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十全哥哥背我下山回到竹屋之时已经很晚了,我睡在床上听见“呼”的一声,他吹灭了灯,整个屋子陷入到之前的黑漆漆,和我眼前能看到的颜色就是一种颜色——黑色。
不对,也不是完全黑的那么彻底,月光会投过窗子散进来,屋子里的陈设还能依稀可见,所以,现在屋里的颜色应该用个什么样的形容呢?
恕涅儿才疏学浅,想了十几秒也没能想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它,算了!
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瞎子,我是后来眼睛才看不见的,天是蓝的,水无色,院子里开的花还是五颜六色的老样子,这些我自然统统都知道,现在我又在这跟个颜色词叫什么劲呢?我何必自己为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它又不能说话,不能告诉我它的尊姓大名,好让我知道它究竟叫什么,我好称呼它,它这是在欺负我这个养在深山没读过几天书的老实人,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尊心受挫的自己。
不过,要是字词都能说话的话那还了得,那可不就闹鬼了吗?这时,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唉!我觉得我真是太无聊了,想到这,我差点长叹一声,还好给忍住了,换成了憋在心里叹了一声,我不能让他发现我并没有睡着,我其实是装睡的。
今晚,我也不打算睡觉,我要试一试一夜未眠的滋味,和先前想颜色词不一样,这个不是闲的无聊,我是真的很想亲眼送我的十全哥哥离开,虽然我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目送”,但我的心意他得收下吧!
我断定十全哥哥明日一早就会起身离开,很有可能会选择太阳都还没有睡醒的时辰,更何况是我,他明知道我没有到日上三竿的时辰我是起不了床的。
答案很清楚,明日他不想我去送他离开,他怕无巧不成书,怕明日我的眼睛真的就能好了,怕我见着他的样子,他就那么怕我能见着他的模样吗?一想到这,我心里开始失落起来。
因为今晚在无名山上看星星时我告诉了他,我说我的眼睛这几天总是痒痒的,似乎快要好了,算下日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我还说要是你家的仆从们晚些来接你就好了,或许,我就可以看看十全哥哥你长的模样了,我还嬉笑着说他一定是一个俊俏的小哥哥!
当时,他对我说:“涅儿,你不想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子吗?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小丫头。”
说完,他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眉心,然后替我整理好我的耳边被风吹散的碎发,嗓音依旧很好听。
他似乎没有因为我说我眼睛这几天就要好了而显得特别高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他是笑着的,一如往昔,但我总觉得他当时埋着一份担忧,事实也证明如此。
在我们下山之前,我听见“呲”的一声,是衣服撕扯发出的声音,他把他身上的那件我认定价值不菲的华袍撕下一条整齐的遮眼布下来,既然是遮眼布,当然就是用来遮住眼睛的,然后,他就用这条从他身上扯下了的遮眼布一圈叠一圈的盖在我的眼睛上,在我的后脑勺打了个结,用那条不知什么颜色的布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听见他艰难的开口:“涅儿,我听人说看不见的人刚开始见光是需要一点一点慢慢来,不然对眼睛不好,我是……为你好,真的!”
他的语气怪怪的,这让我很不适应,他究竟在担忧些什么?真的只是怕我看见他的脸吗?
在他替我绑上遮眼布后,我没有再同他说话,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我在生气的,我表现的太明显了,但他选择了看不见,这太不像我们平时的相处样子,不像他,也不像我,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
最后,我听见他吹起了箫,原来,我的十全哥哥他还会吹箫,他吹着箫,我就静静的听着。
那是我就在想,我可以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问他的身份,但我得知道我的十全哥哥长什么样子呀!这样,以后我若是去寻他总不至于会认错人吧!
可是真的会有那么巧吗?我的眼睛真的就一定会在明天好起来吗?
但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我的十全哥哥会是长什么模样,我心里画有关于他的一千张面孔,无论哪一张,我都喜欢。
我决定赌一把,赌我的眼睛明天就会好,我赌,我们缘分匪浅。
虽然我学会他教我的那些奇怪的暗语符号,可以按照他说的那样如果我等来了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要跟那人走时,用他教给我的暗语把我会去哪里的信息刻在那个木柜上好让他回来后知道去哪里寻我,他说他一定会去寻我!
我相信他!
我更想我能先他一步找到他,找到我的十全哥哥,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那时,他估计会张大嘴巴,大吃一惊,他会对我说涅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心里偷偷笑了起来,下定决心赌一把!
