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月国,天赐五十一年蚕月初八,清晨。
锦官城唐府的会客大厅,此刻已是白幡高挂,哭声涛涛。
一个头裹白布、身披丧服的老者站在一口玄色的棺柩旁沙哑的唱着葬词:
“卿若老死时,吾愿为棺柩,抱卿何安详,与卿同腐朽……辰时一刻,家眷赠别,诵经入殓呐!”
唱葬词的老者是唐府的大管家赵富贵!自打八岁进唐府起,四十八年了,唐府的葬礼办了数十次,他亲自操持的就有四五次,见惯了生死的老人自觉对这些已经感到麻木,但万不曾想到,这一次葬礼,比他操持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紧张。
因为死者是唐家的五小姐--唐玉清!
在这个女尊男卑的玉月国,只有女子方可继承家业,而唐家小姐的死,无异于让唐家嫡系一脉断子绝孙。
故此,赵管家生平第一次感到紧张和不安!以至于他每一句的葬词都要唱得精准而清晰,语气中还得刻意营造出悲忡之感,尽管他是多么的不喜欢棺柩中那个女人!
鱼木声动,梵唱四起,灵堂一侧的僧人一遍一遍的念着《往生咒》,四个小厮抬起棺帽从棺材底部一端缓缓推进,准备盖棺封椁!
一个两鬓花白,面若秋霜的老者,蹒跚的走到棺材前俯下身子,手指伸入棺木内轻轻的抚摸唐玉清的秀发,哭得极为伤感。
“我苦命的清儿啊,阿爹来给你送行啦,你就安心的去吧,阿爹要不了些年,就过来陪你,儿啊,这是你娘的贴身物件,你就收下吧,你娘在宗祠请罪呢,你可不能怨她狠心啊,儿啊。”
恸哭的老者是唐玉清的生父,其母唐婉华的原配丈夫,杨林渊。
按习俗,哭灵的亲戚家眷在封棺楔钉前需取下准备好的饰品放入棺中,做最后的告别!
在杨林渊之后,是唐玉清的四个兄长以及唐家各房家眷,亲属家眷之后是府上的大小管事和生前奴仆。
“小姐,这是朱猪妹最爱吃的葱花大饼,还热乎着,我给你放在枕头旁,记得要吃啊,大姊说你这一去就不回来啦,那。那以后谁还陪我去打、砸、抢、烧啊,我不要你走,呜哇哇!!!”
这哭声,那叫一个响亮,如果此时的唐玉清还活着,一定会被这叫朱猪妹女人逗乐,她身高八尺,魁梧彪悍,看体形彷如年过三十,而说话和哭泣的声音还保持着八岁孩提的音调,极为滑稽!
待众人告慰完毕后,赵管家朝小厮一挥手,继续唱道:
“卿欲下九幽,但去不须返……辰时二刻,大利西方,封棺上钉呐!”
“嗡嗡“的棺盖滑动声响起,棺木内的光线渐渐变暗,就在棺盖合上的一刹那,躺在里面的唐玉清依稀的感觉到隔着眼皮的视线变得更暗了,尽管她一直都没睁开眼睛!
随即耳畔中那‘叮叮咚咚’的棺钉敲打声让意识变得更加清晰,她苏醒了!
第一时间苏醒的是她的听觉和意识。
在封棺楔钉的时候,她能隐隐约约听见小女孩的哭声,和尚的念经声,鱼木的敲击声。
但随着棺椁整体的封闭,这些声音就变得微不可闻了!难道是幻觉?是了,一定是!
听觉之后,是嗅觉,一股浓烈的像是被撒了孜然粉的葱花饼味道让她的鼻子好一阵难受!她想张嘴打个喷嚏,却离奇的感觉到嘴巴里被塞满了东西,吞不下,又吐不出,难受至极!
怎么会有吃的?怎么我被封住了嘴?难道我被挟持了?
唐玉清很想坐起来搞清楚一切,却惊讶的发现身体的各个器官如同沉睡一般,完全不受她的意识所支配,她竟然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动一动手指头了!
