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谁剽窃了心情的颜色
“是有一个,在铜山山脚离这里不远”
“不麻烦大家了,简尘我们走”
“嗯”
两个少年几乎是用冲的,消失在了浓稠的白色薄雾里。
五年前的今天,我站在这里。
四年前的今天,我站在这里。
三年前的今天,我站在这里。
两年前的今天,我站在这里。
一年前的今天,我站在这里。
今天,本来不打算来见你,因为我不想再跌回曾经。
但是,我做不到,习惯已经成了自然。
看着那块青灰色的碑,似乎已经忘记了回忆和悲伤。
看着照片上黑白色的你,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可是我没有你那么温柔的笑容,可以留给其他人好好记忆。
“呐,蒋沛羽,我来看你了。”
蒋沛珊扔掉了手上那把看起来能遮住所有视线的黑雨伞,跪在坟茔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很庆幸对不对?我还没有死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出这样一句不温不火的话。雨下大了,密密麻麻砸在身上,地下和蒋沛羽黑白的照片上,有一滴恰好落在眼睛的位置,让笑眯眯的他看起来像哭了一般。
“我真的不想死…其实我想治疗…可是看到你我就没有勇气了…我怎么办…呜呜…我怎么办…蒋沛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用这种方式离开!”
双手、胳膊、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她紧咬着牙根像一个疯子一样控制不了情绪。猛地,从胃部翻滚上来一口浓稠的鲜血。
神经瞬间崩溃了…她想起了永远不能忘记的两件事。一是蒋沛羽就是因为这样一口鲜血才病发而死的。二是曾经看过一条消息:“吐血是胃癌晚期才有的症状”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不让自己吐出来。她怕,她怕自己吐出来就会永远失去简尘和景川,云杉和蓝曦曦,甚至是几乎不曾尽到父母责任的蒋权和苏婷。
铜山屹立在不远处,投下来的阴影让四周高高矮矮的坟茔显得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地狱,仿佛里面躺着的安息的死人们都变成了死神来拉她走。
“珊珊在哪里!”
“蒋沛珊?蒋沛珊!”
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仿佛拨开了云雾的,那一点点暖阳。
蒋沛珊偷偷把血吐了出来,她用衣角擦了擦嘴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微笑着转过头,景川和简尘已经跑在了她面前蹲了下来。
此刻,她脑海里翻江倒海。景川和简尘的样子历历在目,像是倒放的录像带。
简尘第一次见面就被自己叫哥哥的样子,简尘认真弹《爱的罗曼史》的样子,简尘吃着自己做的方便面满足微笑的样子,简尘心疼地拥抱着自己的样子,简尘给自己撑伞的样子,简尘抱着在情人节的时候送自己鲜花的样子,简尘吃醋不吭声却不罢休的样子…
景川帮自己提菜的样子,景川给自己暖手的样子,景川在雪地里背着自己一步一步前行的样子,景川强吻自己以后微微脸红的样子,景川喝醉了还嘟喃着自己名字的样子,景川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离开的样子,景川吃醋暴跳如雷的样子…
为什么你们要不经意的走进我苍白的世界然后给它点上颜色?
为什么当我决定爱你们的时候让我可能失去你们?
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遇见,是不是这样就不会有遗憾?
她不想再想下去了,眼泪如泉喷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紧紧保住了他们。小小的臂弯里容纳了两个男生,她不能取舍也不想取舍,她希望有永远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求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除非你先离开我否则我不可能离开你”
“珊珊,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后面两句回答已经分不清是谁说的了,也许谁说的都不重要,因为蒋沛珊已经感觉到了这就是爱。
我以为那一刻我是最幸福的,可我永远也不知道,乃爷那边,简尘的父母,我的父母,景川的父母已经找到了牧场…
告诉我,我是不是应该回去?
