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喜欢上姜云的?
日久生情潜藏在她跌宕又平凡的命运中,若不是那天看见纪闲和姜云回来时,心里头衍生的那股子醋意,以及知道他们是亲戚,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觉欣喜,这份感情恐怕到现在都不自知。
气氛烘托的正好,姜玉锦觉得此时此刻不做点儿什么,太对不起自己后知后觉的恋爱细胞。
真的是一触即分。
要不是姜玉锦脸色从苍白变得透红,姜云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姜云懵了好半天,他对姜玉锦的感情停留在兄妹以上,恋人未满,实实在在的至亲,和纪闲处于平等的位置。
突然被自己的妹妹占了便宜,还知道她对自己抱有其他感情,姜云不知所措。论年龄,他也才十九岁而已,红尘中的情爱对他来说遥不可及,可以说从未设想过。
姜云一直觉得普通人就该有普通的人生,等他过了二十岁可能会谈个恋爱,过了二十五岁再结婚生子,到时候姜玉锦也有了新的依靠,两人终有各自的生活。
可能是受了这个吻的影响,一想到姜玉锦日后会和别人风雨同舟,姜云心里特别难受。
不想祝福,也不想阻挡。
姜玉锦期待姜云能给她一些反应,欣喜也好,厌恶也罢,多多少少算是他的态度。前者让她有个期盼,后者让她知难而退,不管结果如何,当前不无视,怎么都是好的。
姜云回避了,像个直愣愣的木偶,逃离了这间不算大的医务室。途中手臂撞到了门边,好大一声,看着都疼。
逃避,这是很多纠结者习以为常的选择。
姜云走到公交站,跟随大部分人上了一辆公交车,耳朵里藏着耳机,坐在最后一排,阖上双眼。
耳机里放着乱七八糟的音乐,随机播放的曲子,五花八门,啥玩应都有。
姜云什么都听不进去,干脆扯下耳机扔进口袋,又揉了揉自己撞红的手臂,轻骂一声:“这死丫头。“
公交车一路前行,偶尔的停顿也是因为几个红灯。车上的人来来回回,从寥寥几人变成拥挤不堪,又从拥挤变回人数不多。
最后的终点站,车上只剩下姜云一人。
下车后闻到刺鼻的,类似于汽油的味道,呕吐感冲上头顶,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姜云买了杯柠檬水将这股恶心压了下去,他这是老毛病,晕车了。
酸酸甜甜带着凉气的柠檬水一路向下,味蕾上残留着柠檬的酸甜气,以及姜玉锦嘴唇上的糖果味。
死丫头。
姜云又在心里骂了一声,随后唇角漾开,绽放出温柔的笑。
和姜玉锦相处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从她进自己家大门到现在也不过两年,两年时光匆匆而逝,他们的关系说是爱情太过狭隘,说是亲情又不像那么回事。
姜云回想起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互为依靠到现在,旁观者都觉得是姜云在单方面的付出,尤其是他母亲,以及个别的几个亲戚。
姜云心里明白,姜玉锦的付出虽不明显,却是真真正正为他活下去带来了勇气。
两个人相依为命,总比孑然一身来的好一些,说出去也不会有多可怜。姜玉锦是姜云生平所有的慰藉,一方可以为了另一方奋不顾身的那种。像是他们的上一辈,姜柏年和姜玉锦的养父。
他有些分不清,他对姜玉锦的感情,究竟是因为上一辈以命相托的恩惠绵延至如今,还是兄妹亲情,又或者真的掺和了一点儿暧昧不明的爱情?
攥着一杯柠檬水,踏上了回程的公交车。又是最后一排,姜云坐在位置上昏昏欲睡。
带着些许人味的机械音卖力地播报每一站地名,使得车上的归人即使对周遭一切陌生,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车停了,天还亮着。
姜云从梦中醒来,手背覆在额头上,抹下一脑门的汗。
外头红光正盛,车辆奔流不息,行人来来往往于人行横道上,周而复始。
这样也不错,以后稳定了,携一爱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九晚五,休息日可以去水族馆和游乐园,两人随时腻腻歪歪。
下车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晃的略微恍惚,姜云站定在车站牌旁边,望着前方不远处东张西望的姜玉锦。
这死丫头,不知道自己还病着么?晒在太阳底下,是嫌自己病得不够厉害?
