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午后雨一直没停,男人也一直坐在窗边喝酒看雨,对料峭春寒毫不在意。
刀一一下楼透气时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就留意到了这位人物。
客栈里三三两两坐落着诸多避雨的人,不过他们大多聚在客栈中央,像那人一样靠在窗口一个没有。
吩咐了小二几句,他慢步靠了过去。
“前辈好,我叫刀一一,方便拼个桌吗?”
男人偏头看向刀一一,没有说话,只是打量。
刀一一见他沉默,有些尴尬。
客栈里空着的座位很多,拼桌其实完全没必要,但是眼前这人无论风度气质还是面容行为,都让他有想接触一下的心思。
不是龙阳,只是好奇。
揉了揉鼻子,没得到回应的他刚想转身,耳边却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
“好。”
“那多谢前辈了。”
刀一一面带喜色,拉开长凳坐在男人面前。
八岁的他个子不是很高,坐在这长凳上,脚尖离地面还有一些距离。
他撑住下巴,晃着小腿,学着男人的样子看向窗外。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从窗口正好可以看到怡春院的灯红酒绿,耳边偶尔还能传来几声莺莺燕燕。
小二将他点的吃食送到桌上,菜很多,还有两壶今宵醉,显然不是他一个八岁孩童的量。
“前辈,一起?”
刀一一拿出两双竹筷,朝对面递出去一副。
男人这次打量他的时间短了些,没有太过犹豫,伸手接过筷子。
“多谢。”
男人惜字如金,刀一一却没在意,跪坐到凳子上的他端起一壶酒给男人满上,随后也给自己倒了点,有模有样地呷了一口。
夹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刀一一好奇地问道:“前辈是在等人?”
“是。”
“前辈的朋友?”
“不是。”
“好吧。”
刀一一耸肩,他初入月城,对许多新鲜的人新鲜的事物都有足够的好奇心,不过这份好奇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满足。
“苏别。”
温润声再次入耳,刀一一抬头,恰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什么?”
“我叫苏别,苏醒的苏,别离的别。”男人说完就再次看向窗外,“我等的人来了。”
话音落下,他便取刀戴笠,准备出去。
“前辈要去多久?”
苏别作势欲走的动作顿了顿,沉吟道:“很快。”
“那我温着酒等您?”
苏别有些诧异,但没有拒绝,应了声好后没几步就走了出去。
得到肯定回复的刀一一唤来小二,让其弄点热水将酒温着,而他自己则趴到了窗边。
出了客栈的苏别脚步没停,径直朝着怡红院门口走去,那里一架奢华的轿子缓缓停了下来,走出一个胖子。
胖子名叫万三千。
是整个山城最有钱的人。
也是苏别要等的人。
更是苏别要杀的人。
是的,苏别是一名杀手,隶属于“彼岸”的杀手。
他是整个彼岸最特别的人,因为他接任务不看价钱,只凭喜好。
比如这次,他接的只是一个十两酬劳的悬赏,却不远千里赶到这里杀人。
发布任务的是一名少年,为的是替自己妹妹报仇。
大约一个月前,吃过亏的少年不敢再留下他六岁的妹妹一人在土地庙里,于是带着妹妹一起外出要饭。不过少年虽然带着自家妹妹,却没有让妹妹做自己在做的事,只是让妹妹站在别的地方不要乱跑。
可妹妹体谅少年的辛劳,在少年同别人乞讨的时候,她也学着少年的方法走向了穿着华丽的万三千。
她伸手拽了拽万三千的衣服,刚想说话,看向她的后者察觉到她的动作后,原本胖的不成形的面庞更加扭曲,他觉得这名肮脏的乞儿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他一脚将妹妹踹飞出去。
这一脚含怒而出,狠狠踹在了妹妹孱弱的身躯上,无巧不巧,正中心窝。
死了。
连抽搐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妹妹当场丧命。
目睹妹妹倒飞出去的少年眼角震裂,他扑过去使劲摇晃着妹妹没有动静的躯体,痛苦嘶吼。
他冲过去和万三千拼命,可没能近身就被万三千身边的仆从打趴在地。
碍于围观众人的指指点点,万三千最终没让打死少年,只是打断了少年的一条腿,然后扔下十五两银子。
光天化日,郎朗乾坤。
一条人命,十五两银。
少年花了五两将妹妹埋葬,自知报仇无望的他带着十两银子找上了彼岸。
