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精雕宫殿里,整齐地站着笔直不动的守卫,仿佛雕像一般肃严。
空气已然凝滞了,惨叫声此起彼伏,渐渐平息了下来,血痕从大殿中央一直通向远处的大门投下的阴影处。
宗之白眼也不抬,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低哑地缓缓吐出一句,
“别弄脏了”
桌案旁一身黑衣的影子熟练地行礼,继而派人清扫干净。
“七绝,剩下的,处理了就是了,不用留活口,告诉他们,这,就是背叛我澂国的下场。”宗之白整理衣襟,依旧是一贯的丰神俊朗,身姿卓越,起座淡淡地拍拍金雕羽丝纹成的衣饰,转身向空荡荡的后殿走去。
街上的小贩忙乎乎地收拾着摊子,天边的灰云突然浓稠了许多,向这边移来。齐也擦擦斜飞到脸上的雨丝,屏住呼吸稳稳靠在巷子边角,小心地避开前面黑衣人的视线。
“大人,这?!”
刑部侍郎解卿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隐藏在小摊,竹篓,巷角各处的人一齐向黑衣人消失的地方看去,唯有解卿紧锁的眉头暗示着不远处三个肃穆威严大字
——郕王府
“撤吧”,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奈。
雨下得越发大了,噼噼啪啪地砸在刑部院里的还未来得及撤去车架上的篷布。车轮上的泥泞一点点化开,伴着腐臭的气息渐渐融进四溅的雨水里。
月皊汐一个人静静地蹲靠在门前突出屋檐的避雨处,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化名于澂,女扮男装隐在这司御提督院下设的刑部里,帮人破案谋取生计。她脑海里总是有些奇怪的东西,仿佛是有另一个世界在呼唤她一样。她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唯有那轻轻下垂的睫毛表示着她似乎在认真听着屋内的对话,不过那些聒噪的声音逐渐变得混乱起来,模糊地快要听不到了,她微微眯起眼,眼前的雨水,逐渐变成了殷红的血色——
马车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印辙,车轮滚动的吱呀声伴着乌鸦凄厉的啼叫,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男人隐忍地闷哭,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里,无人能看到的地方,逐渐染出一朵艳丽的妖姬之花,吸引着四处的苍蝇嗡嗡响着,只是这艳丽的红色,用血凝成。
失去头部的少女依偎在失了呼吸的男子身旁,男子神情安详,就像是沉在了甜美的梦乡一般,不过抛开头部,他身上那和女子一般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刀口翻肉,就不是那么安详了。
汩汩的鲜血还在冒着,证明着两人遇害不久,月皊汐收拾好验尸的工具,看着远方还在荡漾的芦苇,像是风吹过带起的涟漪一般久久不绝,眼角微跳,又看向解卿,解卿立马走过去,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两人死前被下过毒,毒发是真正的致死原因,至于那些刀口,倒像”
“倒像是故意伪装迷惑,或者是报复而成”解卿接过话头,
“对,张惢身上的刀口从数量和深度来说,都要少一些,匆匆划出来的而已,”月皊汐和解卿一并站起,看着无头女尸,心中思绪飞速翻涌。
“我的豪儿,惢儿,啊,我造了什么孽啊,啊”一旁的妇人发髻凌乱,瘫倒在了地上,兵部尚书张炳也没了平日的镇定,勉勉强强地被扶着,不忍再看那血腥的一幕,苍老的手背颤巍巍地抹去眼角的湿润,突然间失了一双儿女谁不难受呢,何况张家就这两个苗子,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张大人,节哀,有谁能确定这是令爱吗?”解卿淡淡开口。
无人作答,沉默的寂静笼罩在每一个人身边,解卿环视一圈,突然妇人身旁半跪着的侍婢仿佛感受到了视线一般,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解卿抬头,对上了月皊汐静默的眸子,两人视线一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于澂,带夫人下去休息一下。张大人请放心,刑部会竭尽全力,将凶手缉捕归案。”
突然一阵马蹄声惊扰了芦苇荡里的乌鸦,黑色的影子刷拉啦的从四面八方直冲而出,飞向那浓云密布的天空尽头。
是刑部的人来了。
解卿甩开压皱的下摆,整个人凛厉地转身,“把现场保护好,仵作带过去查看尸体”
“等等,别动,嘘——”解卿打着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唰!”银剑飞身直冲解卿而来,剑气挑过之处芦苇叶无声分开落地,解卿靠着本能后仰,脸上一串血珠飞过,迅速从腰间抽刀翻身而起,直直地迎脸而上,借着兵器猛烈撞击时飞身一脚向黑衣人扫去,然而解卿没想到,对方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就那样整个人凌空翻起,躲过了攻击,继而在空中翻了一圈后无声无息落地,携剑如风般离去。
“追!!”