潜意识里,只是感觉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在哪儿?我是谁?
唐玉清莫名的感到一丝惊奇,大脑开始急速思考前后的一切:
是了,我叫何海霞,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行动组麾下的雪狼突击队特种兵上尉,一个小时前,我还在带队围剿恐怖分子来着,此时我应该在三号基地作战才对呀!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不对,我不是死了吗,战斗的时候替战友档了一枚子弹,颈部被打穿,神仙都救不了,难道我到了地府?
做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唐玉清’差点就动摇了。不过很快她就确信自己不是在地府,因为她总算睁开了眼睛!
尽管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漆黑,但视觉的真实感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黑暗空间里!
难道我重生了!!!!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万分震惊。在她看来,重生这种现象只能出现在小说里,作为二十一世纪被先进思想洗礼的年轻人来说,她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自己穿越重生。
但均匀的呼吸,眨动的眼睛,跳动的心脏告诉她,她真的重生了,这种震撼感让她觉得太不可思议,
作为一名拥有极强心理素质的特种兵来说,短暂的震惊后,她迅速开始冷静下来。思考自己该如何快速恢复体力从而摆脱眼前这种略显渗人的处境!
“以身承卿足,渡过冥河岸……辰时三刻,魂幡引路,金钱落地,起棺上路呐!”
就在棺椁中的‘唐玉清’思考如何逃离的时候,赵管家已着手安排葬礼最后的仪式,出殡和下葬!
“吱嘎”一声闷响!
棺椁被八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抬出灵堂!这八个女人是唐玉清生前的侍卫,八女均是一母所出,打小就一直在唐府,与小姐的感情甚是亲密,故负责此次扶灵重任!方才送饼的朱猪妹就是八个女人中最小的一个。
棺柩被抬起的那一刻,轻微的振动感让里面的‘唐玉清’身躯也随之一动!这一动之下,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麻木感夹杂着浓烈的酸痛!
‘唐玉清’感到头皮都要炸了,血液的重新流动和毛细孔的舒展,全身像爬了几万只蚂蚁一般,麻木酸痛,她也总算知道自己动不了的原因了!
想来是身躯是太久没活动了,导致血液的循环受阻,时间一长,细胞供氧不足,方才这一动,致使血液回流才导致神经上的麻木!
想通这一节,‘唐玉清’莫名的就是一阵兴奋,只要麻木感一过,身体就能活动了,有了力气,就可以出去了!
很快,上半身恢复知觉,她努力的侧过头,吐出嘴巴里的东西,竟是一粒粒微小的颗粒混合着坚硬而光滑的圆珠子,她尝试用牙齿和舌尖轻咬触碰,依稀感觉这些东西像是大米掺合着珍珠。
这是怎么回事?挟持人质会往嘴巴塞大米跟珍珠吗?何海霞莫名的感到怪异!
接着是手指,她费力的展开手臂,用指尖触碰身旁的空间,发现包裹她的是光滑的木板。
木板?不是铁壁牢笼?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替卿销悲恨,直至悲尽时……金身不死,魂飞九天,落棺封土呐!”
就在‘唐玉清’还在心底问“为什么”的时候,赵管家用锄头铁锹告诉她答案!
白色的招魂幡随风舞动,披麻带孝的家眷哭成了泪人,一樽印着烫金‘奠’字的棺柩被安静的放在葬坑里,八个彪悍的女人,含着泪,带着哭腔,铲着封土,一层一层的往棺木上洒!
那‘莎莎’的夯土声,虽然听起来极是微小,但这一刻,躺在里面的‘唐玉清’再怎么白痴也明白过来:她就要被活埋了!
‘唐玉清’很想苦笑,因为她从未见过有这么绑架人的,绑了之后连要求都不提,就直接活埋了。
都到这一刻了,她还没想到她是被众星捧月似的送葬,而不是挟持活埋!
不怨她太笨,只怨她太聪明了。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死了,结果证明是穿越重生了,既然穿越了,也不会想到会穿越在古代的玉月国,更猜不到会穿越到唐府葬礼的棺材中!
