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府。
长乐居。
昨夜不过在门外站了那么一会儿,真真就着了风寒……
此时她正坐在外间榻上,一手抓着汤婆子,一手翻着账本,时而咳上两声,桌上置着半碗没了热气的汤药,嘴里还忙着交待发放炭火、冬衣之类的琐事,一时说多了两句便又咳了起来。
寒露懂事地呈上杯茶,安禾便收了笔,端起茶杯来还没来得及饮下……
“姑娘!姑娘!”只听一小厮急喘着粗气在门外回话,“姑娘,小的有要事禀报!”
安禾便放下了茶杯,“进来!”
“姑娘……”此人冲了进来便径直跪倒在安禾身前,哭的双目通红。
安禾微微垂眼看了看,竟是书泽身边的随侍,霎时心底再次涌出阵阵莫名的不安,待迟疑了片刻方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瞧着这随从也不回话只顾着哭,心底的不安愈发强劲,急得拍了拍案几,“这么大个男人了,竟这样婆婆妈妈!”
随从这才擦了擦眼泪,抽泣了一阵,“老爷和公子出事了…他们回不来了……”
安禾一听又痛咳了起来,寒露连忙递上了茶杯,安禾轻推了推,按着胸口喘了一阵,另一手紧抓着桌角,低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从道:“今日,今日御史中丞在朝堂弹劾老爷和公子受贿,已经收监了,就连…就连邬尚书也遭了禁足……”
“受贿?”安禾顿了一霎,抓着桌角的那手指关节阵阵发白。
瞧着这随从只顾哭得伤心,便两手紧抓着他的衣领,满眼的难以置信,“父亲怎么会受贿!你可是听错了?”
“是,就是受贿啊……”
“这、这是污蔑呀!若是旁的倒也罢了,父亲怎么可能受贿!”安禾的双手不住发颤,眼圈开始发红。
随从哭着道:“若是污蔑倒也罢了,可这位郑中丞是出了名的公正无私,他定是有了证据才敢上朝堂啊!”
安禾这才松开了手,捂着胸口又痛咳起来,面色咳得通红,似要把肺都咳穿了。
寒露在一旁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道:“姑娘,您可不能乱了方寸啊……”
安禾微颤着手端起茶杯润了润才略安稳了些,垂着眼帘滞了半晌,脸色渐冷静下来,便沉声问道,“他有何证据?”
“听说是那行贿之人的供词,具体上头不肯说……”
安禾扯了扯衣裙便起身在房里略踱了几步,双手在身前轻搓着,脑子则迅速地运转着该如何行事,原先清澈的眸子渗着星点泪花,她努力地控制着愣是没落下来。
“父亲素来同户部尚书交好,我去找他问问。”安禾低声说道,“只是…此事体大,既然如今尚未定罪,那便切记不可张扬!”
随从抬起头来,“姑娘何意……”
安禾望着院外正忙着洒扫的婢女,静静道,“我自有道理。你把脸擦干净了再走,去父亲房里收拾两身衣裳,带着兄长的人去乡下庄子避一避,待事情查明了再接你们回来。”
话到此处,又颤了颤眼睑,声音也微微发虚,“若是书家就此败了,你们另谋出路便罢。”
随从吃了一惊,随后重重磕了个头,哭着道,“姑娘,我不走……”
“混账!”安禾低声怒道,“你们如今留下来了倒是麻烦!你们不仅要去避一避,在此期间,不得同外人接触,包括书家人!”
随从怔了怔,安禾又低沉怒道,“听明白了吗!”
随从不知为何意,只得默声磕头……
户部尚书赵思弦与书泽是昔日同窗,又有幸一同入朝为官,两家便也就熟络起来。
早年间赵思弦夫人同书泽先头夫人又恰好一同怀有身孕,闲闹时两家还提过要结交“秦晋之好”,只是两家都诞下了男胎,此事便当做笑谈罢了。
赶巧的是,赵思弦之子名叫赵若,此人同青许交情甚深,两家便当族亲一般,常日也是常来往走动的。
赵府。
赵若与青许同龄,也是一副文人清秀模样,举止言谈谦逊有礼。
听说安禾来了虽迟疑了一阵,倒也客气地见了。
“安禾,你先别急,先喝杯茶。”
安禾轻咳了两声,起身福了福,“若哥哥,此时本不应来叨扰……”
“说这样的话倒是生分了。”赵若轻挥了挥手,待她落了座又沉了片刻才道:“只是如今我们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安禾颤了颤指尖,轻声道,“此言何意?”
