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窗外的雨下得有些大了,永琪一直呆呆地坐着。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却发觉仍是深夜。
帐外的红烛还有半根,敏烟被点了睡穴,已经陷入昏睡。
这样的场景不知已经重复过多少遍,每次都以为自己可以忘了她,但到最后却发现只是徒然:对着其她的女子,只会让自己更加思念她。
借着红烛,永琪愣愣地望着帐中的人,这张脸的确很像,原本以为可以,只是可惜,终究不是她。
“终究还是自己骗自己啊!——”永琪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打开房门,小路子还站在门外守候着:“皇上,这么晚了,您——”
“睡不着,去取点酒到朕的书房吧。”
“皇上……”小路子抬眸,眼中不乏担忧地望了一眼琪帝,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究还是低下头应了一声:“喳。”又忙吩咐守夜的丫鬟去温酒;自己则是撑着伞,跟着永琪朝书房走去。
少顷,酒备好了。
“皇上——”
“酒放下,你们都下去歇息吧。今晚不用守夜了,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喳!奴才告退!”、“奴婢告退!”
独自一人站在书房,永琪抬头凝望着书房一侧的那副“背影”图,一种无可名状的伤感涌上心头。
“你为何对朕如此绝情,为何?”猛吞了一口酒下肚,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可是,朕还是放不下你,放不下啊,你为何要如此折磨朕,你为何不肯再骗骗朕?只要你不承认,朕——朕——”
“永琪,你这个不孝子!”乾隆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永琪身边,眼神愤恨地死死盯着永琪:“你怎么能对杀父仇人念念不忘,你自己扪心自问对得起阿玛吗?”
“皇阿玛,我…我……我没有对她念念不忘,我是恨她的……我一把火烧了燕园!对,烧了——”永琪急急地向乾隆的幻影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你还是舍不得她,是吧?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朕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不孝子!”
“不是的,皇阿玛!我不杀她,是为了折磨她,我要她一辈子困在燕园,永无天日。皇阿玛,您不要走。”永琪追着乾隆的幻影,自责不已。
“永琪,你在哪儿?燕园好冷好黑,我一个人好害怕,你怎么都不来看我?”转瞬之间,小燕子的倩影又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烛火旁,神情幽怨。
“燕儿,我——,我——”
“你一直都不来看我!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很孤单……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小燕子秀眉紧蹙,眼睛里亦含着泪,脸色苍白地望着永琪,转身却朝门外走了出去。
“燕儿,我的燕儿,你不要走——”小燕子的身影越飘越远,永琪急忙追了上去。
从书房出来,沿着斑驳的石子路,一直朝东走去。
永琪一心一意地追着小燕子的倩影而去,甚至顾不上一丁点儿身为帝王的尊严。酒醉让他的步伐有些蹒跚,脚下深一下浅一下地,地上的泥水几乎溅湿了他的鞋袜。可是此刻,泥水又算什么呢?他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她的这四年里,他的心有多痛!时间对他而言,时时刻刻都是极其难熬的苦楚。他知道,自己是醉了,可他却巴不得自己真的能够就这样醉死了过去,免得再受这份煎熬。
“小燕子,我的燕儿,你别走……”一路上,他不住地呢喃着;可那“小燕子”的影子却似乎一直在前面飘飘荡荡的,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至跨进一座废旧的庭院。
“燕儿,你等等我!”一个闪身,小燕子的倩影不见了。“燕儿,你……——这是哪里?”永琪猛然抬头,一路被雨淋着,此刻也顿觉清醒了。尽管眼前仍然到处是黑乎乎的景象,但他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之前的那场雨看似不小,可此刻却好像还是渐渐有了将要云销雨霁的趋势。乌云层卷之隙,似有丝丝缕缕微凉迷濛的月光在这处庭院的门匾之上幽幽地照映着。那门匾和它所在的宫苑一样,尽是一片狼藉,带着明显的大火过后烧焦了的痕迹,上面其它装饰皆已斑驳难辨。唯有在那匾上的正中,用来揭示此处宫苑名字的镀金题字仍是依稀可见。
“燕园”。
是啊,这里是燕园,他怎么可能忘记?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早已深深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永琪愣愣地朝着那两个镀金字迹看了许久,一时间似乎是“已经忘记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段或甜蜜、或痛苦、或欢乐、或迷惘……但所有的一切还是会令他久久难以忘怀的过往。
穿过前厅,就是书屋,记得以前这里放满了自己的书籍,每次都是自己坐在烛火旁写文章,燕儿就待在旁边磨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调皮地盯着自己看。
“小燕子,不许看我了,我都被你弄得分心了。”
“哎呀,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呀?你要是不准我看你,那我看别的男子去了喽……”
“你敢?!”他极是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我的福晋,只准看我!”
“嘻嘻!”她笑了起来,眼睛里含着一片灿烂的星光:“看来尔康说得真不错,你啊——,就是一个小刺猬!”
