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班头今天喝了两角酒,当班的时候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
这八月的天气实在有些凉,不喝一杯,长夜就太难熬了。只是不知道那管事的王总管怎么就深夜来探班查岗,将他着实地骂了一顿,明日还要另行发落。就为了喝酒这点小事儿,罚饷估计是躲不了了,指不定还得挨板子。想想这个,吴班头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拄着手里的长戟,往手上哈了口热气。嘴里亲娘爷老子的念叨着活倒霉。
酒不是就他一个人喝,岗也不是就他一个站,凭什么杀威棒就尽往他一个人身上打?上面的人倒是每天有酒有肉,何时想过下面的兄弟这冰冷的长夜要怎生得过?喝两口不过就是暖暖身子罢了,这王总管今日不知道在那位大人面前吃了亏,大半夜的不睡,偏偏来找寻他的晦气。
忽然间,一阵劲风,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直飞过来。
老吴心下一惊,来不及招架,只是慌忙架起兵刃。这东西就生生地撞在他的胸口,将他撞到在地。
老吴身高体健,原本就是军营里一等一的校尉,竟给这小小的东西一撞就倒,仿佛小孩一般。
他大叫一声:“谁!”急忙紧紧攥住了长戟,大声招呼起人手来。
地上滚动的赫然是王总管的人头。
八月,夜凉如水,一泓弦月勾在一池残荷之上。一个比这月色更清瘦的老人看着不远处的一支孤单的荷花,静静发呆。王参政今日有些心绪不宁,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没就寝。
他总也想不通,今日尚书房里,圣上的话,究竟是无心之说呢,还是别有用心?越想心下越有些寒意。为官多年,做到了他这个位置,早就有些高处不胜寒了,若是走错了一步,自己掉脑袋还是小事,到时不免赔上全家人的性命。所以日常行事,不容他有分毫差错。
王夫人缓缓从内堂走出来,给他披了一件衣裳,说道:“老爷,夜已深了,早些安寝吧。”
王参政将衣服套上,对王夫人说:“晚饭之后喝了杯茶,到现在还没有睡意。”王参政今年五十四岁,虽说精神尚好,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最近总有些老骥伏枥、英雄迟暮之感。
王夫人却保养的极好,虽说眼角细纹多了起来,鬓发也有些花白,但丝毫看不出是五十岁开外的人。
王夫人笑道:“今天听高夫人说,老爷一进了朝堂,那雷厉风行的脾气,竟是一点没改过,怕比年轻时还要火爆些。只把那群后生晚辈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哪位高夫人,是那御史中丞高鲁杰的家眷吗?”王参政说道,“想不到,高大人升了官,还会还在背后嚼老夫的舌根了?”
“你看你,老了老了,年轻时候的脾气真是一点不改。人家就这么一说。这夜里的风寒,小心再冻着。”王夫人连忙岔开了话题。
王参政听到夫人说“小心冻着”,心中有所感,又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不得不服老。就今天这点夜风,却还真觉得浑身冰凉呢。走,回屋去吧。”
这时一串灯笼沿着长廊急急地延伸过来。管家王福领着一位大人已经疾行到了水榭边上。深夜穿着官服疾行而来的,是他的门生,顺天府尹苏福加。
王参政心里一凛,赶紧迎了出去。
苏大人刚要拜见,被王参政一手扶住,说道:“何事如此紧急,速报,毋需多礼。”
苏大人道:“老师借一步说话。”
王参政屏退家仆,苏福加上前附耳说道……
王参政眉头紧锁,问道:“此事还有谁知晓,可曾报与他人?”
苏大人说道:“只因事态紧急,只有我先行来禀报大人。”
“恩,好,事态紧急,烦请大人先在我府上逗留。”王参政说道。
“学生明白,一切听老师的。”苏福加擦干额上的汗。
王参政叫来王福,吩咐道:“我未归之前,好生伺候苏大人,不可离开我府中。”
“是,定然照顾周全。”王福应道。
“好,速速备轿!”王参政疾行了两步,又道,“不,备马!”
这梨园的旧曲子还是最动听,且只用丝竹奏乐,伴着微风隐隐而来就更是妙哉了。
良辰美景,佳人月下。
水榭边的这个人一面捻着颌下几根髭须,仿佛在专心听着,又仿佛若有所思。很难看出他具体多少年纪。远见他身材挺拔,衣着华贵,仿佛而立之年,风华正盛。近看他面容虽是极为清俊,但是眼中又似乎满是沧桑,眉眼之间总是堆着悲苦之色,却是仿佛已然不年轻了。
“达喜,今日婉婉小姐的手似凉了,叫她早些安寝吧。”他挥了挥手,又沉思起来,眉头堆上了千万思绪,如风如浪,如风卷黄沙,如浪踏烟云。
不一会,一位美貌的女子款款走来。她姿态袅袅,面容极为白净,二八年龄正值豆蔻,正是刚刚提到的那位婉婉小姐,“婉婉藤倒垂,亭亭松直竖。”这女子便似极了那牵牛花的柔妩动人之态。
“主上明鉴,今日奴婢确是受了些凉,便有些偷懒了。请主上赎罪。”婉婉屈身行礼,柔声道,那说话声音也是极为婉转,令人心醉。
那被叫做主上之人也不答话,只是捻着胡须,过了良久才缓缓道:“恩,今日弦上声音有些凝滞,我原想是今夜风大,怕是你手冷所致。原来是受了凉。让达喜请先生来诊治一下吧。”
“原是不碍事的,只是搅了主上的兴致,小奴心下着实不安。”婉婉恭敬道。
“我今日也无心听乐,并不是因为你,水边甚凉,你且先退下。”说完,那大人又静静出起神来。
“是,奴婢退下。”婉婉极为了解主上,说罢便缓缓退下。
入夜愈深,周围极是安静,偶有风扶细柳略水之音。只剩下那位华服男子在水榭边怔怔发呆。忽然间,一个黑影从远处高高跃起,只听见一声水波荡开的声音,便见到一个黑衣人已经站在水榭中,身法极快,人眼不能辨。刚刚立定,便拱手行礼,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属下参见主上。”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挥手示意免礼。
那黑衣人,仍是低头垂目,道:“按主上吩咐,事情办妥了。”
那人又挥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那黑衣人身法极快,只听又一声水音,已经不见踪影。这一来一去,身法之快,犹如鬼魅。那身着华服的男子看着月下潋滟的波光,眉头间仿佛飘过一丝愉悦,只是那一丝愉悦一闪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