按照她这个现代人的思维,如果是葬礼,那也应该是被烧成骨灰了才对,哪有还是全身完好的土葬,就算是土葬,哪有人死了还往棺材里放吃的?
思想上的先进性加上特种兵警惕思想的束缚,她更相信自己重生后被某个组织关进黑暗的铁笼子里,留着食物给她,让她活着命,以她为要挟从而达到某种目的!
夯土声已经消失!‘唐玉清’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危险之中,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将一开始苏醒到现在被活埋的经过又快速的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一个小时前,我在边境三号基地围剿恐怖份子,然后替战友挡了子弹,子弹射穿了喉咙,最后是死在战友怀中的,而现在,我脖子上没有子弹射伤的痕迹,说明我重生了!重生后发现自己被关在密封的空间里,手脚没有被束缚,还给了食物物,极有可能是被挟持,现在不知何故,又被嫌疑犯抬到某个地方直接活埋了’
‘不对!不对,貌似清醒后还听见钉子敲打的声音,小女孩的哭声,和尚的念经声,木鱼声,还有各种男女的哭声,难道这些声音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被挟持的情况就不成立了,哪有带上小女孩和一群哭着的男女玩挟持游戏的呢?
还有,挟持怎么会往嘴巴里塞大米,换成胶布跟袜子更可靠才对呀,塞大米只有古代葬礼上才有的仪式呀!莫非……我穿越到古代了?莫非……我是被当成死人才被埋了的?莫非这木质的东西是棺材?莫非隐隐约约哭泣的男男女女是我的亲人?
一瞬间,‘唐玉清’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自己很可能被亲人当成死人稀里糊涂的给下葬了!
想通这些环节后,‘唐玉清’霞立刻想大声呼救,但马上就放弃了,因为她自己根本发不出声,由于长时间没进水,咽喉处的声带神经细胞被严重损坏,就算能发声,声音也一定是沙哑的!
就算现在给她搬台IMAX电影院的音响放在棺材里,外面也是听不见的,因为夯土已经封好,送葬的人群已经离去,一座崭新的新坟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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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五小姐唐玉清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锦官城的百姓亲眼见证了她下葬的全过程,所以,谁都认为她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就算神仙下凡,也是不可能将她复活。
她的死,让多数人感到放心,让少数人感到伤心,让一个人感到不甘心!
而这个不甘心的人,此刻正跪在唐家的宗祠里向列祖列宗磕头请罪!她叫唐婉华,一个年过四旬的老妇人。
她的身份有三个:唐家嫡系家主,玉月国剑阁、蜀南两镇节度使,唐玉清的亲生母亲!
唐家所出子女共计五子,前四子皆为男性,第五子便是唐玉清,按照玉月国国法,女性才是家族的继承人,唐婉华年近三十才喜得千金,整个家族,莫不爱如珍宝,视如明珠。
而今,这个集整个家族宠爱于一身的人死了,这个仇,有多大,谁也无法想像,因为这本就是不敢想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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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一声
宗祠的大门被推开,然后又重新关上,一个衣着丧服的年轻男子走到唐婉华身后屈膝半跪!他发丝轻拂,容貌俊冷,修长笔直的身躯略显纤瘦!唐府所有人中,不管是分房也好,杂役也好,今日都为唐玉清或真或假的抹了眼泪,而未曾流泪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男子以及背对着她跪立的唐家家主了!他叫石清风,唐婉华的贴身侍卫!
唐婉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并未转身,很平静的道:“清风来啦!”
半跪的男子赶紧躬身道:“是的,大人”
“现在外面是情形如何?”
“启禀大人,小姐葬礼已毕,三军缟素,整装于城外草场坡,待大人军令”
冷俊男子说完,唐婉华很吃力的起身,男子上前欲搀扶,唐婉华轻轻推开他的手,蹒跚地走到供台前,点燃三支香,再跪回蒲垫上,朝头顶上方的几百个牌位拜了三拜!起身后突然很刚毅的说道:
“传令,兵围刺史府,胆有阻拦者,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