姜云的晕车劲儿还没过,苍白着一张脸走走过去,将剩了点儿底的柠檬水扔进垃圾桶,又抬手拍了拍姜玉锦的后背。
整个动作一点儿停顿都没有,一气呵成。
姜玉锦像是受到了惊吓,一回头,看见是姜云。惊吓变成了惊喜,可终究带个“惊”字,姜玉锦笑着的同时,不忘平息胸口急促的起伏,显然刚刚被“惊”的不轻。
“哥……”这弱弱的一声让姜云心里一揪。
“走吧。”姜云揉了一把姜玉锦的头发,正色道:“你不是想去水族馆么?今天哥有时间,陪你一起去。”
“真的么?”姜玉锦开心到不知所措,杵在原地绞着手指,“可是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晕车,你懂的。”姜云眨了眨眼,“还去不去?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去!”姜玉锦一蹦三尺高,向前捞着姜云的手臂。姜云微微一愣,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姜玉锦不自然地皱眉,随后又笑成了一朵花儿。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姜云这个反应很正常。
姜玉锦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效果甚微。
水族馆中央有个展厅,姜玉锦这次没有拉着姜云,乖乖地跟在身后像个听话的宝宝。姜云有些头疼,想和从前一样拉着她的手,又怕这丫头胡思乱想,再生误会。
就算是谈恋爱,以他们的年龄来说也太早,一个刚跨过成年的边界线,另一个还差几个月才成年。
姜云一直把姜玉锦当成一个孩子,小孩子心里的喜欢都是一时兴起,待到日后她遇见了更好的人,难保不会责怪他。
保持当下,日后能否长久都难说。
姜云没注意的地方,姜玉锦绕过周边的装饰建筑,跑到距离他很远的对面。
水族馆中央是个硕大的“鱼缸”,“鱼缸”里面的水在灯光的折射下绚烂生辉,倒映出一片片湛蓝色,与碧空衔接。
姜玉锦给姜云发了一条微信,让他抬头。
姜云抬头望向对面,两人相隔遥远。似是在“大海”的两端,中间是碧海与蓝天,还有追逐戏水的斑斓鱼群。
顷刻的愣神中,两人眼里只有彼此。
姜玉锦白色的长裙搭上披肩长发,发梢还打着卷儿,看得姜云心跳加快,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无论是妹妹或者爱人,他们现在只有彼此不是么?
可惜这份触景带来的心动并未持续多久。
姜玉锦的手机还在他的口袋里,少有的陌生来电让他微微一怔。远处的姜玉锦正向他跑来,鬼使神差地滑动屏幕上的接听,对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响在耳边。
“姜玉锦?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叫付弘。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半,我想和你,以及你的哥哥姜云见一面。”
对方话音落下许久,等待他的答复。姜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姜玉锦的拥抱来得很及时,及时到刚好与那通电话错过。
姜云不动声色将手机揣回口袋,用力拥抱姜玉锦。这个拥抱的力度很大,大到姜玉锦快要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推开姜云。
蓝色成了他们相拥的背景,四周游客脚步纷纷慢了一瞬。一直以来,他们的眼中,都只有彼此。
这就够了,姜云眼眶里充满酸涩。
……
第二天早晨,姜云自作主张给姜玉锦请了假。面对姜玉锦充满疑惑的目光,姜云只是淡淡的笑了下,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咖啡馆是约好的地点,下午三点半,他们如约而至。
订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姜云大大方方坐在那男人对面,给自己和姜玉锦,各点了一杯咖啡。
中年男子抬头,先把目光落在姜云身上,只是一瞬间便挪开了。
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姜玉锦身上,把姜云当成了一个陪衬。
“昨天的电话应该不是你接的吧。”中年男子笑的很冷,目光如炬。这是个气势凌厉,带有锋芒的男人,和少年时期的姜柏年很像。
姜云听说过姜柏年不少事迹,包括他年少时期如何恣意跋扈,在军校里出类拔萃,锋芒毕露。结婚后的姜柏年身上少了几分姜云想象中的桀骜秉性,更多的是中年男人特有的颓然和烟火气。
他最遗憾的事莫过于,从没见过父亲最辉煌的时光,也没见过他曾经的张扬与不逊。现在看见这个付弘,他觉得和自己的父亲不相上下。父亲若是一直保持他的少年心性,应该也是如此了吧。
“电话?什么电话?”姜玉锦蹙眉,不明所以。
“您猜的没错,是我接的。”姜云接过话茬,服务员刚好送来了两杯咖啡。
姜云接过一杯递给姜玉锦,自己则接过另一杯,放在嘴边吹了吹。入口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苦,难喝。
他没有什么喝咖啡的情怀,更没有品茶饮酒的爱好。入口的东西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就是能解渴的水。类似于咖啡代表苦涩的回忆,以及品茶时的诸多礼仪,他对此一窍不通。
“年轻人,我没跟你说话。”中年男子对于姜云品咖啡的态度极为不满,认为他不添冰糖的行为属于不懂装懂,故作高深。
早年见识过一些对咖啡评头论足的人,那些人把苦咖啡当做潮流,觉得自己有诸多故事,配得上一个苦字。
等他们将原汁原味的咖啡入了口,丑态全显,付弘才知道这些都是一帮装文艺的蠢货。
姜云明显是被他归成这一类了。
“是么?可这并不妨碍我和您的交谈。”姜云从容一笑,从上衣兜里掏出户口簿。
付弘神色微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道:“你想和我谈条件?”
