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让国王成竞技场上手下败将,必先寻天下极品良驹一匹。
“陛下。”
“厄克特。”
两人坐都懒得坐下来,国王没有示意他坐下,厄克特也只需要短短几秒说完想说的话。
“我只想说一件事,我要马上进行选举,就在三月十四日。”
国王盯着他,一个字都没说。
“公平起见,我必须告诉您,政府的竞选声明里将提到,要建立一个议会委员会,对君主及王室的职责进行监督和审查。我将为该委员会制定章程,严格限制您和您的亲戚们的活动、社会角色和财务。你们出了太多丑闻,引起太多恐慌了。现在,是时候把决定权交到人民手里了。”
国王做出了回应,他的声音异常轻柔,非常平静自制:“政客们总能够借人民的名义来宣扬自己的观点,就算他们说出来的都是狗屁不通的弥天大谎,这一点真是一直都让我吃惊,而我这个继承王位的君主呢,就算是从《圣经》里照本宣科,也有人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因此杀伤力格外持久。厄克特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却没有回答。
“所以,这彻底演变成一场战争了,是不是?你和我。国王和他的克伦威尔。我们英格兰传统的谦和有礼、妥协让步的美德呢?去哪儿了?”
“我是苏格兰人。”
“那么你会毁了我,并篡改世世代代支撑这个国家的宪法制度。”
“君主立宪制的基础本来就是错的,大家都拿尊严和完美血统这种鬼话太当回事了。你们这些所谓的王室血统全都蠢到用下半身思考,这根本不是我的错。”
国王像被谁突然扇了一耳光似的,往后一退,厄克特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可能太重了。毕竟,现在来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想再打搅您了,陛下。我只是来告诉您选举时间的,三月十四日,您要解散议会。”
“嗯,这是你说的,但我觉得你没法称心如意。”
厄克特根本没被这句话吓到,他很清楚自己有哪些权利:“这是什么鬼话?”
“你认为我今天马上会发表一个王室声明?”
“当然。”
“我可能会,但也可能不会。这一点很有趣,你不觉得吗?因为我也有宪法规定的权利,接受首相的磋商,并给予建议和警告。”
“我就是在跟您磋商啊,您想怎么建议就怎么建议吧。警告我,甚至可以威胁我,但话说完了,您还是要像我说的那样解散议会。这是首相的权利。”
“请你讲点道理,首相先生。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个新手呢。我自己也需要去征求其他人的建议,确保我的行动遵循宪法。我想,应该……下周左右就能满足你的要求了。这不算不讲道理吧,是不是?也就几天嘛。”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那是濯足节【基督教纪念耶稣建立圣体圣血之圣餐礼的节日。因礼仪中有濯足礼而命名。时间是复活节前的星期四。】啊,大家全玩儿得七扭八歪地准备复活节呢,还怎么进行选举啊?不能推迟了,我不允许。你听见没有?!”
厄克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惊慌失措地紧握双拳,踮起脚,好像下一秒就要打在国王身上。国王毫不惧怕,也没有后退,而是大笑起来,冰冷空洞的笑声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回荡。
“请你原谅我,厄克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当然会马上满足你的要求,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他脸上仍然留着笑容,但没有丝毫温度,一双眼睛更是冷若冰霜,“你好像有点着急啊,那么,我必须告诉你,你的焦急和贪婪帮助我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听着,厄克特,我鄙视你和你所捍卫的一切;鄙视你为了达到目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坏事做尽。我认为我有责任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尽一切力量去阻止你。”
厄克特摇着头:“但你不能推迟选举的时间。”
“的确不能,但我也不能接受以下的事实,你毁掉了我的朋友、我的家庭,现在你还企图毁掉我以及君主制度。你知道吗?夏洛特也许是个笨女人,但她不坏,你不应该那样对她。米克罗夫也是一样。”他停顿了一两秒,“我看你根本懒得否认自己做下了这一切。”
“我没什么话好说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我不需要有证据,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你看,厄克特,你利用了那些我所爱的人。你踩了脏水,就把他们当门垫来擦鞋。现在你又想把我踩在脚下了,我不会允许的。”
“你什么也做不了。这次选举过后,君主再也没办法插足政治了。”
“首相先生,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达成共识了。当然,过去这几个月我所做的一切,我所珍视的理想,我希望保护的利益和传播的社会责任,要让我承认这些是政治,还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很多事情都没有明确的界限了,真是令人忧伤,就算我在公共场合发表一个关于天气的看法,这都是在涉足政治。”
“您终于有进步了。”
“我的确在进步,但不知道你在进步没有呢?我有职责,甚至可以说是神圣的职责,要尽我所能去保护这顶君主的王冠。同样,我也对自己和自己所信仰的事情有百折不挠的坚持。然而,现代的王冠之下,良心很难找到容身之处。你帮我确定了这一点。”
“人民会帮你确定这一点。”
“也许吧,但不是在三月十四号。”
厄克特恼怒地擦了擦嘴:“你在挑战我的耐心。必须在三月十四日。”
“不行。你必须推迟解散议会,因为会有突发事件。”
“什么事件?”