可悬赏之后等了足足二十八天也没见人来,少年死志顿生,偷了把菜刀就埋伏在了万三千每日必去的怡红院途中。
可他这次没能成功,因为苏别拦住了他。
“你的悬赏我接了。”苏别这样告诉他。
少年鼓足的一口气突然散去,跌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他身体虚弱,又断了条腿,哪有能力能杀了万三千,此刻的埋伏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想被杀罢了。
他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自己不用去死,而是因为自己妹妹报仇有望。
苏别取下少年手中的刀,又掏出十两银子丢给他,伸手指向少年腰间,“我不要这十两银子,只要你将这荷包给我就行。”
少年不解,这荷包是自家没破败前妹妹绣的,初学女红且年岁不大的她做出的东西哪有多好,他不明白面前的男人为什么要这个。
苏别没有解释,他接过少年递来的荷包后就转身离开了,和那架奢华的轿子错身而过。
一日之后,同样时辰,怡红院前。
苏别迎着雨丝提刀靠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仆从跋扈,伸出手指指着苏别厉声质问。
苏别没有说话,右手猛然将长刀抽出,信手一挥,一道素白色罡气就将这仆从劈成了两半。
罡气锐意不减,沿着轨迹将一路上的人和物都劈了开来,直到十步之后才消散不见。
万三千虽然极力躲避,但硕大的肚子却没能幸免,砂锅盖大小的肥肉掉在了地上。
“啊——”
“啊——”
“啊——”
躺地上的万三千的哀嚎声。
刚刚来的熟客的惊吓声。
迎客的老鸨的尖叫声。
苏别丝毫没受影响,只是踩着血迹,朝万三千走去。
脚步停了下来,刀一一挡住了他。
“你要拦我?”苏别声音冰寒。
刀一一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算。”
“如果这个胖子是该杀之人,那我立马让开,如果不是……”
“那才算拦你。”
刀一一丝毫不惧苏别冷漠的目光,昂头和他对视着。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碎尸烂肉、鲜血横流的地方,一名不过垂髫的孩童面色平静地站在其中。
“他该死。”
“好。”没有丝毫犹豫,也不管身后万三千的求救,刀一一毅然让开了路。
苏别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位和自己拼桌的人一样,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走到了万三千身边。
长刀挥舞。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
整整十五刀之后,苏别才结束了万三千的性命。
雨还在下着,不快不慢地清洗着刀身。
刀一一跟在苏别后面走回客栈。
黑暗里突然踉跄地跑出一名少年,只见他略显艰难的跪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苏别磕了三个头。
“多谢恩公。”
苏别在他跪下之前避了开来,没有理会少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
少年也不在意,他仰着头,任由雨丝落在脸上,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囡囡,不要着急,哥哥马上就来陪你了……”
他年若有凯旋日,是我卷土又重来。
少年哈哈大笑了几声,重新踉踉跄跄地走回黑暗中。
……
……
外面发生的一切客栈里的众人都已知晓,此刻看着苏别二人不慌不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惊疑不定。
刀爷在刀一一临走前告诫过他,出门在外,多听多看,少说少问,这样才能少生闲事。可他将这些叮嘱放在了心里,却没能做到。
给苏别斟了杯酒,他有些期待地开口,“前辈你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是这八卦之火却是不小,怎么样,可以告诉我那个胖子为什么该死吗?”
苏别饮酒未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