想向组织申请,请组织允许我和她结婚。
指导员:和她结婚?曹长顺同志,你也太离谱了吧?这次咱们回国的志愿军在地方休整,上级允许可以在地方解决婚姻问题,可你不能放弃自己的党性立场跟什么人都可以结婚啊!不行,组织不会答应的。
曹长顺:我请求组织答应。
指导员:革命组织会允许一个革命军人跟一个地主的女儿,富农的遗孀结婚吗?
曹长顺:那……我申请离开部队。
指导员:曹长顺同志,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你的思想问题了,为了一个地主阶级的女儿,富农家的遗孀,你居然提出要离开部队,你还是不是革命军人,是不是贫农子弟?
曹长顺:指导员,你说得没错,我是贫农子弟,从小在山东家穷得过不下去了,爹娘领我逃荒到关东,爹娘连饿带病,死在半路,我一人孤苦伶仃,流落到这个地方,是一户姓李的人家收留了我,以后我就在他家当长工,一干就是十几年。
指导员:这么说你不光是贫农子弟,还属于那种苦大仇深的贫农子弟。
曹长顺:是,你说得对,我的确苦大仇深,我恨那个社会,在那个社会里,穷人简直就不是人,活得没有一点尊严,如果那时有人引导我,我早就参加革命了。
指导员:你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曹长顺: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你硬让我用一个阶级成分去把人分成好坏两种,我就有点糊涂了,人和人之间,不是那么简单。
指导员:有什么复杂的?富人就是富人,和穷人势不两立,你关照的那个地主女儿,她永远不会和你是一个立场。
曹长顺:指导员,你知道我和她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那一天,曹长顺向比他小二十岁的指导员讲述了他和母亲的苦难经历,指导员听得眼圈都红了,但指导员还是劝曹长顺再考虑考虑,指导员说:曹长顺同志,你的经历和遭遇确实让人悲愤、让人同情,可这些都代替不了党性,代替不了组织原则,我劝你再考虑考虑,这次归国的志愿军休整完毕,大部分要复员或者转业,你的情况组织上已经研究过了,这次休整结束就转业,安排到城市一个部门工作,那时你就可以在城市安家立业了,如果你和她结婚,就只能留在当地。
曹长顺想也不想地说:那我就留在这里当农民。
指导员望着年已半百一脸沧桑的曹长顺,出于好心再一次相劝:曹长顺同志,你再仔细想想,你受了大半辈子的苦,为革命事业出生入死,现在革命成功了,你应该有个舒适的晚年。
可曹长顺态度坚决:谢谢组织,谢谢指导员,我觉得我应该留在这里,李玉芳为了我,什么苦都受了,什么罪都遭了,现在她孤单一人生活困难,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我立即向上级打报告,看看对你这样的情况怎么处理。
几天后,指导员通知曹长顺,说组织经研究决定,鉴于母亲的阶级成分,曹长顺必须脱下军装就地复员,才能跟她结婚。
曹长顺欣然同意,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就申请提前复员。
还有……指导员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把组织作出的处分告诉他,曹长顺同志,你现在复员,等于中途当了逃兵,复员军人的安家费,你……就没有了,你……是不是再想想,现在想改变立场还来得及。
那时复员军人的安家费,在农村百姓眼里不得了,能盖几处房子,买几头牛,因为这笔钱,复员军人退役后找对象很容易。但曹长顺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他成了逃兵,就因为他为了一个富农的遗孀,一个地主阶级的女儿,竟然申请提前离开部队。
不用想了,那笔钱我不要,革命队伍救了我一条命,让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以前的我任人欺负任人宰割,现在的我由一无所知的长工变成懂得了许多道理的革命军人,这就够了。曹长顺依然态度坚决,不容商量。
当时,他哪里会想到,当年他的这一决定,为他后半生埋下了那么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