“退位。”
“这又是你愚蠢的玩笑!”
“大家都知道我没有那么强的幽默感。”
“你会退位?”厄克特第一次感到自己沉不住气了,他的下巴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为了保护君主的王冠和我的良心,也为了反击你和你这样的人,我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而这是唯一的手段。”
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挚,这一直是国王的弱点,完全无法掩饰自己,过于真诚。厄克特迅速转动着眼珠和头脑,想算算附带的政治后果,推迟一天,会给他的计划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他还是会稳操胜券的,不是吗?只需要再在日历上划出一星期,就算那是濯足节也没关系,这天不正是耶稣展现自己的伟大之处,让各路国王都显得渺小的日子吗?除非……天哪,他不会代替麦吉林成为反对党领袖吧?不不不,那太荒唐了。
“那竞选活动中你想干些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犹豫。
“我要做的事情无足轻重,主要把我关心的问题说一说,贫穷、年轻人缺少机会、城市建设和环境保护方面的弊端。我会请戴维·米克罗夫来帮我。这人算是宣传方面的一把好手,你不觉得吗?”国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没有平时的紧张,显得舒缓轻松,再也没有噩梦缠身和自我附加的愧疚感,他似乎非常高兴和享受,“我做的事情都会很得体,绝不和你发生任何冲突或争论。不过,我怀疑别人就没这么温柔了。”他转身走到窗帘旁边,按动了后面一个隐藏的按钮,门立刻就开了,本杰明·兰德里斯走了进来。
“你?!”
“是我。”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啊,弗朗西斯。好像都过了一辈子似的,天地都变了。”
“你们这奸情还真奇怪啊。国王和你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垃圾。”
“总得先满足需求啊。”
“所以你会喋喋不休地为王室辩护啰。”
“可能吧,弗朗西斯。但还有其他重要新闻要发布。”
厄克特终于注意到兰德里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一叠纸吗?
“照片,弗朗西斯。你对照片这个东西挺熟悉的,是吧?”
兰德里斯把照片递给厄克特,对方像接一杯毒酒似的接了过去。他看着这些照片,陷入了完全的沉默,就算无数的话语在喉咙口打转,也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最近这种事情还真是频繁,是不是,陛下?”兰德里斯先开了口。
“真遗憾。”国王回答。
“弗朗西斯,你自然是认得出你妻子的。另外一个人,下面那个人……哦,对不起,你正在看的这张他是在上面,他是个意大利人。你可能见过他吧?是在唱歌还是干吗?这人谢幕的时候,帘子没关好呢。”
厄克特双手颤抖,照片险些散落在地上。他愤怒地吼叫一声,用拳头把照片紧紧攥成团,狠狠扔到屋子那头:“我会跟她离婚的。大家会理解我,也会同情我。这跟政治无关。”
国王掩饰不住自己的轻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衷心希望你说得对,弗兰基。”兰德里斯继续道,“但我也有疑问,要是大家发现了你自己做的事情,他们可能会大跌眼镜,不太高兴吧?”
“什么意思?”厄克特眼里出现心神不宁的阴影。
“意思就是,自从你入主唐宁街之后,一位富有魅力的年轻女士就经常出入那里,而且最近她还在外汇市场上大赚了一笔。大家都怀疑她可能知道内部消息……或者认识内部的人。你是不是也会抛弃她呢?”
厄克特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他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语无伦次的话:“怎么回事?到底……你不可能知道……”
熊一般的粗壮手臂揽住厄克特的肩膀,兰德里斯开始低声对他耳语,仿佛在阴谋计划什么,而国王就像事先排练好似的,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欣赏花园里的美景。
“我就给你透露个小秘密吧,老朋友。一直以来,她是你的伙伴,也是我的伙伴。我必须感谢你。她帮我及时抛售了英镑,避免了一场危机啊。”
“这么做没必要啊。”他倒吸一口凉气,很是困惑,“你跟着我干不也能好好的吗?”
