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焕刹那间将心神提升至最敏感境界,随时应付任何变化,同时神色不变,哈哈笑道:“侯爷贵驾光临,在下幸感荣焉,未能远迎,得罪得罪。”
曹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一处凸起巨石上,刚好面对于姚惠玫的视线,清晨朝起的曙光射在他修长秀硕的身躯上,绝美无丝毫瑕疵的白玉俊容抹上一层随时可以融化消散的金粉,一袭淡青色绣着山水鸟兽的官袍长长从背后拖至石面,摘去冠弁的发髻上简简单单插着一根胡桃木簪,右手轻轻按着名震天下的流风古剑,一对糅杂了人世间多种情感的黑宝石晶莹眼眸往她射来扣人心弦的目光。
他就这么随便出现,却好像带来了一阵天上的仙气,令这处荒凉的山顶神奇变成了美妙的地方,再也觉察不到丝毫荒凉气息。
他卓立石尖,神态优雅从容,说不尽的儒雅风流,画不出的仙姿神态。
姚惠玫在这一刻看得痴了。
任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悠悠道:“侯爷屈尊枉膝来此,就是要带一个贱女走吗?”
曹植没有看他,仍然注视着躺在地上伤势不轻的姚惠玫,淡淡道:“她的伤怎么样了?”
任焕讶然道:“侯爷这么关心一介女子安危吗?传出去可是天下奇闻。”
姚惠玫从梦中醒过来,提起力气道:“我没事,你快杀了这淫贼。”
曹植闻言对她投来一个无比复杂的眼神,默然无语,也不为所动。
任焕对姚惠玫嘿然一笑,嘲讽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能指挥得了我们天下无双潇洒风流的曹侯爷吗?”
姚惠玫震惊地看向曹植,曹植避开她的目光,不发一言。
她心里的委屈到此刻再也压抑不出,低声抽泣起来。
任焕见曹植没有动静,更没有出手的意思,突然正色道:“请问侯爷,这名女子到底和侯爷是何关系?在下得知后,也可考虑给侯爷行个方便。”
曹植出人意料地避开话题,反问任焕道:“任兄有和要求尽管开口,时间紧迫,曹植有要务在身,能满足任兄的我一定尽量答应。”
任焕得意之极,大笑道:“侯爷果然是聪明之人,不多说废话,寸字成金,我非常欣赏侯爷的痛快。在下就不耽误侯爷的时间,只要侯爷能答应在下三个要求,我立即放了她。”
曹植没有说话,静等他的下文,对姚惠玫的抽泣充耳不闻。
任焕本来在暗中全心关注曹植的一举一动,只要曹植稍微露出心神上的一丝空隙,他将抢占先机全力出手,哪知曹植立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上,纹风不动,有若一尊石头雕成的神像,与石头、土地甚至空气融为一体,无我无他,无喜无怒,根本寻不到丝毫破绽,令他生出对曹植高深莫测、无可抗御的颓丧感觉。
要知任焕乃数年来崛起于江湖的不世高手,一生罕有敌手,眼力何等高明、他已看出曹植的武功已达心若止水、无欲无求的大师境界,绝无任何弱点破绽可寻,现在自己始未动手,就已经生出了负面不敌的可怕感觉,此乃落败身亡的心灵先兆,何况他实际上在心境和气势的较量上已经输了。
首先他并未准确预知曹植的突然出现,这表示他对曹植的跟踪能力和轻功判断失误,低估了曹植的武功,曹植先前的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早就在他心湖中激起了一层波澜,令他讶异错愕,不知道曹植来了多久,对他的行踪感到无可掌握。
其次他用独特手法挑起姚惠玫情欲,意图侵占猥亵姚惠玫身体,却惨遭失败,中途放弃使他心境上种下了沮丧恼怒的种子,其后以种种话语刺激姚惠玫,试图引起曹植焦急忧虑,挑起曹植的负面情绪,令他有机可趁,夺得先机。谁料知曹植如磐石不为所动,反倒冷然旁观,从局中人变成了局外人,且曹植话虽不多,却每句话都不按常理,打破他原先的预想和应词,反而针对他设计,叫任焕有些不知所措,无法应对。结果任焕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对曹植生出了不能取胜的败亡心兆。
最后也是令任焕最担忧和犹豫的,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既不能和曹植动手,就只剩下走为上计,但要不要带走姚惠玫呢?这是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之所以从平原县带走姚惠玫,主要是因为看到她和曹植的关系亲密,可以利用她来要挟对付曹植,所以才不惜冒性命之危也要把她从平原城带出来,但如今姚惠玫反倒成为曹植束缚限制他的一个包袱。
假设他就弃姚惠玫而去,那他这次和曹植的交锋将以惨败告终,这对他心境上会产生巨大的裂痕,沉重的挫折感将终生萦绕捆绑他,使他武功难作寸进,再也难想胜越曹植。
假设他带走姚惠玫,这更是个极其愚蠢的选择,他刚才带走姚惠玫离开平原县城后,未曾停歇地连夜赶了五十里路,专走偏僻小路,荒山野泽,才到了这众峰林立的大山深处,到时他已经精疲力尽,真气接近枯萎的地步。而曹植不过一夜时间就寻到了这里,神态就像是外出轻松散步一样,这怎不能叫他心惊胆寒?所以曹植的轻功绝不在他之下,他此时再想带着姚惠玫走掉,无疑是嫌命太长,必是殒命流风剑下的凄惨悲剧。
所以他最佳的选择是把姚惠玫杀掉。
让任焕疑虑犹豫的是,他不知道姚惠玫在曹植心中的位置到底如何?
