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放佛一瞬间凝固了起来,南烟律低头看着腰间的短刀,寒光出鞘,还从未有人能这么近身的给他威胁,而那男子,眼神里的杀气,喷薄而出,南烟律看着他冰冷的双眼,里面有怒意,疑惑,和占有。
薛芊宁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说道:“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与南烟律随行的两人看着自家主子有些失控的情绪和反常的举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还是薛芊宁的一句话,让南烟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分,这才撤回了手,莫铖烨赶紧看她的手腕。
“芊宁,痛不痛?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着把她手腕握出红印的男子,只见他松手后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只是站在一旁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位公子,我想你是找错人了,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叫薛芊宁,恐与你要找寻的人,不是一人,还望公子注意分寸,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一个女儿家的手腕握在手里,女儿家名节为上,”薛芊宁稍带怒意,却也不如他那般咄咄逼人,今日这个公子行为举止过于奇怪,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医,自然是在外少惹事生非为妙。
南烟律不再说话,倒是一旁的莫铖烨挡在他的面前,言语间透露出一股怒意:“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要找的人是谁,若是再伤她半分,”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呵,下一次我的刀就不是在你腰间,是一剑封喉!”
南烟律转身离去,只字未语,随从两人见主子离去,那位身着秋栗色衣裳的侍女,朝薛芊宁拂手行礼。
“薛大夫,今日我家公子冒昧,还请薛姑娘莫怪,”说罢,便也同他家主子一起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夜里,南烟律彻夜难眠,给她治伤的薛大夫与传说中的公主同名,而与她同行的男子,似乎也不似平常人家的公子,白天里的一幕幕都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包括薛芊宁的脸。
从镇上回来的路上,薛芊宁叮嘱他二人,不可将今日之事告诉师傅和师娘,一路上她都好像有些心事,她疑惑为何这突如其来的三人似乎对她有敌意,也不知那位公子是何缘故对她的名字如此的感兴趣。
唯独让她开心的,就是莫铖烨今日因她受伤而生气,她侧首看到在一旁与她并肩而立的莫铖烨,这九月里的天气,仿佛也比往年要暖和了一些。
千里之遥的赤炼国,赤炼祁王正在军队的帐中议事,摆在他面前的是赤炼的行军布阵图,赤炼虽处西北,戈壁一望无尽,风沙也时常叨扰,但由于地势复杂,人民团结,竟也在这恶劣的天气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赤炼崇尚武力,军中战士有凭借斩敌首级平步青云者,也有因武力高强,在沙场上敢拼敢杀的末等小兵一跃成为兵长者。
赤炼王勇猛高大,在这帐中,大口喝着酒,看着愈发扩充的疆土,中气十足地哈哈大笑起来。
“平鹿,如今西番和朝晖可有异动?”
他仰头猛的喝了一碗酒后,朝着帐中一侧一个身披铠甲,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子问道,那男子沉默了一下,答道:“回陛下,有探子来报,西番派出了一位世子,前去朝晖,似乎是朝晖的郁王有所异动,不过具体是何,臣无能,暂未探查到。”
赤炼王听完,若有所思的看着赤炼与朝晖相接的边境,自十五年前扶持万氏失败之后,朝晖有了西番做靠山,他也不得不掂量着,只是偶尔在边境短兵相接。
西番的兵力与国力皆胜于他,纵使他十几年来养精蓄锐,不过从探子探来的消息中得知,西番军纪严明,兵勇作战有序,而他赤炼虽也兵强马壮,奈何大将大多空有一身莽夫之力,却无治军之才,世家子弟更是酒肉惯了,在这军中也不顾军法,士兵都颇有怨言。
“父王!”正当赤炼王沉思之际,帐篷被掀开,一个高高束起长发,眉目英气的女子走进来,手中还拿着刚刚摘下来的头盔,单膝跪地,向赤炼王行礼。
“是静儿啊,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好好歇息?”
帐中数人纷纷朝女子行礼:“属下参见三公主。”
女子不理,径直走到祁王的身边,拿出长棍朝着那布阵图上指去:“父王,今日儿臣已去沧水和丽渠的扎营处看过了,且运送粮草的官道三步一兵,为保军饷,儿臣已在边境周边再筑一塔哨,与朝晖隔湖相望,一举一动,都尽收我军眼底,如下次再与朝晖作战,恳请父王让儿臣挂帅出征!“
这女子是赤炼祁王的三女儿,静公主,是当今赤炼王后所生,静公主从小便与其他公主不同,喜动不喜静,对行军打仗的男儿事,兴致颇浓。祁王疼爱她,便许了她可在军中行走。她的手段与祁王相似,杀伐果断,毫不留情,这以男人为主的军营沙场,反倒被一个静公主管理得恰到好处。
从她进入军中,就已嗅到了军中贪污,世家无为的迂腐气,尽管祁王警告过她,凡事切不可过于计较,军中世家都是朝堂上的左右臂膀,牵一发而动全身。年少轻狂,她偏不听,明里军纪严明,私底下,早已沉浸富贵荣华的世家王公们,私底下可没少参三公主一本。
“静儿,你是女子,这战场是男人的地方,何况你已到了婚配年纪,朝堂上哪有适婚的公主在外打打杀杀的?”
