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吉祥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一进院子就喊：妈，妈，我考上了。
哥哥进屋后，才发现曹长顺也在，两人的眼睛都哭得红红的。
母亲接过哥哥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像她认识字似的反复看，嘴里一劲问：儿子，考上了？真的考上了？当她终于见准哥哥考上了，考的还是北京的一所大学，摩挲着通知书，眼泪又流下来……
孩子，咱也能上大学了，咱也能进京了，在过去，这叫状元吧？
哥哥见母亲幸福的样子很感动，纠正说：不是，妈，考上状元马上就可以做官挣钱了，我还得念四年书才能挣钱，这四年，还得苦你和弟弟。
这时站在旁边的曹长顺过来拍着哥哥的肩说：不怕，吉祥，你考上大学就放心走吧，我已经复员了，今后，家里一切有我。
哥哥一时没反应过来：曹叔叔，你复员了？
母亲抹了把眼泪，说哥哥：儿子，以后不要叫曹叔叔，叫爹，他是你爹，来，叫爹。
哥哥更困惑了，为难地望着母亲，又看看曹长顺，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还是曹长顺说话了：玉芳，你这是干什么？你得给孩子打个招呼，让孩子有个准备。
是啊，妈，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叔叔，你怎么现在就复员了？哥哥望着两个激动不已的老人，隐约感到他们之间一定有过惊天动地的故事。
母亲也觉得自己太性急，流着眼泪笑了，让哥哥坐到炕上，说：儿子，你坐下，听妈详细跟你说，你还记得我给你们讲的你姥爷家那个小伙计的事情吗？
哥哥点头：记得。
他就是那个小伙计，现在，妈也不怕丢丑了，妈跟他生过一个孩子，可，可你姥爷嫌他穷，掐死了孩子，赶走了他……
提起往事，母亲的心又被戳痛了，眼泪长流，泣不成声，哥哥给母亲擦着眼泪，轻声说：妈，你别说了，我知道了。然后走到曹长顺面前，双手抓住曹长顺的手给曹长顺跪下，声音颤抖地叫了声爹……
哥哥在大学开学前为母亲和曹长顺举办了个简单的结婚仪式，也就是准备了点酒菜，叫了堂哥吉发一家。
哥哥首先端起代替酒杯的饭碗说：爹，妈，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你俩都经受了太多的苦难，今天终于又走到一起，这是新社会赐予你们的幸福，我做儿子的，先敬你们一杯，以表祝贺。
见哥哥喝了碗中的酒，我赶紧也学哥哥的样子举起饭碗说：我哥敬完了，我也敬爹妈一杯，我不会喝酒，我喝水。
见母亲他们都笑，我又赶紧补充：我早就想过，曹叔叔要能当俺爹多好，以前，听村里那些跟我般对般的伙伴叫爹，我眼气死了，现在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爹了，爹——
曹长顺响亮地答应：哎，我的乖孩子。
吉发、家宝也都敬了酒，吉发说：儿子敬完了，该我这个当侄子的了。叔，婶，侄子对不起你们，当年因为我和家宝，给你俩造成了天大的灾难，今天你俩在九死一生后又重逢了，没有谁比你们的感情更厚重了，侄子向你们赔罪，也祝你俩幸福。
已奔三十的家宝说的却是另一套，他说：爹，这事要怎么看，当初要不是咱爷俩，我那个大妈能一怒之下给我四爷娶四奶吗？我四奶不到咱们家，今天我能有吉祥和吉财这两个聪明的叔叔吗？说一千道一万，吉祥哥儿俩应该感谢我，当年如果我不叛逆，乖乖做他们嫂子的孝顺儿子，哪会有他们哥儿俩的出世，应该说造就他们哥儿俩的人，是我……
咦？这么说你还是有功之臣了。正在倒酒的吉发说。
当然了，现在吉祥叔叔还考上了大学，吉祥可是咱这一方第一个进京上大学的，咱老孙家茔地因为吉祥叔叔冒了青烟，从这一点看，咱爷俩的反叛，大大的有功劳。
吉祥打了家宝一巴掌说：你净说些歪理，我上大学的幸福有我妈我爹一生的幸福重要吗？罚你一碗酒。
我是开玩笑的，那怎么办，让我也向爷爷奶奶赔罪？当年可是我第一个站起来向你堂嫂的金钱和威风挑战的。家宝笑着端起碗，把一碗酒一饮而尽。
曹长顺说：咱们谁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没生在好时候，生在万恶的旧社会。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在部队上阶级教育课时，政治教员讲的都是旧社会吃人，富人都为富不仁，不杀穷人不富。可吉祥他姥爷，家宝他奶奶，还有那个当过家宝妈的，原本都是穷人啊！
哥哥到底是文化人，他说：爹，自从听了你们的故事，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是个很复杂的社会现象，是复杂的人性问题。在学校上历史课的时候，历史老师讲过，贫穷、愚昧、落后会使人性扭曲、异化，我当时听了还没有什么深刻体会，现在我明白了，三大娘，我的姥爷，还有那个所谓的堂嫂，都是被贫穷扭曲了的典型，他们穷怕了，所以比谁都想成为富人；因为欲望太强烈了，也就不考虑手段。而他们真正成了富人后，又变得没有安全感，为保住财产而变本加厉，这就是为什么富人会为富不仁……
依你这么说，富人不好，穷人变成富人会更不好，社会只能这样人欺负人，人吃人？吉发听了哥哥一番分析后问。
那倒不能，我在部队里，政委和指导员一直给我们讲，我们跟敌人打仗，流血牺牲，就是为救穷人，为改变旧社会，现在咱们不是建立新中国了吗？新中国是穷人的国，以后就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了。继父满有信心地说。
爹，您不愧是革命军人，您说得太对了，现在是新中国了，今后不再打仗，会一心一意搞建设，发展经济，国家很快就会富起来。国家富了，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就不会再出现像姥爷和三大娘那样的人。哥哥高兴地赞叹继父。
可李月红呢？吉发还是疑惑，李月红不光是钱的问题吧？
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国家要是富了，什么都会好起来，不仅仅人人都会有饭吃、有衣穿，还会人人都能受教育，有书读。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人的思想也会改变。应该承认，李月红是个有进取心也有本事的女人，是那个社会没给她创造适合她发展的条件。她要生活在今天，受到很好的教育，她会把她的智慧和精力用到正经地方，而不会在那些歪门邪道上挖空心思……
哥哥的分析博得大家的一致赞同，曹叔叔亲切地拍着我的头说：吉财，看你哥哥说得多好，看问题看得多清楚，这书不能白念，你可得向你哥哥学习，用功念书。
我也觉得哥哥很了不起，尽管他的分析我似懂非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