他最乐意见到的当然是姚惠玫在曹植心中极其重要,曹植见她惨死,悲痛愤怒之下,心态崩裂,疯狂向他拼命,那时高手相争,他的精气神全在曹植之上,曹植必死无疑。
他最畏惧的是姚惠玫在曹植心中地位可被替代,见姚惠玫惨死,化悲伤为动力,转愤怒为杀气,心境更加稳固冷凝,对他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那时候曹植的状态会臻至巅峰,他却因为理亏等众多原因,处在弱势,一有不慎,同样是落败身亡的局面。
任焕脑海中瞬间划过所有这些念头,不自觉握紧拳头,姚惠玫就在脚下不到半步的距离,他想杀姚惠玫就算是神仙也阻止不了。
姚惠玫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体力快要用尽了,饥饿感折磨得她脑晕目眩,意识趋于模糊。
曹植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任兄想好了吗?曹植正洗耳恭听。”
任焕心念剧转,微笑道:“在下的第一个要求恳请侯爷如实详细告知,斗胆冒问侯爷的流风古剑可否败过?”
任焕立即凝聚全身功力,精神紧紧锁住距离他十丈以外的曹植,庞大惊人的气势破空而来,地上的枯草落叶飘了起来,昨夜其实他还有保留,这才是他“魔君”任焕的真正实力。
曹植脸色掠过一丝微可仅察的变化,他出奇的顿了顿,出乎任焕意料之外,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容,缓缓道:“习武的人怎能不败过呢?曹植不才,出道至今,正好败过三次。”
任焕讶然道:“哦?竟有三次?”
曹植现出回忆思怀的神色,语气平静地道:“第一次是很久之前了,那时我才十六岁,追踪一伙强盗来到一座大山上,被他们设计埋伏,幸亏有一位高人出手相救,之后因年少轻狂,忍不出向她出手请教,却输得很惨。”
任焕好奇道:“他是什么模样?多少岁呢?”
曹植微微一笑道:“是何模样请恕曹植不便告知,只能告诉你她老人家很美,而年纪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任焕没想到曹植反将他一军,冷哼一声,看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姚惠玫一眼,冷冷道:“第二次呢?”
曹植却把目光转向远方深山飞出的一行大雁,自他和任焕讲话以来,就没再看过姚惠玫一眼,以伤感落寞的语气道:“第二次是我的一位故交,那时我们离别前夜,醉酒舞剑,比武助兴,我却喝得连路都站不稳,败给了他。现在时隔多年,我从未再见过他,不知他过得可好?不知今生还否有再相聚的日子?人生权位富贵易得,知己却难求。”
任焕显然想不到曹植会以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更吃惊曹植说话的内容,一时间竟愕然无语,说不出话来。
任焕心态一分,气势立即消减,枯草落叶旋又飘回原地,一动不动。
曹植不待任焕发问,自己接着道:“第三次是我和兄长的宫廷比试,那次比武想必任兄略有耳闻,我就不再多言。”
对于第三次失败,曹植似乎不愿谈及,只是区区略微数语。
任焕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其实自他和曹植说话以来,他就无时不刻观察曹植说话时的表情举动和语气声质,发现只有曹植在第三次谈及失败时,心神出现了一丝恍惚,一股强烈的情绪波动瞬间划过他的心湖,可惜时间一闪即逝,任焕还未能来得及出手,曹植就匆匆结束了说话。
任焕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他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今趟虽然没能带走姚惠玫,却有意外收获,朗笑一声,退后一步,道:“侯爷保重,任焕就此告别!”
曹植目送任焕的身影消失在树木后,才长长吁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