祁王是个老狐狸,何尝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但女儿也是臣,一旦因为公主的铁腕而触动了王公世家的长久利益,只怕这朝堂上,也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官字两个口,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利益联动就是朝堂的潜规则,靠一己之力撬动官场,到底还是太年幼,不懂得这些都是刀尖舔血过来的大臣们,心里都是怎样的老谋深算。
“父王!”
“好了,退下吧,朕也累了,”还不等她说完,祁王打断了她的话,祁静静也只能退出帐外,跟着她一起退出帐外的还有祁王身边的谋臣,平鹿。
“鹿哥。”
她小声叫住了平鹿,平鹿见四下无人,转过头与她走到僻静处。
“公主,刚刚太冲动了,王上多次反对你出征,何苦非往枪口上撞?”
祁静静看着他,见他言语间有责怪之意,她反而露出一些女儿家的任性,抿着嘴不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平鹿也意识到似乎是自己过于严厉,便软下口气,朝她靠近了两步。
“公主,刀剑无眼,这沙场上就是流血取命的地方,我只是担心你太年轻了,还不曾见识过这疆场真正的血腥,怕污了你的眼睛,”说罢,他伸手摸了摸黑暗里,她近在咫尺的脸。
“鹿哥,我已快二十了,你何时向父王表明心意,求娶我?”
平鹿的手停住了,放下去,背过身去不敢面对她,而祁静静看他这样子的逃避,面露愠色的走到他面前,质问他:“我一个女儿家都不怕,你怕什么?怕我父王杀了你还是怕我父王逐你出赤炼?有我在,你怕什么?!”
平鹿不敢直面她的眼色,过了许久才说道:“公主,你是君,我是臣,你是王上疼爱的三公主,而我只是一介武夫,又是王上钦点给你的老师,于情于理,王上都不会答应!”
“他不答应我就去求他,求到他答应为止,父王一向疼我,怎会连婚配都不准我自己做主?!”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平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帝王家的公主,没有一个能逃脱得了联姻的命运,即使她得祁王宠爱,也比不过国家大权,比不过千里江山。
南烟律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便亮了,驿站外的街道两旁,商贩开始一天的生意,叫卖声也不绝于耳,难得在这市井中闲坐的南烟律打开窗看着街旁的行人,突然想起昨日替他治伤的薛芊宁。
“公子,奴婢进来伺候公子洗漱吧,”他的思绪还未收回,随行的初清儿便早已准备好伺候他早起事宜。
“去把雁鹤叫过来,”南烟律并未理侍女的话,只是朝她吩咐着,不过思忖片刻,随行的男子就在门外。
“公子有何吩咐?”
“进来。”
两人推门而入,南烟律朝那男子吩咐道:“把昨日那个薛姑娘今日在何处查出来。”
二人领命出去,南烟律在房间内换了一身赤朱红的衣裳,肤色白皙的他穿上红色反倒没了那股摄人的气魄,倒平添了几分书生气。
“公子,前面就是薛大夫的玉淮医馆,”南烟律顺着看过去,医馆大门已开,零零星星的人进出,他将随身的佩剑取下,嘱咐二人不用跟着,独自朝里走去。
只是快到了又折回来,那二人不解为何,他拔出佩剑,朝自己的手臂上划去,顿时鲜血涌了出来,与他今日赤朱红的衣服,融为一体。
“公子!”那二人皆惊慌失措,不知自家主子是为何要伤到自己。
“回去!”南烟律划伤自己,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对他二人命令道,便转身径直往医馆走去,进门后,昨日里见过一面的小厮看见了他,又看见了他滴着血的右手,有些紧张地出声询问他:“公子......”
“受伤了,找薛大夫。”
阿喜惊慌地朝里喊了一句:“小姐!”
薛芊宁听到阿喜叫她,抬头一看,看到了昨日那个男子渗血的右臂,丢下了手里的药籍,朝他跑过来。
“阿喜,去拿止血散来!快!”
阿喜急急忙忙去拿了药过来,薛芊宁拉起他的手臂,轻轻的把粉膏撒在他的伤口上。
“有些疼,你忍忍,”薛芊宁说着,就帮他开始处理伤口,血渐渐被止住。
“昨日冒昧,姑娘莫怪,只是和我一个认识的故人,重名了。”
“无碍,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从医馆离去之后,在驿站的拐角处,南烟律被人拦住,他回头一看,是昨日护住薛芊宁的那名男子。
“你到底是谁?”那男子开口问道,将手里的短刀抵在他的喉间,南烟律的脸色沉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跟了这么久,才现身?”