解卿前脚不离后脚飞身追去,看着前方人的背影心中突然一跳,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以他的身手,竟能被对方轻而易举伤到,甚至,可怕的是对方并未用尽全力。
另一边
“夫人,您坐一会儿,逝者安息,生者如斯,节哀顺变,您不想看到凶手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天吗,您得振作”月皊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您要好好的,才能等到那一天”
张夫人眼睛红肿,空洞的眼里没有什么光彩,嘴里喃喃着什么,过了许久,木木地用双手捂着面颊,躺了下去。
月皊汐静立在床边,显然是从张夫人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了什么——
吵架?为什么要吵架??
她把屋门轻轻关好,顺势转身
“你叫姣儿是吧”月皊汐看向带回来的那个婢女。
“是,大人”
“你别怕,你是张惢的贴身丫鬟,那你”
姣儿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是小姐,小姐不让奴婢们跟着的”说着,姣儿的泪就像是决堤的水般再难阻挡,一滴滴掉在地上,衣襟上。
“啊,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想问你觉得你们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和她哥哥关系好吗?或者说,嗯,两人吵过架吗?”
“这,”姣儿面露难色,吸口气,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才又说道:
“小姐,小姐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公子对小姐也是极好的,只是几日前小姐,小姐有了心上人,但公子却不同意,因此才,才吵了起来,别的,别的没有了”
“心上人?你见过吗”
“见,见过一面,但不知道叫什么,只,只知道小姐喊他六郎”
“长什么样子”
“没有太看清,是很好看的吧”
滴答滴答
面前瞬间回旋,血色褪去,只剩下青色的伞突然挡在了自己面前,月皊汐这才发觉雨丝被风猛烈地斜吹到了自己脸上,衣襟上,蓝色布衣瞬间深了下去。
“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解卿没有劝月皊汐进屋,反倒淡淡地挑了块干的地坐了下来。
他轻轻揉揉太阳穴,眼窝深陷了些,显得刀刻般凛然的眼睛多了些难见的妩惑。
又一声微响传来,面前的阴影多了些,张昭迢撑着一把伞也坐在了一旁。
“荣郕王怎么会被牵进来,现在好了,弄得人尽皆知,礼部尚书陆三辅一口咬定是荣郕王干的,那个老狐狸就想着这次怎么样也能让我们手握重兵的尊贵王爷损失兵部这一支力量呢,谁让那黑衣人就这样直直蹿进了郕王府呢,龟孙子,呸”荣郕王的狂热粉丝张昭迢狠狠啐了一口。
那日,所有人目睹着黑衣人飞身攀上郕王府的墙后,消失了。
追去的人里有张炳的手下,回去后告诉了张炳,张炳立马带人去质问,却吃了个闭门羹,陆三辅听闻后,立马上奏禀告,说就在事发那日,郕王府运出几具尸体,怀疑是过河拆桥,灭口,他更是用自身官职作保,立下三日期限,弄得朝野震动,不过据说只受到了荣郕王一个冷眼。
让众人头疼的是:
陛下下昭,三日内,查清!!
“张炳在事发前与荣郕王间有些不对付”解卿继续说道,“说不出来,但上朝时,荣郕王似乎言语间在针对张炳,但所有人都知道兵部是殿下的人”
“哎嘿,窝里斗”张昭迢咋咋忽忽道。
“走吧,再去现场看看”解卿利落地整好衣服,刷拉起身,众人还未迈出大门,突然被慌慌张张跑来的小厮给拦住了,月皊汐认出了这人正是她留在张府看守的人。
“大人,不好了,张夫人要打死那个叫姣儿的婢女,嘴里还说都是姣儿害死了小姐”!?
