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营州守备府衙门里虽然开始点起了灯火,但是屋内仍显得不是很亮堂。一位老将着甲正坐在书案后面望着敞开的门廊外沉思,老将正是营州守备卢龙军的指挥官俞正文。他上午在校场点兵整军、提升下近日低落的士气,下午又率领将校去从营房慰问受伤士兵,这会儿才回到官邸。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放在桌案上的头盔,而头盔下压着这几日麾下各个团营报送来的公文文书,这些公文都还未来得及批阅。这几日,营州城内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离奇,令他有些思绪繁乱。作为卢龙军的指挥官,俞正文手里的信息可要远多于手底下低级的士卒,真的假的、各种谣言,但是想搞明白一件匪夷所思的真相不是简单的事,关键是还活着的知情人很少,能讲明白事情的就更少了。
两日前的傍晚,第二团一个百户所在街上与十几人发生冲突,持有步枪、刺刀的军人竟然被打死打残上百人,当天半夜第二团就出现几十个逃兵与持守南门的第三团发生交火,这件事给卢龙军造成很大影响。伤亡数百先不说,军心也有些动摇,搞得人心惶惶。卢龙军中许多士卒确实是非自愿参军,过去也常有试图逃回关内的逃兵。但是在这个许多州府都有民不聊生的世道,能有个温衣饱食已是不易,许多士卒也就在卢龙军待下来了,这世道在哪都可能丧命,相较于恶官酷吏、饥寒交迫,握着枪还能有一线生机,至少命看上去还在自己手里。
“父亲,戚大帅又派人送来一批补充兵员,还有许多火器和粮草。”一名年轻的上尉百户官打断了守备官纷繁的思绪。
“咨武,回来了,我让你去城中找仵作的事儿怎么样了?”
“是,父亲,仵作已经去了义庄,儿子正要带您过去。”正说着,俞咨武侧身让开,露出身后跟着的另一个百户官介绍道;“父亲,这位是大同军负责押送物资的崔衍崔百户,崔百户是是戚大帅帐下牙将,他还奉命带来了戚大帅的一封书信。”
“俞将军!”崔衍没有多言,只正身向老将军行了一礼,随后上交了一封用印戳封盖的文书。
“崔百户辛苦了,老夫还有些公事。咨武,你先带崔百户好生安顿,一会和为父去走一趟。”
俞咨武正是俞正文老将军的独子,俞将军名字中虽然有个文字,可是却雷厉风行、武夫气息十足。而其子名字有个武字,却心思活络、儒雅得体,加上本身身体羸弱,刚好在父亲身边做个亲兵百户官,顺便拾漏补遗、也能当最信任的心腹做做一些特殊的活计。
俞咨武转了一圈又回到堂上,俞将军已经除去了锦甲和环臂铠。随着火器的兴起,震旦军队逐渐淘汰了繁重的装甲,步军士卒都已不再着甲,目前只有骑兵部队和高阶将校们还会穿这种布中镶甲片的锦甲,一是骑马和作战时确实能提供有效的防御,二是锦甲上的花纹能突显出高阶军官的气势。
“父亲这是怎么了?”俞咨武看着老将面色比刚才更加凝重,好奇的问道。
“你也看看。”老将军将手中已经拆开的信件递到俞咨武手中。
“云幽代三州具发生暴民伤人事件?死难者近千?和咱们这的一样?”
“是的,走,你跟我去义庄看看。”俞将军边说边拿起帽子戴在头上。
义庄设在城南,为数不多的营州百姓基本也都住在城南,而住在城南的又大多都是穷人,义庄其实就像是一个公共灵堂、殡仪馆或者临时的太平间。俞将军二人到达的时候,州府的仵作们已经将里面的几具尸体开膛破肚了。俞将军走到义庄门口,回身看了看周围环境,现在这事已经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俞将军觉得有一种风暴将要袭来的感觉。他招了招手,一个亲兵赶紧跟了过来。
“持我信物,你去军营让李指挥使派几十个稳重的人过来。”俞将军边说着边将一枚印章递给他,说完和俞咨武进了义庄后堂。
郭英吃过晚饭还没怎么歇息,赵旗官就火急燎燎的进了营房,他的声音比他的腿脚来的更快。
“郭英,三子儿,快!赶紧召集你们小队。”赵旗官是郭英的顶头上司,一个指挥一个旗的军士长,他是个长相粗犷性格粗犷的壮汉,当然了,嗓门也是相当粗犷。赵旗官叫赵钱,本来是青州下面一个县城的捕头,也是中年丧子丧妻的鳏夫,是个挺会来事儿的小官吏,但不知怎么的就跟哪家贵公子惹上了官司,被送到营州劳改服役,刚来也没两年,但就看郭英顺眼,颇有种把郭英当成后继子孙的感觉。
郭英赶紧招呼营房里的弟兄跟着赵旗官从门里出来,发现外面已经集合了十几人,是赵旗官自领的那一小队。
“军令是李指挥使直接下的,说是得了俞将军的口令,让挑些靠得住的士卒,我就把你报上去了。今年咱们三团补充了不少人,咱们甲字所空缺的山字旗该能设起来了,你识字比我还多,服役也快十年了,多在上官面前跑跑腿,这回升个旗官准有戏。”赵旗官一边往外出一边跟郭英不断叮嘱道。
郭英所在的团是卢龙军下面的三团三营甲字所风字旗,按理说一个团(长官是上校指挥使)下面该有3个营(长官是少校千户也叫千总),每个营下面该有甲乙丙三个百户所,每个所下面应该有风林火山四个旗,一旗满员有八十个军卒。但是卢龙军人手一直不够,而且有了新兵也是优先补充主力第一团,所以郭英他们甲字所下面一直只有风林火三个旗。
郭英跟着赵旗官领着近四十号兵卒整好队出了军营,到了门口立刻跟着骑在马上的王百户往义庄赶去。
俞将军进了义庄后堂,抽了抽鼻子,整个后堂屋内弥漫着一股奇怪味道,也许是药味吧,俞将军尽量不往死人身上想。屋子里很宽敞,里面摆放着几十张木头床铺,多数都空着,只有中间的上面被摆放着3具尸体。仵作们看到来了大官,屋里响起了一阵不整齐的唱喏声。
“这几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几个仵作互相说了几句,其中为首的便站出来说道:“回禀将军,这3人都是死于火枪和刺刀,这点无异议。只是他们死之前极度亢奋,血脉喷张,体内器官和肌肉组织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异。”
“变异?”
