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单默予也看见了他,然后突然微转身体,让许南音转了个方向,于此同时他伸手压低她的头。
于是从门外看过来,只能瞄见南音的一双手,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应该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吧。可是宋南虎临走时的那声冷哼,还是让单默予微微心惊。
像所有小说和电视情节一样,在敌人面前,你珍惜重要的人就会变成你的软肋。奶奶是长者,而且平时安排的守卫森严,未到不得已,想来宋南虎也不会轻举妄动。可是许南音不同,她不是帮中的人,也无足轻重,如果要找她麻烦,那是轻而易举。
所以,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送走她。
可是心里那丝淡淡的失落时什么?
心思正起伏间,外面突然传来混乱的脚步和隐约的打斗声。
把南音留在休息室,他赶到前面一看,竟然有另一方人马和他们的人打起来。
七龙帮今天包下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闯进来?他定睛一看,宋南虎一干老家伙似乎见势不妙已经遁走。所以一时找不到人来给他解说对方的来头。
“老大,他们好像是条子,我看到警员证了。可是,不是罩我们这区的,都是生面孔。”江端俊把奶奶护送到外面,赶回来给老大汇报他的发现。
单默予抿唇估量一下现场的情势,然后径直走向对方的某个人,他在对方面前站定,抬手制止帮中的躁动,然后微笑开口:“今天敝帮私人集庆,并未有任何与法不和的行为,不知警官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许志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觉得有些莫名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他冷静却暗藏锋芒的气势让他不能小觑。他也回以笑意:“我们是来找人,不过可能因为我的属下行事有些不妥,不意发生冲突。”
“找人?谁?警官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帮忙。”
“爸……”一声清悦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不用回身,他已经听出是谁。
等南音走到他身边,许志远开口:“就是我这不成材的女儿,打扰了,人我就带回去了。”
小戈……
南音走一走,又停一停,终于鼓起勇气往身后看去,单默予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地站在那里,眼底光芒暗闪思绪不明。
他在生气吗?气她说谎,她告诉他她无家可归,那是因为她一开始贪恋他身上莫名的熟悉感啊。她害怕告诉他她有一个警官爸爸,他就会和她保持距离。
小时候无间的亲切,彷佛突然因为长大,还有世界的介入,变得如此遥远起来。
她不要,不要这样……
南音知道,把自己弄得五颜六色奇形怪状,那些一般的小飞仔和清白人家的小孩就不会来招惹她,她就会少去很多麻烦。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奇怪的头发和打扮有一天会给她另外的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宋南虎一眼就看出那个等在总部门口的女娃是谁,她特出的装扮和她彷佛等待某人时格格不入的清纯气质让他不会错认。
就是那个被单默予抱在怀里,好像格外紧张的女娃。
在被捂上浸透乙醚的手帕眼神开始模糊时,南音都还一直努力看着大门的方向,她害怕一个错眼,单默予就从她眼前悄悄过去。
江端俊把电话递给单默予的时候,神情有些忐忑。
电话那头,宋南虎的声音狂放嚣张:“我说世侄,你如果还想要一个完整的小女朋友的话,你最好赶紧取消今天的帮中会议。”
今天单默予召集帮中各位角头,是为了宣布解散帮派的消息。要不是这样,宋南虎也不会急着出此险招。
单默予拿电话的手紧了一下,然后他声音沉稳地响起:“你让她跟我说话。”
好半天,那一边却毫无动静。然后响起一声尖利的巴掌声:“臭丫头,让你说话!你装什么哑巴!”