兰德里斯将身边这个男人从头到尾认真打量一番:“不。你不是我喜欢的型啊,弗朗西斯。”
“为什么,本?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想要多少个理由?”兰德里斯举起手,一根根掰着肥胖的指头,“因为你很明显地喜欢侮辱我,折磨我。因为首相是流水的,像你就马上要下台了,而王室是铁打的。”他抬起一颗大头,朝国王的背影努努嘴,“也许最大的原因是,他欢迎我,尊重我,接受我本来的身份,来自贝斯纳尔格林的大坏蛋胖子本杰明。他没有高高在上地低看我,而对于您和您那至高无上的妻子来说,我一直都是个配不上你们的人。”他把手握成爪子的形状,“所以我要把你捏碎,尽我全部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啊?”厄克特呆呆地嘟囔着,仿佛只会说这一句了。
兰德里斯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因为你存在,弗朗西斯,因为你还没彻底完蛋。”他咯咯笑了起来,“对了,我有萨利的好消息。”
厄克特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一双如丧考妣的眼睛,表示询问。
“她怀孕了。”
“不是我的!”他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当然不是你的。”之前那高人一等的声音现在变成了嘲笑,“你这个人干什么都不像个男人。”
所以,他也知道了。厄克特转过身,背对自己的敌手,想减轻这赤裸裸的羞辱,但兰德里斯正全力开火。
“她把你当猴儿耍呢,弗兰基。政治上如此,床上也如此,不管你们在什么地方做过,都是如此。你不应该利用她,这么一个漂亮又有头脑的女人,结果被你白白丢掉了。”
厄克特不停地摇头,就像一条狗想甩掉主人强行给自己套上的项圈。
“她有了新业务、新客户和新的资金,还有了个新的男人。她全新的生活开始了,弗兰基,而且,还怀孕了……嗯,你也知道,女人对这种事情有多看重。不过,你可能也不太清楚,但相信我,她们是很看重的。这位出类拔萃的女士,现在非常开心。”
“谁?她和谁……?”他好像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没选你,选了谁?”兰德里斯帮他说完,大笑起来,“你这个傻瓜,你连这都看不明白是吗?”
厄克特整个人都开始萎缩了,他的双肩垮了下来,嘴巴呆呆地张着,他没办法接受现实。
报业大亨那强悍的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一切的一切我都比你强,弗兰基,包括让萨利开心这件事。”
厄克特突然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催促着他,赶快离开,找个阴暗的地方躲起来,什么地方都行,尽快地把所受的侮辱埋葬,埋得越深越好。但他不能离开,现在还不行。他要先做一件事情,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还能争取些时间。
他努力挺起胸膛,抬起肩膀,身体僵硬地走到房间那头,面对着国王的背影。他努力控制着自己,面部都变得有些扭曲,深吸一口气,他开口道:“陛下,我改变主意了,我收回解散议会的请求。”
国王转过头来,好像阅兵时骄傲的军官:“哦,是吗,首相先生?那可真是太难办了,我已经着手在做这件事了呢。首相当然是有权要求选举的,宪法上写得很清楚,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上面说过首相还能中途取消的呢。不管怎么说,是我来解散议会,签署王室声明的啊,我要做的就是这些。你要是觉得我的行动违反了宪法,或者违反了你本人的意图,那么退位辩论的时候,拜托你投票让我下台吧。”
“我将收回自己对宪法改革的建议。”厄克特精疲力竭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将对任何……误会发表公开道歉。”
“你这姿态做得太好了,厄克特。咱们就别再在这儿白费力气了,我和兰德里斯先生也不愿意耽误这个时间。我希望你在宣布《退位法案》的时候发表这些道歉。”
“但没必要了啊,你赢了。我们可以回到过去。”
“你还不明白,是吗?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退位的。我其实不适合这个生来就注定要承担的职责。这一路我看清楚了,我没有一个国王该有的城府,我的退位是对王位的守护,不用再心烦意乱地去蹚宪法这趟浑水。已经有人去联系我儿子了,即位的文件也在编纂之中。他比我更有耐心,更年轻,也更灵活。他可能会成为一个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国王。”他戳戳自己的胸口,“这对我,一个男人来说,是个最好的选择。”接着那根手指又直指厄克特,“这也是我能毁掉你和你的一切的最好方法。”
厄克特的双唇不停颤抖:“你曾经是个理想主义者。”
“而你,厄克特先生,曾经是个优秀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