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睿是第二天中午到的。
“文山,你下来吧,我到了。”翟睿的车停在文山所栖身的宾馆对面。
电话那头接通了,但没有人应声,在翟睿把话说完后就直接挂断了。五分钟后,一个衣着驼色风衣,长直发翩翩的纤瘦女子便出来了,带着墨镜,妖娆的红唇,像是从杂志里走出的模特一般。
“这里。”翟睿有些恍神,不过就很快反应过来,按下车窗冲她那边摆了摆手。眼前的女子与他印象中的有很大不同了,但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笃定——那就是文山了。
女子托了一下墨镜,毫无表情,毫无言语地打开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来。
“好久不见。”翟睿目视前方,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久违了。”文山也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与昨晚电话中的歇斯底里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应该也还没吃中饭吧,我们边吃边谈。”翟睿侧过身子去系安全带,要发动车子。
副驾驶的文山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没有一句话,翟睿的话如同一颗石子丢入深不可测的海底般,被车里的安静所吞没了。
半晌,文山冷冷地丢了一句:“果然,你一点也没变。”说罢,她便将头扭向窗边,不再往翟睿那边看一眼了。
翟睿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不是像老友相聚一般和谐的话,那就只有像仇人间见面分外眼红的份儿了。果然,现在是剑拔弩张。翟睿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辩解什么,只有专心开车了。
其实,他们两人不必僵到这种地步的。
18岁的翟睿,正是冲劲十足,但也伤痕累累的时候。是文山,带着翟睿一点一点地“忘”掉了那心里的痛。
文山是翟睿的学姐,比他大了两级。翟睿大一刚进校时,便是作为志愿者的文山接的他。文山作为校学生会的主席,很是活泼健谈,开学时帮着大一的新生指路、搬东西,都给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时的文山很喜欢穿一条淡青色的长裙,就像一阵舒服的风,在炽热的夏天里给人心里留下一抹清凉。于是,这抹清凉便吹进了翟睿的心。
翟睿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学姐很热情、很温柔,将她当大姐姐来看,当文山给他带到宿舍离开后,翟睿就以为两人日后不会再见面了。但后来,翟睿像其他同学一样一头扎进各种社团报名时,就很有缘地又跟文山见到了。文山是他的面试官。于学姐而言,带过的学弟学妹们可太多了,不可能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但是她却对翟睿很有印象,因为——翟睿的外形根本不像一个刚入学的大一毛头小子。高高大大的翟睿天生就带着一种沉稳,但又桀骜不羁的气质,尤其是当他戴上眼镜后,那种儒雅中却又带着一丝野性的样子令许多女孩怦然心动。因此,当文山站在校园门口接到翟睿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跟翟睿确认了好几遍他不是来送学生的年轻家长。
“是你?!”文山在最后一轮面试时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翟睿也来了。
“嗯。”那时的翟睿虽然外表上看起来很“老成”,但内心还是很稚嫩的。他有些羞赧地点点头,但仍然很有礼貌地跟文山打了声招呼:“学姐好。”
“嘿呀,你还记得我呢。”文山坦率地笑了笑,简单地问了他几个问题,便把翟睿留在了自己分管的学生会部门里了。
文山带的部门工作很多,一段时间过后,新生们便有了很大的倦怠情绪,陆陆续续地就有人从社团退了出去,而只有翟睿一直坚持着,尽量调节自己的时间给部门出力,这给了文山很大的安慰与支持,慢慢地她便对翟睿更加留意了些。
只不过她对他,仅仅是姐姐对弟弟的在意。
那时候,文山是有男朋友的,两人都是大三,异地,平时感情很好。文山不是那种作天作地的性格,只要有时间能跟男友聊聊天,视视频,对方都好,便已足够。这些,翟睿也都知道。
一年的社团生活下来,文山和翟睿就很是熟悉了,跟翟睿在一起玩时,文山总会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一样。两个人的性子很投缘,都是敢爱敢恨之人,但是文山也很注意分寸,她从来不会在翟睿面前探讨自己感情的事。而翟睿也能感受到这一层的疏离,心里想着能一直与她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那时,我不是不能感受到你对我的感情。”走进餐厅后,文山落了座,缓缓把墨镜拿下来,露出扁桃仁似的哭红的双眼,让人看着很是心疼。
翟睿无话,他拿起服务员刚送来的热牛奶,给文山倒了一杯,“趁热喝点吧,这天很冷。”他用一种朋友的口吻轻轻地说着。
“带我走吧,阿睿。”文山用两只手接过他递来的牛奶,将他的大手试图包裹住,“就像那时候你对我说的,你还爱着我不是吗?”。但是,翟睿等她拿稳杯子之后,便迅速地把手抽了出来。
“过去的事情便让它都过去了吧……”翟睿没有看文山的脸,而是低头呷了一口茶,缓缓地沉吟道,“我们不可能一直沉湎于过去的喜悲。生活,总要重新开始的。”
文山不是听不出翟睿的画外音,她愣住,重复着他的话,“重新,开始的生活?……”
“嗯。”翟睿骨节分明的大手把小巧圆润的瓷杯放在一旁,正视着文山。
“身边已经有人陪着你了,是吗?”文山蹙了蹙好看的柳叶眉,睫毛微微地颤抖着,朱唇轻启,有些无力地向他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是的,我很爱她。”说话间,翟睿接过服务员端来的菜,将菜往文山那边摆了摆,“吃点吧。”
“呵……原来一切都是我多想了。”文山垂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心口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绞住她的身心,令她很是吃力。
“我希望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还能做回普通朋友,你有需要,尽管开口,我能帮的都会尽全力去帮。”翟睿知道文山这些年都遭遇了什么,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其中的艰辛自然不必说。
“朋友?”文山把身子靠在柔软的座椅后背上,轻笑着说道,“我今天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你尽管嘲笑我吧,别为了体面还拿‘朋友’的借口再奚落我!”说着说着,文山好看的眼睛里就伫满点点晶莹。
当文山一次又一次否认他的话时,翟睿就意识到,时间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眼前的文山,早已不再是记忆里那抹清凉的主人了。
翟睿大二的时候,文山已经大四了。作为即将毕业的老学姐,文山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跟玩得好的同学朋友们约了饭、拍了照,翟睿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里。一晚仲夏夜,翟睿鼓起莫大的勇气请文山单独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两人依旧如“铁哥们”般互称,翟睿一直很想找机会把藏在心里的话告诉文山,他只希望她能好好听一听,只是这样他就很知足了,但是文山好像知道翟睿的想法似的,一直堵着翟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她觉得,有些话一旦说开,眼前的朋友关系也不能再维系了。于她而言,那时对翟睿仍只是学姐对学弟的爱怜与赏识,她很珍惜两人的友谊。
最终,翟睿的那份心意也没能在那晚告诉给文山。
在文山毕业离校的那天,翟睿下了课就奔向她的寝室,他带着一封手写的信和一盒文山爱吃的巧克力,气喘吁吁地狂奔着,但是造化弄人,文山已拎着行李很早地离开了,走之前,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已打道回府,勿念。
那一晚,盛夏的暴雨和着轰隆的雷声将翟睿那颗火热的心浇灭了。这些,南风后来陆陆续续听翟睿说过,只不过那个时候,南风对文山这个人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单方面同情自己的兄弟,沉浸在单恋的空间里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