恍恍惚惚,跌跌撞撞,拉拉扯扯,浑浑噩噩…
眯开一条缝儿,以为到了天堂。不想花多余的时间去再描绘那个纯白的地方——医院。神智有些不清不楚我还没有理清思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我完全张开眼睛的时候,白炽灯的光就被许多攒动的人都挡的严严实实。
我认识他们,爸爸,云杉,乃爷,心爱,小珊珊…还有两个离我最近甚至呼吸我都能感觉得到的人——景川和简尘。
看着这两双布满血丝的熟悉的眼睛,我好想能回忆起些什么了——那个时候,我正在蒋沛羽的坟墓前哭得梨花带雨。可能是最近都没有哭过积蓄了十几天的眼泪就这样汇聚在了一起。我清楚地记得,当简尘接到乃爷的电话时的那种复杂的表情。
无奈的、惊恐的、略带悲伤的、错愕的表情。
他把乃爷告诉他的告诉了我们:我的父母和他们的父母还有警察现在已经包围了农场。按理来说我应该感觉到天崩地裂但是我却相当平静甚至有一丝丝愉悦。我承认农场的生活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承认农场自食其力的生活给我带来了曾经从未有过的感触,我承认我的心智变得成熟了,心也因为在变得强壮起来。可是就像心爱姐无数次地对我提到过的事情一样,难道我们真的要在农场帮忙一辈子么?
这个时候景川问我要不要逃走?我说还去哪里逃呢?
他似乎知道我的答案,沉默了,默认了。是的,他也在这段日子里想明白了很多事吧。
我转过头,擦干眼泪问简尘你呢。简尘也是一言不发,他总是这样,不知道是水里的火还是能燃的冰。
回到乃爷的农场,警车已经不再了,胖叔坐在门口弹吉他,他那双像杜海涛一样的眼睛扫视了我们每个人的瞳孔,他叹着气拍了拍我们每个人的肩膀,我用余光可以看见景川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显然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乃爷是个处事头头是道的人,他把我们三对有问题的家庭分开来,分在了不同的房间里。
当我走进我的卧室,我最先看到的就是消瘦了许多的妈妈,她是我至今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蒋权坐在妈妈旁边显得不知所措,我直勾勾地望着他,第一次发现他苍老了。
“珊珊…”妈妈捧着我的脸颊,她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泪花,悲伤是可以传染的,我多不想在他们面前流的眼泪还是滑落了。
“噗通!”还没有反应过来,蒋权已经跪在了地上,他黑色的西装裤上沾满了灰尘,我的心隐隐作痛,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的父亲…
我捂着心口,问自己。真的恨他么?为了什么?为了替蒋沛羽感到不值的?因为他为了工作都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为了他从来没有履行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我已经是一个马上就会死去的人,为什么不原谅他?为什么?
心中波澜起伏,无数的画面冲击大脑,让我觉得疲惫不堪。我蹲下去准备扶他起来,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倒了下去…
之后,天旋地转。
我发誓,我快要被这个名字叫做蒋沛珊的女人弄疯了。
看着她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纤细的睫毛微微上翘,美得像木偶娃娃。除了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之外,一切都显得那么死气沉沉。
简尘坐在我身旁,他英俊的脸上写满用橡皮擦不掉的绝望。我想,看现在的他我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吧。
蒋沛珊,你怎么可以教会我勇敢之后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在我重新充满信心的时候又给我当头棒喝,我们都说好了不是么?要面对家人,面对那个不愿意爱自己的自己…但是,你现在给我这样一副模样算什么?
面对家人…呵呵…我想我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吧…虽然…他们来找我真的让我找到了久违的温暖…原来我也是富家公子…呵呵…真讽刺啊…就因为富家公子我实现摇滚梦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现在自己也变成这样了,感觉像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梦一样…
床上的她手指轻轻动了动,我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跑了过去——她缓慢打开了紧闭的双眼,她抬起手抿了抿嘴唇,嘴角的浅笑美得让人心碎…
珊珊醒了,我却有种心被撕碎的感觉。她抬起手苦笑的模样让我的心像被淋上了柠檬汁,如果不是周围站着她的家人我真的有一种抱着她永远不放手的冲动,我这是怎么了?被她改变了么?
景川这小子还笑得那么开心,有时候真的觉得他那副无忧无虑吊儿郎当的模样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再过天真的人也不是这个样子!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感性了,但是快乐好像也多了起来,我知道这些都是珊珊带给我的。但是……
突然之间,我想起刚刚在走廊口医生和珊珊妈妈对话的场景…
“苏医生,我相信您女儿的病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你确定不动刀么?”