自他从医馆出来,就知道身后有人跟着的,原来他没有猜错,果然是昨日对他满眼怒意的男子,昨日南烟律本就有些恼怒,这男子不由分说的威胁他,今日既然打了照面,自然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那男子并未收手,见南烟律言语里有些挑衅,便将短刀朝他的喉间更深处刺去,出手狠辣,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割破他的喉管,南烟律也料到了他会如此,一个侧身躲过了他的短刀。
不过玄铁的冰凉仍然掠过他发丝的一侧,莫铖烨将短刀横过来,削掉了他左侧的一绺发丝。两人在街角厮打了起来,南烟律有伤在身,稍占下风,今日又没将随身佩剑带在身上,莫铖烨刀法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练家子。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南烟律朝他说了一句,本以为他只是这小镇上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子,这么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暂不说他的刀法与他不相上下,南烟律在短刀与他擦身时,撇了一眼,那刀鞘纹饰精美,精雕细刻的图腾不似普通人家之物,还有刀柄上的蓝宝石,一看就是价值斐然。
南烟律知道此地不便与他过多纠缠,互不清楚对方的来路,如果闹出太大的动静,反而百害而无一利,他一个转身,消失的拐角处进了驿站,那男子看着来来往往的驿站旅客,也不多做纠缠,同样转身离去。
莫铖烨回到医馆后,拿出纸笔画出了这两日与他两次交手的男子,总感觉他的来路不简单,而他对薛芊宁的态度,更是让他心里燃起了怒气,况且在此地已停留太久,不知家中是不是早已出门到处找寻他的下落,或许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离开?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他心里有一些失落,薛芊宁的脸又在脑海里闪过,一瞬间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一下,隐隐作痛。
面前的书桌上还有那副他未完成的画,画笔下的薛芊宁嘴角上扬,头上发饰的轮廓只是被勾勒出来,还未做填充,面庞姣好,也不知是那一日她的眉目太过温柔,还是莫铖钱下笔时,笔触带情,他笔下的薛芊宁有一种柔和似月的美。
“莫公子?”
正当莫铖烨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门外的男声将他拉了回来。
莫铖烨整理了衣裳,将那画作藏起,打开门,穿着紫棠色衣裳,手握一把长鞭的男子,在门口笔直地站着,莫铖烨有些不知所措。
“薛老先生,”莫铖烨看到是薛礼在门外,赶紧朝他行礼。
“莫公子不必如此见外,老朽今日只是来看看公子伤势如何,是否缺什么东西,”薛礼早就有意跟莫铖烨聊聊,只是薛芊宁一直跟他说他的伤势未好,薛礼也不好再多说。
从第一眼看到他,薛礼就有一种绝非池中之物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在朝为官的那几十载,薛礼见识过许多朝堂之上的世家王公,似乎莫铖烨身上也有天然的贵气,虽现在粗布麻衣,仍觉得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薛芊宁的身份特殊,这么多年也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突然闯入一个陌生的男子,还让薛芊宁有些动心,他不得不小心打探着,生怕会错了意。
“薛老先生言重了,小生在此叨扰数日,本应该早去给二位请安,只是奈何伤势一直未能痊愈,耽搁了许久,还望薛老先生不要见怪。”莫铖烨得体,有礼,薛礼默许地笑了笑,走进了他的屋子里,看着他的屋子里干净整洁,连窗台边的兰花也被养得很好,可见是一个耐心温润的君子家。
“莫公子,不知你是何缘故在青城州受伤?可否有什么老朽可以帮的上忙的?虽然老朽不是什么王公官臣,但是对着青城州还是了如指掌,能说得上一些话的。”
“薛老先生,小生是骄山人,因为家中是茶商,正好我负责运送一批货物去越酆,哪知路过达山岭遇到山匪,他们人多势众,追我至此,我家丁全部被山匪所杀,我一个人寡不敌众,才......说到底都是小生武艺不精,才受的伤,”说到最后,莫铖烨还不忘微微低下头去,流露出一丝惭愧又懊恼的神情。
“莫公子不必如此懊恼,年纪尚浅,多的是时间精进武艺,如不嫌弃,老朽在对街还有一家武馆,年轻时老朽也会个一招半式,武馆里的徒弟们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如等莫公子伤势好了来切磋切磋?”
“那小生恭敬不如从命了,能得薛老先生指点,想必小生的武艺一定能更进一步,”薛礼听完之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赞许地看这他,转身离去,莫铖烨微微轻身恭送他离开,但是顷刻,薛礼又回过头来,朝着莫铖烨问了一句:“不知公子今年年纪?”
“小生今年即将到弱冠之年。”
“那莫公子可是正好的适合婚配的年纪,不知家中可有妻妾?”
莫铖烨听闻此话,也猜到了薛礼此行前来的目的,微微沉默了一会,答到:“家中已无双亲主事,全凭族中长辈掌事,男儿未有功业,还不曾婚配。”
薛礼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告辞,莫铖烨回到房间里,看着还未画完的画作出神,如果有一天,薛芊宁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的家族,她平静的生活,只怕从此就会断送在他的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