“不是,我想请你给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你过来接她走。”姜云挽了挽衣袖。
两个男人在那里“高谈阔论”,谁也没注意姜玉锦的表情。就算是再不明所以,此刻听完他们这番对话也该知晓两三分,剩下个七八分也在姜云掏出户口簿的一瞬,完全袒露在她面前。
没有诸多掩饰,也没有依依不舍以及所谓的另有隐情,姜玉锦看见的,只有姜云老神在在地端着咖啡,和另一个同样老神在在的陌生男子商量着她的去留问题。
“丫头,收起你脑补出来的那些故事吧。”付弘一根手指敲打咖啡杯的边缘,另一根手指拨弄着白色的瓷勺。
“什么?”姜云转头看了一眼姜玉锦,发现小丫头一脸要哭了的表情。
“放心,我不是人贩子,你哥也不是要丢下你。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当初把你托付给老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付弘眼中带着些许好笑,简短的几句话,明里暗里告诫姜玉锦戏别太多。
姜玉锦:“额,亲生父亲?”
姜云:“额,人贩子?”
懵了片刻后恍然大悟,姜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忘了把这茬告诉丫头了。再一琢磨两人刚刚的对话,不明状况的当事人指不定能脑补出什么弥天大戏。
姜玉锦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可是突然冒出个亲生父亲?当头一棒砸的她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我和老宋,以及姜柏年,都是军人。军人难免会有些隐秘的任务,我在外待了十七年,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消停过。”付弘掏出口袋里的烟,突然想起咖啡厅里禁止吸烟,又装了回去。
“所以,你和我的两个养父是战友?”姜玉锦指的是她的宋爸爸和姜爸爸。
“是,只是我没想到,姜柏年的儿子竟然还有接别人电话的习惯。”付弘显然和姜柏年的关系不太好,偶尔的小怨气也怼在了姜云身上。
姜云耸耸肩,没想解释什么。
“你真的和你爸是一副样子,遇事懒于解释,当年若不是我和老宋替他辩解两句,恐怕早就没有姜柏年这个人了。”付弘对于往事唏嘘不已,只是提个只言片语,不想深谈:“宁折不弯是气节,可也要懂得变通啊,唉。”
最后一声叹气,裹着满满的惋惜。
“你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总听这些大人们提起过往种种,那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姜云难以想象中间的细节。他把他们的故事和影视剧里的腥风血雨重叠一起,又总觉得欠缺点儿什么。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我给你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人。”付弘瞥了一眼姜云,起身拿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姜云注视着付弘的背影,苦思冥想。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形容你爸真合适。”姜云揉揉鼻梁,看了眼旁边的姜玉锦。
一直到付弘的背影完全消失,姜玉锦才直视姜云的目光,有了从开始到现在,第一句理直气壮的质问:“你希望我离开?”
“嗯。”
“因为他能给我更好的生活?”姜玉锦嗓门高了几分,随即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短暂的沉淀并没有磨灭几分她的脾气,之所以有些唯唯诺诺,也是因为不想给姜云添麻烦。
“完成学业后,我会回来找你的。”
姜玉锦拽起自己的书包,学着付弘的样子,洒脱离开。她舍不得走,可她不能一味地去拖累。如果没有自己,姜云的生活会轻松很多。
这些真情实感没在姜云面前流露半分,姜玉锦觉得矫情。
透过落地窗看向外头黑色的跑车,跑车里坐着的付弘推开车门,把姜玉锦迎了进去。
姜云端起自己桌前咖啡,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苦,真的太苦了。
户口和身份证的相关手续被付弘办理的妥妥当当,也不知这人究竟有什么通天能耐,别人需要几个月来回奔走,他仅仅花了几个星期。
告别那天外头下着雨,姜云一路淋着小雨目送姜玉锦的车离开。
回去的时候也没打伞,怀里的户口本从初始的三口之家变成四人,又从四人变成三人、两人……
最后靠近姜云的那张纸也被剥离,成了孤零零的单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