“我…我…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孩子了…小羽已经死在了手术中…我知道作为一名医生这并不专业…可是赵医生,我真的好害怕…”
“您的事情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动手术她必死无疑…而且…即使没有检查从她吐血的症状看得出来…恐怕已经…”
“好吧…我去找她爸爸谈谈”
珊珊的妈妈擦了擦眼泪,她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进病房。我知道她是名医生,但是我居然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我终于明白珊珊为什么不去做手术的原因…原来她害怕自己也像蒋沛羽一样死在手术台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我第一次对医院这个地方有种仇视感,我讨厌这种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更讨厌这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气氛,恐惧和悲伤好像拿着用荆棘勒住了我。我第一次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珊珊,你一定不能有事,你还没有看我独立地飞,怎么能先自己一个人走?
“我,在医院。对不对?”打开喉咙第一句说的话。蒋沛珊扶着床沿支起身子,瞳孔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惊喜的景川、平静的简尘、涕泗横流的云杉、在心爱怀里悍然睡去的小珊珊、坐在窗口叹气的乃爷……她十指合拢放在腿上抿着嘴巴在笑,笑得单纯无邪让人想起长着雪色双翼的天使小姐。到底是在笑什么呢?看不懂也看不透。
蒋权坐在了蒋沛珊旁边拿起她的双手把头埋在的双手之间,像一个正在向上帝忏悔的罪人。蒋沛珊感觉到手背湿湿的,她没有抽取双手,轻轻反握住了蒋权。这动作让蒋权惊讶,无疑代表了他获得了女儿的原谅。
到底什么让她改变了?说不清楚,不知道是因为理由太多还是没有理由。因为蒋沛珊快十八岁了,要长大了?因为她希望自己在微存的时光里忘记所有的痛苦活着?因为她在农场的生活中释怀了很多?因为她学会了爱和饶恕?这一切的回答可能得到的答案都是:YES.门吱啦一声被推开,蒋沛珊的妈妈苏婷穿着白大褂走进来。她梳着简洁的盘发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优雅的样子看不出一丝刚才在走廊尽头的悲伤和惊恐。但是只有简尘知道,蒋沛珊的母亲在撑着着庞大的痛苦。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都那么爱逞强。
“妈妈,你不用说。你就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珊珊……”
“妈,是不是?”
“嗯……”
苏婷点了点头,蒋沛珊释然一笑。阳光打在嘴角不知道是不是会和眼泪一样苦。
“珊珊,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好吗?”
“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爸爸”
我再也不会因为哥哥的死对你耿耿于怀了妈妈;我再也不会因为你工作忙不关心我发火生气了爸爸;我再也不会假装一副不在你的样子景川;我再也不会把你的好当理所当然了简尘;我再也不会为了逃避生活离开你了云杉…再也不会离开你们,我仅存生命里,最爱我的你们。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重新认识我喔。我叫蒋沛珊,今年十七岁,喜欢唱自己的歌喜欢弹民谣吉他喜欢窝在电子琴前面谱曲喜欢躺在屋顶上写词,初次见面,你们好”
蒋沛珊脑袋微微一偏,散落的头发耷拉在肩膀上,她的眼睛里点亮了一片星空照亮了心里最阴暗的地方。阳光给她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轮廓,洗得发白的病服袖口伸出她纤细的手腕,她的手抬在空气里,没有人去握住。
大家知道,这是一个提了前的告别仪式。
“我,蒋沛珊”
“我,景川”
“我,简尘”
“要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奋斗!加油!”
三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像现在他们的手一样一个叠着一个。景川斗志昂扬的样子让人想发笑,这个痞子形象很严重的家伙认真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蒋沛珊的笑容甜到苦涩,简尘也微微抿了抿嘴角。他们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
站在医院的大门外,三个人彼此背对着超不同的方向离开。蒋沛珊直径走回医院,景川和简尘各自乘出租车去蔷薇园和简家大宅。他们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会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