“我就是小刺猬,燕儿是我一个人的。”他也笑着,手掌在不知不觉间去探她腰后最敏感的那道月牙儿。她素来触痒不禁,往往自己只需再轻轻地一呵,便可以引得她一阵似嗔还羞的娇呼。
“啊呀!永琪——别闹了。”小燕子双颊间的彤云骤起,她似羞还迎地举手往他的胸前拍来一掌。却不想反被他得了便宜,只需轻轻一带便将她扯入怀中,肆意地一亲芳泽。
“哈哈,呵呵……”还有的时候,被他呵痒了,她偶尔也会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只好“无奈”地“认输”:“好永琪,原是我说错了……快饶了我这一遭吧!”
“我就不饶!”他定定地瞅着她的笑靥,总觉得那里面仿佛盛了一盏取之不尽的蜜酿,引得他只想与她共醉此生。
……
所有往事历历在目,你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穿过书屋,就是寝殿了。小燕子,你在里面吗?永琪一下子没有了跨进去的勇气,他怕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他怕听到她动人的话语,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更怕自己会为了她,再次做出愧对皇阿玛、愧对爱新觉罗先祖的事。
然而渐渐地,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放任着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从那块匾上移开,慢慢地转向了匾下的木门。
他伸出手,略带着几分迟疑,缓缓地将这道门推开了些许缝隙,试探性地往里面瞧了一眼。此时,他站在这儿,可以任意瞥见院子里的每一处情景,包括那间屋子里的一抹微弱的烛光。
他深深地凝视着那一抹烛光。渐渐地,那抹烛光竟慢慢亮了起来,似乎照亮了整座宫殿。永琪惊讶地环视四周,只见这哪里还是大火之后的废墟呢,分明是一座花香馨馥的亭台楼阁!烛光暖暖地照耀着,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极其炫旎的光芒。不一会儿,远远地,似乎是一位妙龄女子从阁楼之上走了下来。永琪不由自主地迎了过去。
等走近了一看,“小燕子?!”永琪的眸心不禁一亮。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她。
“永琪——”“小燕子”甜甜地笑着,身上似乎还穿着当年宫中初遇时那袭湖蓝底锦描金凤的旗装,也直奔永琪而来。
永琪望着飞奔过来的小燕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朝她张开了自己的怀抱……
“永琪——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呢?”幸福,往往似乎只是那一瞬间的奢望。就在那须臾之间,“小燕子”的笑靥突然消失了,周围的环境又恢复了之前的黑暗。乾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永琪的面前,一脸阴沉的怒气:“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根本不该来这儿!—你怎么还不走呢?—你根本就没有忘了她,是不是?快走!——”
永琪无法置信地瞪视着乾隆的幻影,在那影子的背后尽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哪里还有什么小燕子?他不由得有些心虚,低声嗫嚅着:“皇阿玛——”
“快走——”“乾隆”脸上的神情愈加嗔怒,再一次发出严厉的喝令,并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
永琪完完全全地呆愣住了!脸上是一片难掩愧疚的怔忡之色:难道,真像皇阿玛所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是一个“不肖子”么?曾经全心全意地爱上了那个人,真的只能是一个遗恨终生的错误么?……他实在有太多的挣扎要摆脱了。脑海中又隐隐地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毫不留情地质问着:“快走!爱新觉罗·永琪,皇阿玛说得对,你怎么还能在这里傻傻地站着?她不是早已说过了,她根本不爱你!你还在留恋什么呢?——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她所算计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网住你的心、玩弄你的感情!
“如今,你已龙登九五,是整个大清的万乘之君,天下所有子民都在仰望着的荣光所在;而她却对你所有的心意不屑一顾……你又怎能一味地沉溺于她那场拙劣的‘美人计’中不可自拔?赶快走!快走——”
“对!”永琪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慌张而无措地自语着:“对对对,快走!快走!我实在不该再来这儿的,不该……”
一脸惊惧地回望着雨中的那间黑屋子,里面的烛光想是快要燃尽了,已经开始渐渐有了摇摇欲坠的姿态。他慌不择路地想往回走,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仍不由自主地向内殿走了进去。
永琪不得不承认,他对这里的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简直和自己的十根手指一样。尽管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里,尽管此时还是一片黑暗潮湿的雨夜,尽管这里曾经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一场大火,周围的事物尽是一片狼藉(就好像再怎么努力地分辨,也几乎根本无法清楚地认看出那些物事的原貌);可对于他而言,此刻却依然像是走在一望无垠的大路上,天空是经甘泉之水盥洗过一般的蔚蓝,他可以丝毫无误地辨认出这一处曾是雕刻着木兰花样的回廊,那一处曾发生过书韵盈情、红袖添香的过往——心底情不自禁地响起了曾经那些令人心生愉悦的歌……
只一会儿的工夫,永琪已经走到了内殿的门外。不知是又顾虑到了什么,他猛地一下停住了脚步,只在那里静静地站定。
不料,永琪刚刚驻足,里面就传来了彩霞低低的、难掩倦意而又不乏关切的劝解:“格格,还是早些睡吧,嗯?现在已经很晚了呢……”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过了半晌,屋里才又响起了一声女性的低叹。在这样凄冷的雨夜,那声叹息里似乎溢满了生无可恋的痛苦,偏偏又求死不得的无奈与绝望:“我不困。——你自己先去睡吧,彩霞。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就一个人……”
站在窗外的永琪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上一阵痉挛骤起,竟又是那种无法抑止的痛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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