“是的,比常人更强壮,我等解剖的时候感觉不似在剖人,倒像是在解刨野兽。”
俞将军走上前去,这三人面目极其狰狞,双目充血突出,一种痛苦和愉悦混合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可怕的脸上。双手指甲也是长而锋利,身体多处长出了毛发,确如仵作说像野兽一般。
俞咨武刚才出门部署了下达到义庄的几十个兵卒又回到屋内,现在义庄已经被赵旗官和郭英一行人包围了起来。
“父亲,儿子建议早些把这些尸体烧毁,以防夜长梦多啊。”
俞将军沉吟了一会,说道:“是要烧毁,但不是现在,这事情透着古怪,我想再观察一下。走,先回府,我即刻写封信禀报给戚大帅,让崔百户明日一早就带回去。”
郭英和赵钱控制住义庄的大门和四面围墙,在前后院都搭起了帐篷并安排好轮值人手,先休息的人已经进了帐篷里。这会儿风字旗的几十个军汉全都待在义庄的院子里,当然了也没有人想在义庄的前后堂屋里睡觉。
顶头上司王百户已经带着侍从骑马走了,俞将军一行前脚刚离开,他就立马溜了。毕竟就算是舔刀口的武夫也不会想来和尸体睡在一块儿。
赵旗官摘了头盔,一边摸了摸后脑勺一边一脸惭愧的跟郭英说道:“本以为是到守备府干活的美差,这真是,真是坑了三郎了。”
郭英从来没见过粗犷耿直的赵钱这么扭捏,顿时倒有些乐了:“哈哈,赵伯,瞧您说的,咱们刚才可是真的在俞将军面前露了脸啦。再说了,前几日光在外面听大伙瞎传这谣言,我一会倒是想进去亲眼看看妖怪,长长见识哩。”
“啊?这你一会自己进去吧,我从来了这地儿就感觉身子骨有点冷。这鬼天气,总感觉今年冬天比以往来的早了。”赵钱把步枪背在身后,搓了搓手把衣服裹紧了点。
郭英哈哈一笑,心里盘算了下,手里好像还有几个银钱于是对着周围的士卒喊道:“明天下值了请大伙喝酒!”
说完他也将枪背在身后,进了义庄大堂。走了十几步刚跨进后堂的门坎,一种紧张的情绪突然从心底升起,也不知道是期待的紧张、还是恐惧的紧张,反正郭英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见惯了身边人的生生死死,这会儿倒有点活着的真切感了。
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在忽远忽近的蛊惑着什么。郭英四周望了望,除了依稀听到院外士卒们的说话声,其他的还是像之前那样安静。只是他的心脏跳动在不断加速,连血流感觉都快了许多。郭英猛的抽出刺刀握在手上,他慢步向前走去,一种吸引和抗拒的感觉同时在头脑中出现,很矛盾,一边想逃离、一边又想更深入。
“拥抱吧,拥抱至高无上的赏赐,获得强大和永生!”
“不,不能接受深渊。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丰厚的赏赐,代价只会是万劫不复!”
郭英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慢慢滑向中间摆着的的几个床架。三个丑陋狰狞的面孔呈现在眼前,像野兽一般,剖开的器官看着都很奇怪,这更显得恶心。然而,郭兴内心底竟然有一丝丝喜爱和欣赏,有人在耳边欢呼、赞美,仿佛这是什么高雅的艺术,郭英试图强行压下这种糟糕的念头。突然一阵波动,不是周围而是这个世界在波动,一种能量似乎从野兽人丑陋的躯体中被剥离出来,从另外一个未知世界被窃取,并快速的钻入郭英的身体里。
也许是4个、也许是5个,各种奇怪的低语在脑中盘旋,各种奇怪的画面在眼前浮现,有过去自己失去的记忆,也有一些发生在宇宙不知道哪个角落的事件。战争和各种千奇百怪的种族,堕落的、高尚的、丑陋的、美好的。许多新的画面和词汇在交错,一个新的词汇--亚空间。
郭英的脑海仿佛要被挤炸了,直到一个伟岸洪亮的声音出现:“你是马卡多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