那边最终也没有传来许南音的声音。
最后他答应,取消会议,并且只身前往她被囚禁的的地方,亲自带回她。
“老大,生米煮成熟饭了,现在该怎么办?”为了防止宋南虎他们前来捣乱,他们特意放出假消息会议将在两天后召开,与此同时却悄悄把各位堂口的角头一一请来。那场会议,早已在刚刚顺利结束。
“老大,我们不如报警?”老大喜欢那个许南音,江端俊看得出来,可是他对她感情究竟有多深,他不知道。可是照老大一贯行事作风来看,不论如何他一定会以大局为先。
现在各角头刚刚达成共识,各种分解势力的行动还没有制定,所以老大应该不会以身犯险才是。这样看来,那个可爱的怪丫头前途堪忧了。
江端俊刚拿起电话,就被单默予一把夺过,并且远远甩开:“不许报警,只要悄悄通知南音的爸爸。”
下一秒,他已经飞快地夺门而出。
好冷啊,又饿,好像又回到那个藏在树上躲避嬷嬷惩罚的时候。
可是现在再没有一双手伸出来递给她一块面包还有动人的温暖了。刚刚她一直咬着嘴巴不说话,被打得再痛也不开口求救,所以他不会相信,也不会来吧。
一定不要来啊,千万不要来啊。
可是,好冷呢。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支人形冰激凌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捂上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她满满环抱了起来。
他……到底还是来了啊。笨蛋嘛。眼泪像被太阳融化的冰川,汩汩流淌。
很快,他帮她擦干眼泪,解开绳索,把她带到窗前,她先爬出去,窗外是一个颇有高度的斜缓草坡,她站稳,转过身等他出来。
他却突然拉近她,在她额前印上深深一吻,然后把她轻轻推开,她不明所以,往后趔趄几步,然后在想起身后是个斜坡时,她已经身不由己地往后仰倒。
她着急地去拉他的手,却怎样也捉不到。在滚落下去以前,她看见他身后,一伙人气急败坏地砸开房门,向他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他是她人生中第一份温暖,所以她把生命里最纯粹和决绝的感情都给了他。她真的很想和他手牵手,永远不离不弃。可是一再一再,她似乎都只能看见他清冷深邃的眸光,彷佛天上的星,一点点,拉开无限距离,最终消失在眼前。
当初儿子两岁时,许志远完成硕博连读,和老婆一起带着孩子回台湾,没想到儿子却在台湾机场失踪了。
那之后,他们千辛万苦地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偏远的修道院找到儿子踪迹。
可是,满怀期待地前往,得到的却是许止戈车祸身亡的消息。
濒临崩溃的妻子在最后决定收养那个和儿子最亲近的小女孩,似乎在她身上可以找到止戈的影子。也因此,夫妻两对后来被他们取名为许南音的女孩格外疼惜宠爱。彷佛疼着她就是在疼自己早夭的孩子。
妻子去世后,许志远忙于工作,许多时候都忽视了南音,所以她才变成这样吗?
他不可抑制地感觉自责,想起在半坡腰看着摔得遍体鳞伤却执意往上爬的女儿,他不由得一阵酸楚涌上来。
病床上的女儿突然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他时,她抓住他的衣袖:“爸,小戈呢?”
“谁是小戈?”跟着恍然是那个叫单默予的男孩。他的眉眼间确实有止戈的影子,所以,小音才会这么不可理喻奋不顾身吗?
那么,如果她知道……许志远的眼神因为忧心暗沉下来。
帮派火拼,械斗爆炸,伤亡无数,单默予未能幸免。
好多天,这些话一直在许南音的脑海里打转,可是却怎么也无法理出头绪。
这天晚上,她推开窗户,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窗外正值花期,英国小种玫瑰开得如火如荼。一时间,只觉暗夜寂寂里,浓香袅绕如深海,将她密密切切地包围起来。
闻着花香,心里突然狠狠一恸,眼泪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老大,你真的不要去见她?”
单默予站在许家篱笆外的阴影处,抬头看着二楼窗口,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天,除了宋南虎和他们,帮中另有两拨人参与了混斗。而那些人,背后的主使却是不久前才答应解散帮派的元老级人物。
原来,他到底还是太天真。所以才会差点被打昏埋在那栋被炸成废墟的房子里。
而在清醒后,他十岁时因为车祸消失的记忆在一霎那间尽数回笼。
他脑中模糊的美国生活记忆原来只发生在两岁前,而那之后,他都生活在修道院。后来在去参加化学竞赛的时候出了车祸,整个车子开进深夜的海里,司机和老师侥幸逃脱,大家都以为他凶多吉少。
可是他却被路过的游艇救起,而船上的,是他后来的爸爸,七龙帮帮主单渊。
因为头部撞击,他失去了那之前的记忆。
所以在单渊看到他脖子上的项链,激动得马上抱着他叫儿子时,他已经忘记项链的来处和真正主人。
和啾啾一样,单渊是个单细胞动物,之所以做得到大哥位置,主要因为他的义气和身手。所以在看到他自己送给最心爱女人的祖传项链时,他毫不怀疑许止戈就是他当年在乡下待产被埋伏而不幸身亡的女人的孩子。那时,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随着保姆一起逃脱,后来却不知所踪。留下的线索只有这条不甚起眼的链子。
可怜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别。而啾啾,也永远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可是,那可能才是一种幸运。
火拼事件后,单默予才真正了解他所处位置的危险和动荡。
所以,他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他爱她。
很久很久了,也许要追溯到他在修道院第一次看见她。
她长着白瓷般的皮肤,眼睛水润而灵动,像公主般可爱美好,个性却执拗顽固,偏偏脑袋又不够用,傻乎乎却让他很喜欢。
他终于记起那句央求和他的承诺。
她说,永远不要分开,永远在一起。
他答应了,却终究不得不食言。
他爱她,所以他骗她,放开她,永不相见。
他终于转身,更深露重,浸着玫瑰香氛的雾气涌在脸上,彷佛深情无沿的细语,无声扑满人一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