“于澂,你带上赵德龙几个身手好的人,拿上令牌,马上去,我从现场回来后到张府与你会和”解卿果断下令,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去。
“是,大人”
“你个小贱货,我说过让你拦着小姐,你为什么就任由她去呢,啊,我打死你!”
月皊汐还未进门,一声声惨叫便传入耳中,瘆人的慌,她立马提步快走,眼疾手快拦下了带血肉的皮鞭。
“谁都不许动”赵德龙抽出刑部令牌,环视一圈,刚才打鞭子的人看了看张夫人,心有不屑,又把鞭子高高扬了起来,狠狠甩下,突然他抱着拿鞭子的手开始四次蹦跳乱嚎,众人看向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那手臂竟变得扭曲痉挛,点点淤血逐渐渗出,赵德龙这才放松拽住鞭子发劲的手。
“没有听见吗?说过了,不许动!”月皊汐歪头看看众人,语气却不容置喙。
她过去扶起倒地的姣儿,全身被鞭子打得都是血痕,衣不蔽体,月皊汐顺手把自己的披风覆在她身上,轻轻问,“别怕,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会有人替你做主的,知道吗”
姣儿一手攀在月皊汐的臂膀上,一手擦擦嘴角的血,混着泪水喃喃道:
“是奴婢害死了小姐,真的是奴婢吗”
“没事,别怕,你想想,发生了什么”月皊汐柔声安慰道,却突然额角一凉,碎瓷片清脆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众人皆愣住,连月皊汐也愣了神,伸手摸了摸逐渐变热下流到脸颊的液体。
“拦住她!!”
本来坐在正椅上一言不发的张夫人此时如同发疯了一般,眼角血红,长袖一挥把桌案上的花瓶茶杯通通甩到了地上,那茶杯的质地,与砸中月皊汐的俨然无二。
“把夫人带下去”月皊汐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帕,勉强止住了血,若不是张夫人扔的角度偏了些,这会,月皊汐的头估计就得凹进去一块了。
“大人,你,”
“没事”
月皊汐没去再管头上的伤,径直扶起姣儿到一旁的椅子上。“你还可以撑住吗,大夫已经派人去叫了,我帮你先止住血,你听着,时间不多了,告诉我一切和张豪张惢有关的事,懂吗”
姣儿虚弱地喘口气,“小姐她……”
张家有两房夫人,张惢是正室张夫人所生,不见得有多么刁蛮,却也是个被娇惯出来的孩子,尤其作为嫡女,享受着小公主一样的待遇,哥哥张豪据说对妹妹不错,虽然是侧室所生,却把张惢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但几个月前,张惢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死活非他不嫁,可不知为何,张豪死不答应,张惢因此与张豪大闹,还砸了整个屋里的东西,说什么再也不认他这个哥哥,第二天一早,张惢就收拾好了东西,威胁婢女们都不许告密,一个人就这样偷跑了出去,姣儿不敢告诉老爷夫人,却又怕小姐出什么事,偷偷去找了张豪,张豪因此立马追去,等到临近黄昏,两人的尸体才被人发现。张夫人觉得若不是姣儿帮张惢瞒着,不告诉自己和老爷,才害得张豪与张惢纷纷命丧黄泉。
月皊汐静默地站着,姣儿已被送去修养,她紧紧盯着张惢装饰奢华的房屋,果断绕进张夫人在的房间。
“那个贱人,为什么死的不是她,是我的宝贝儿女?!我要她这贱骨头下去陪她们”
“张夫人情绪不太稳定啊”月皊汐与赵德龙对了下姣儿与张夫人各自的对话,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我可怜的孩子啊”张夫人扑倒在地上,哭嚎声让人心疼。
“可怜的怕是只有张豪一个人,张夫人”
月皊汐与赵德龙纷纷回头,解卿拍拍身上的灰,抬眼向张夫人看去。
“你,你说什么?!”张夫人刚被下人扶起,闻言又差些再次瘫倒在地。
“离芦苇荡不远的一个村里有人报案,一名十六岁的少女失踪,因为做农活被镰刀划伤过,脚腕处有道伤疤,与无头女尸对上了。”
月皊汐脸上没有什么神色,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带上来吧”
张昭迢压着一个虚弱的女子走上前来,看清面容后,张夫人整个人突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