赵若迟疑了一阵,眼神闪躲了几番,面露难色、声音微虚,“在朝堂上我同父亲…求了情,陛下大怒……如今我同父亲已被禁足了……”
安禾心里重重一惊,手指慌乱地紧抓着衣裙,尽力控制着眼泪。
平日只知受贿是重罪,从未想过竟会连累旁人……
一时喉间阵阵发痒便咳了几声,声音也渐嘶哑起来,轻声道:“此事…是我们连累世伯和若哥哥了。”
安禾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看她同自家妹妹并无分别,如今她这样,心里不免多了几分酸楚,便轻握着拳轻声安慰道:“咱们两家就别提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了,若是今日收监的是我和父亲,世叔也会这样做的……”
说着又顿了顿,目光微微一扫,身边的伺候的人便默声退下了。
赵若道:“你也先别急,此次贿赂倒也不多,单两只参及一颗夜明珠罢了。只是…涉及了春考才引得陛下大怒,这才发落了我和父亲。待事情查明了,我们自然也就无碍了。如今也只是收监尚未定罪,一切便还有转机……”
安禾轻声应着,生怕插上一句话便会落下泪来。
“其实此事也不全是书家的嫌疑,易家二郎韶礼也遭了弹劾,一同收监了,太傅爱子心切,定会去细查此事。你如今身子不好,可要多加休养才好……”赵若轻声交待着,声音同青许一样温柔。
安禾应了两声便起身福了福,“我明白了,今日多有叨扰便先去了,来日、再来致谢……”
赵若也不虚留,便也准备起身相送。
“若哥哥请留步……”安禾极懂事地行了半礼。
赵若颤了颤唇角,迟疑了半晌,抬起头时见安禾的背影微抽了抽,便又匆匆赶上前去,“安禾。”
安禾迅速擦了擦眼泪才转过身,脸上略挤着两分笑意,眼眶却已泛红。
赵若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今日陛下并没有指派何人彻查此案,但下朝后陛下召见了小王爷。”
安禾抬起眼来,撞上赵若似有深意的眼神,心里渐敞亮起来。
若此案真交由亭山彻查,那书家便还有救。他虽同书家并无过多交情,但据悉,此人心无城府,至少对书家是无弊害的。
安禾行了礼便出了府门,心里打定主意得去一趟僴王府。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拒了赵若安排的小轿。
京城街道。
这条街道往两头延伸,遥遥不见尽头。
街道两侧是各种茶楼、酒馆,两旁的空地置了些许小摊,摆满了各种形色物件玩意儿。
此处人群熙攘,常年热闹非凡,时而马车、小轿行过,若是哪个达官显贵驾车行过,百姓还得让道行礼。所以无事时,百姓也是十分避让这些马车、小轿,生怕冲撞了哪家的贵人。
今日倒是新鲜,只见街道旁一男子一把甩开了妇人的手,怒道:“你个泼妇,若再纠缠,老子定要休了你!”
妇人也不是善茬,一手便揪住了男子的耳朵,另一手怒扇下一记耳光,声音尖锐刺耳,“行啊!如今你长本事了!只怕你没那个本事!”
男子则一把将妇人掀倒在地,怒声歇斯底里,“够了!我入赘你家当牛做马,你从未给过一日好脸色,如今人人都笑话我是没根儿的东西,今儿我便死在此处!再不受你欺辱!”
说罢便气冲冲冲向街道……
言墨同往常一样巡了营正策马回府,突然瞧见前面盈盈跑出来一男子,两手一紧便拉上了缰绳……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便调转了方向,疯了一样往街边的小摊撞去……
街道周边的人群惊叫着四处逃窜,方才冲出来的男子吓呆了只愣在原处,而蛮横的妇人惊叫一声,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将其拖拽开……
安禾从赵府出来以后咳疾愈发加重了,浑身渗着寒气,甚至每咳两声全身都酸疼。这一抬眼见着一匹大马正要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