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害怕,亦无忧虑。
甚至,君决只觉得有一种难言的轻松。
若单只是死亡本身的话,那么,他从不认为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
死亡在他的认知里,更像是一场什么都不存在的,连梦也没有的——无尽永眠。
所以,他对此从不害怕,反而有一些好奇。
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否与他想象的一样?
生与死在天平的两端,而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更倾向于哪一边。
……
不见光、不听声、不闻味……
在一片五感不存、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有些东西开始从朦胧的记忆深处涌现。
……
最开始也最久远的,是一个老人和一条狗。
那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老人,满头白发,身形佝偻,哑不能言,还瘸了一条腿。
他的一身衣着总是破破烂烂的,脏乱、邋遢,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老乞丐。
但他不是一个乞丐,从来不是,至少老人自己是如此认为。
因为,老人虽然会捡别人扔掉的剩菜与废物,但他从不乞求任何人的施舍,从不。
老人的脾性有些古怪,有时极严厉,有时很和蔼,颇有些喜怒无常的样子,倒是顽固倔强这一点,似乎一直没有变过。
相比之下,老人身边的大黄狗就要可爱多了,温顺忠良,很是靠谱,一身橘黄色的毛发摸起来,也很是温暖舒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人和大黄就这么一直生活在地处边荒的星火城中,再之后,他们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在星火城外。
在好些年前。
那时,天色昏沉,老人正在荒芜的废墟中收捡废物。随后,没过多久,大黄摇头摆尾地跑来,咬着老人的衣角,带着一瘸一拐的老人在废墟一角,找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被破旧棉布包裹的小孩。
为什么说奇怪?倒不是老人和大黄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异像,又或者什么稀奇古怪的物品,只是因为,其有一双纯黑如夜的眼瞳,且一直都没有哭也没有笑。
之后,老人就这么收养了这个不哭不闹的孩子。
然后,接下来的几年,老人、大黄、君决,就这么一直生活在一起。日子不算好过,但也不算太难过,他们偶尔也能吃上点好吃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再说,大黄的窝,其实真的蛮暖和。
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那个时候,还懵懵懂懂的他,只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可是很快,突然有一天,老人生病了,或者说老人老了。
老人和大黄,真的都已经很老很老了。
那一天,街上下着雨,从早晨一直下到晚上。
昏黄的烛光中,破败的草屋里,老人躺在朽旧低矮的床榻上,大黄和君决一起围在他的身旁。
君决用小手将一个馒头递给老人,而老人只虚弱地摇了摇头。
老人望向君决,微微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老人很多年前就已不能说话。
无奈地笑了笑,老人只温和地摸了摸君决和大黄的头,动作艰难而又轻缓。
最后,他闭上双眼,带着一缕微笑,似是安然睡去。
大黄呜咽了一声,神色哀沉。
随后,苍老疲倦的它,就这么一直静静趴在老人身边,不知何时,便也再没了声息。
这个时候,君决只以为,老人和大黄只是睡过去了,明天还会醒来。
可是一夜过去,一天过去,他们仍然没有醒来。
直到……
直到其他人将老人和大黄,抬到城外的乱葬岗草草葬下,直到听见人们的议论声,直到看见那两座无名的土坟,他才知道,原来老人和大黄不会再醒过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原来,人是会死的。
原来,生命终会消逝。
默默看着那一幕,君决没有做任何事,没有说任何话,连一滴泪水也没有,就只是那么安静地待在一旁。
似乎天生如此。
他从来不会哭。
亦从来不会笑。
……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一幅幅生命中经历过的画面,于他的心海之中浮沉、流转。
星空、草地、古树、夕阳、风雪、明月……那么灿烂,那么美好,又那么遥不可及。
若梦幻泡影,最终,无垠黑暗中,这些仅剩的璀璨与光彩,亦开始一一黯淡、破碎、消散。
似是想伸出手,可仿佛是在无尽深渊之中沉坠,那一点微弱、渺小的意识,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抓不住。
我,要死了吗?
几近虚无,几近什么都没有的无尽黑暗中,那一道自问之声,再次响起。
这就是他的终点吗?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黑暗之中,少年的意识越发混沌、模糊。
忽然,恍惚之中,一道似真似幻的声音响起,轻盈灵动,穿透黑暗,好像在叫着他的名字。
似是想起了什么。
黑暗中升起了光。
如梦似醒,那些黯淡的,破碎的,消散的,流光溢彩的画面,再次浮现。
风雪漫天,山河尽染,少年又仿佛回到了,那铭刻在心海深处的时光中。
然后。
君决又想起了那些君肃常念叨的话。咳,是比较正经的那些。
……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战者自当披坚执锐!”
“我辈修士,从来逆天改命!”
“我辈战者,此心永不言败!”
……
有些答案,少年还没有找到,但有些话,他的确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