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城主府中。
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自己的书房中,他手捧一卷泛黄的书籍,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忽然间一阵莫名的呜咽声仿佛从远处传来。
中年男人心神一震,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来,跨着大步走出了房门。
一直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见城主从书房出来后,齐齐向他行了一礼。
“小李,今天是什么日子?”中年男人开口问道。
“回城主的话,今天是中元节。”
中元节?
这不是那些鬼东西又要进城打秋风的日子?
一想到这里,中年男人不由面色微沉。他这几日新得了一卷古籍,日日钻研苦读忘却了时日,忘了今日竟是中元节。
他的身形在原地忽的一闪,转眼间人便到了城主府的门口。
整座城主府的地势在白水城中最高,此时他站在城主府的大门口,往前方眺望而去,却见无数盏殷红、橘红、淡黄、雪白的灯笼挂在城中千家万户的门口无声的摇曳着。
更远处,一道道凡人肉眼看不见的灰暗气息凝聚成一团团的雾气,正从城门口轰然涌入。
灰暗的雾气中,渐渐有诡异的身影现出。
那是一尊体型巨大的凶神。祂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小脸上长着一对粗大鼻子和两只赤红色大眼睛;祂脖子以下的血红色双臂全部赤裸在外,垂在身侧,一身赤中带黑的锦绣衣袍则堆裹在胸口以下,外加双腿盘坐,因而下半身看上去略显臃肿。
在祂身下,十六只青皮光头小鬼,正用肩膀抬着一顶巨大的竹轿。
因着此时坐在竹轿上的这位凶神,这十六只小鬼一个个都被压沉了腰,脚上似是被绑了沉重的铅块,行动时的速度十分缓慢。
遥遥看见这一幕的白水城城主,登时就认出来今夜来的这一位,便是南荒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那位夜游凶神。
不过此神虽主凶,但行事间也有章法。
城中百姓皆知中元节不得外出的规矩,这会儿更是在自家门前都挂上了灯笼,只要不冲撞了对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头的白水城城主心中还在兀自思量着,那头入了城的夜游神已经开始在白水城中巡游了起来。
巨大的竹轿很快停在了第一户人家门口。
这户人家门口,挂上的是一只内里蜡烛黄芯的白皮灯笼。
夜游神手臂一挥,几条缠在祂右臂上的黑雾便化作了几条大蛇,来到这户人家门前。只见那蛇身灵巧的穿过灯笼提绳,将东西提到了自家主人面前。
夜游神俯身一看,白皮灯笼里正瑟缩着一个老者模样的生魂。
祂咧嘴一笑,张嘴猛吸了一口,那生魂转眼就被祂吞入了腹中。
生魂下肚后,夜游神的那张似是被涂了一层青色油彩的小脸颊上,露出了丝丝满意的神色。
不错,今夜刚入城就有了收获。
吸了这生魂后,夜游神张口吐出一个字来,“赏。”
一只小鬼闻言从自家身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半铁半铜的东西,有些心疼的将这东西放进了那盏已经空空如也的白皮灯笼中,再叫黑蛇将灯笼放回原处。
待到明日天亮后,这户人家将昨夜挂在门前的灯笼取下,便会发现这沉甸甸的灯笼里竟然是多出来了一整袋的大钱。
小鬼们抬着竹轿继续前行,这一次停在了一户挂着红皮灯笼的人家门口。
竹轿停下后,夜游神继续放出黑蛇,将这户人家的灯笼勾至眼前。
只见这红皮灯笼里头,摆着的却是几个婴孩模样的纸人,看来这户人家是想要求子。
不过白水城这片送子的事儿归金花夫人管,祂是管不着的,手一旦捞过了界,那可是会犯忌讳的。
夜游神思忖片刻后,让黑蛇将这红皮灯笼送了回去。
竹轿继续启程,中途路过一户高门大院。
这户人家门前没有挂灯笼,门墙边上倒是贴了个“家有儒生,神鬼退避”的辟邪对联。
夜游神冷睨了这户人家一眼,却见一道犹如烟雾的白气盘旋在这户大院的上空。原来是家中出了个童生,难怪有这般底气!
竹轿还在慢吞吞的接着向前走,每到一户挂着白灯笼或者红灯笼的人家,轿子便会停下来一阵。
等一连巡游完几条主街后,此时就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偏僻巷子了。
这些地方住的大多是些穷苦人家,买不起好的香火灯笼,挂的大都是些廉价的黄皮灯笼,里面烧的是连小鬼都不愿意吃的黑蜡烛。
夜游神本来还想在这些小巷中随便看看的,结果在路过一户土坯房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子令祂几欲作呕的气息。
这气息……是人族写字用的那种墨汁味!
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的夜游神,当即大手一挥,将这户人家挂出的那盏黄皮灯笼打落。紧接着祂放出一条黑蛇,钻入这家的鸡舍。黑蛇进入鸡舍后,几只母鸡先是叫了几声,但到后面就全然没了声息。
正当祂还要对院中已是陷入梦乡的那对母子二人动手时,忽然间一阵无比刺耳的磨刀声“噌噌、噌噌、噌噌……”地在这条小巷中响起。
冥冥中,有一道陌生的说话声也随着那阵磨刀声一并传来。
“见好就收吧,夜游神,天快亮了,你也该回去了。”
夜游神听到这道几乎直接钻入自己耳中的声音,一时间心神大震。
祂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几只青皮小鬼,见它们还是一脸茫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心知自己遇到高人的夜游神,为了转移心中的怒气和掩饰尴尬,抬手取了些周身的黑雾化作一条布满尖刺的长鞭,狠狠抽了身下这群小鬼一顿,惊得不明所以的后者们顿时鬼哭狼嚎一片。
“老爷,别打了!有事您吩咐啊!”
“是啊老爷!求求您别打了!”
夜游神心中怒气渐消,此时收了鞭子,佯怒骂道,“你们这群懒散鬼,不打你们还不知道老爷的厉害!老爷今夜都吃饱了,还不快快打道回府!”
“是,老爷!”
祂话音落下,小鬼们便忙不迭的调转竹轿的方向,顺着来路匆匆往回赶。
不多时,这这支被黑雾包裹着的夜游神队伍,出了小巷,过了几条主街,最后消失在了白水城的城门外头。
空中原先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此时才缓缓的露出脸来。
下方的白水城里,渐渐铺满了一地银霜,些许人家门前还残留着几十盏稀稀落落的各色灯笼。
此时的白水城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清氛围。
城主府前,紫袍人也从远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方才看夜游神离去的动静,似乎走的有些匆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了会儿远方天际再过一个时辰便将破晓的天色,慢慢的回转身进了城主府中。
彼时,赵家母子所住的那条小巷里。
在他们家隔壁的隔壁,胡屠户此时已经起床在烧热水,准备杀猪放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