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找些事情做的,否则身体的机能就会迟滞“生锈”。爷爷在身体变坏后就找了份相对轻松些的活计:熏麻。
麻皮被整齐排列好,紧贴缸壁环放在水缸里面,形成一个颇有层次的大漩涡。漩涡的中间摆上一个燃烧的硫磺块子,用一只灰色的粗瓷碟盛放。浅蓝色的火苗精灵般顽皮好动,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
爷爷的神情专注而虔诚,小心谨慎,争取每个细微的操作都尽可能做得完美。因为要忍住咳嗽,苍白瘦削的脸颊,因憋气泛起了潮红。其中在摆放硫磺碟子的环节,尤为关键,需要提前准备妥当。
先是去屋外咳嗽个够,待气顺平了再回屋里操作。置碟、摆磺、点燃、调火色、入缸、压缸盖,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
点燃与入缸,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点燃后,先要观察一下火苗的成色,根据成色深浅调整硫磺的分量。火色适中接下来就是入缸了,入缸前先要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强忍住咳嗽,端起火苗,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缸底砖块上面。整个过程全凭一口气吊住,手要持稳,否则会抖落火苗,烧坏麻丕。
麻丕熏烤需要两天一夜才能完成,中间还要取出火苗,翻弄几次,确保每片麻丕均被烤透。熏好的马匹像白玉带子,环绕在缸里。晶莹剔透,发出柔和的光,特别迷人。每当小鹭好奇的小手伸向缸壁时,都会被爷爷打开,笑骂几句:“小孩子调皮捣蛋,小心烫着……”
熏好的麻片整齐叠放,拢成8字形状,横着放进塑料袋子贮藏。带口牢牢扎紧,防止受潮。如果受了潮气,麻片就会染上斑斑点点、深深浅浅的黄色,卖相难看。即便再重新熏烤也不成,怎样都无法烤出原先晶透纯粹的效果。
每逢三天一次的大集,爷爷都要背上两袋麻去卖。选个好些的市口摆上摊子,蹲坐在边上照看。一天下来,通常能卖个一袋半。如果行情特好,两袋麻一个上午就能售罄;有时遇到大户,两袋子不够分量,就会随爷爷家中去取。
这样的事情最讨喜,每次家里烤好的麻都会被几人分完,常常还要协商约定好下批的份额。爷爷喜上眉梢,咳嗽也没了,连连答应满足一应条件。并且挽留客人吃个便饭,客人通常推脱不肯。
只有极少时段,比如中饭时间会勉强留下,酒是不喝的,还要赶路。续上一段七姑八大姨的关系,最后都成为远方亲戚。有了这层关系,双方距离被一下子拉近,往往又会客套一番。小鹿免不了会被客人称赞:“你这小孙子真讨喜!又乖巧,又聪明,又懂事……”爷爷奶奶合不拢嘴,一边附和一边介绍客人的辈分,并且让小鹭依着辈分叫上几声。小鹭一一照着做好,客人笑着大声应答。并且客套几句:“这次身上钱带的少,下次再补上见面礼……”
宾主尽欢。
遇到行情不好,集市散时往往只能卖上一袋半袋的。爷爷只好揉揉酸麻的双腿,收拾收拾。神情有些黯淡,嘴上嘟囔几句,骂那些翻了半天不肯买,还嫌弃这个那个的家伙:“婊子个孙子!这么好的成色哪里去找?还嫌弃宽了窄了的,简直丽眼了……”然后就背起剩下的麻回家。弓着腰身象只正在褪壳的蝉,奋力挣扎。
他踽踽行走在洒满树荫的街道。偶尔停下来咳嗽一阵,声音急促洪亮,惊落满街的蝉嘶。
小鹭最喜欢爷爷赶集,每次都会有好东西吃。不是瓜子就是花生,每逢大节,还有甜点。他最怕有客人跟去家里,那时爷爷光顾照应客人,经常忘记买零食。弄得小鹭厥着小嘴,谗巴巴的眼睛里满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