所以这一晚,我一直以同一个姿势躺在床上直到天亮,那种手脚麻木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在感受了,真是太难受了,不过,这在我终于听见十全哥哥起身了时,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听见他穿衣、洗漱、整理好铺盖放入原先的木柜里,这一切动作都是井然有序,轻手轻脚的,我在心里庆幸着还好我没睡,不然我是绝对醒不了的。
就在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明智之举鼓掌时,本该出门的他却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我当时害怕极了,闭眼假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被他发现我的诡计,不对!是计策。
他来到我睡着的床边站了好久,我感觉一直有人盯着我的脸看,他在看什么?
难道是……我眼里有眼屎!
天哪……
我一番感慨还没来得及在心中述说,就听见了他出门后关门的声音,在确定他没有在门边停留后,我赶紧大呼一口气,麻溜的从床上爬起来,要是他再不走很可能我就要窒息而亡了。
我钻进长的比我还高的茂盛的杂草丛里,一路向东赶去,我要通过这条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小路赶往到出村的唯一路口,那儿是他们离开的必经之地,这条近路也是我很早之前无意中发现的,若是没出这样的状况,日子一久我都快要忘记了,谢天谢地,它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一路小跑后,我蹲在离村子唯一出口的十米以外的杂草丛里静静等待,即紧张又兴奋。
“是属下的错,在金苑驿栈之时拿错了包裹。”
“无碍。”
这是十全哥哥的声音!他们到村口来了!
我一把扯开缠住我眼睛的遮眼布,毫无温柔,可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就算那么贪睡的我肯彻夜不眠,就算看不见的我肯马不停蹄,我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还是看不见,我的眼前还是一片乌黑,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这样的黑色,可在那一刻,我讨厌它了,我讨厌我的眼睛看不见,我讨厌看不见的自己。
“公子,请上马车吧!”
他们就要走了,可我还是看不见我的十全哥哥,我以后……以后怎么去找他啊!我急得哭了起来,眼泪唰唰的往下落,身子也跟着一颤一颤起来,我用双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巴,以防我哭出声来被他们听到。
就在我彻底放弃,泪眼朦胧间,我眼前的那块讨厌的黑布突然不知被何方神器划出一道口子,白白的光趁机溜了进来,被划开的那道口子越开越大,溜进来的白光越来越多,慢慢的,一朵小小的鹅黄色小花朵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模模糊糊然后清楚了然,我的眼睛,它看得见了,来不及试探的去看其他事物,我急忙抬起低垂头去看的十全哥哥。
可惜他是背对着我的,他好高,好高,比我要高上许多许多,玉冠束发,一身淡紫华袍,更准确来说,是一袭短了一截衣袖的淡紫华袍,使他只好露出一小截下臂,即使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而出的一份高贵优雅,光看背影我就觉得我就已经被美色迷惑,有点儿晕头转向了。
快转过来吧!十全哥哥,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然后,他就上了马车,我话都还没说完,真是尴尬,紧接着他们便匆匆离开了。
真不知道我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不论是十全哥哥,还是那些来接他的一众仆从们,我一个正脸都没瞧见到,十全哥哥背对着我,一直没有转过身来就进了马车,他的那些仆从们除了一个随他进马车,一个骑着匹大马外,其余的都整整齐齐护在马车外,可这些人全都带着黑纱斗笠。
不过十全哥哥,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吗?哪怕留给我的仅仅是一个背影,可我却记住了你紫袍背后绣着的奇特图案,这样的绣案是我以前跟着谭婆四处走南闯北都没有见过的,这让我隐隐觉得我一定能够凭着这个奇怪的绣案找到我的十全哥哥,一定!
直到马车走的没影后,我站起来伸了伸身子,看着熟悉的四周,蓝色的是天,无色的是旁边那条河里的水,五颜六色的是四处盛开的小花,在我的世界里,我终于不再只拥有黑色这一种颜色了,我又可以看见世间万物它们的样子,它们的颜色。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又笑了起来,反正就是又哭又笑了好一阵子,这一次,我没有再用手捂住我的嘴巴,放声大哭,放声大笑,有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幸福呢?
我摘下脚下那朵鹅黄色小花,将我的幸运色自己替自己戴在头上,沿着原路一蹦一跳的,哼着谭婆以前教给我的小曲回家去。
这支小曲是我最喜欢的,我只会在我最开心的时候哼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