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里赫然坐的是冯曦良,他正戴着眼镜伏案工作刷刷地画着什么,全然没有望向门口。
“冯老师,打搅您了。咱们这边条件有限,就不能安排单间了。所以临时把小郑师傅安排到您这,额,多包涵哪,”刘占元带着歉意的口吻说着。
“哦,没有关系,都是一个厂的,进来吧”,冯曦良头也不抬地说着。
“小郑师傅,那我回去了。明天早上,我来叫你们”刘占元说道。
“好的,您忙”,郑丰收客气道。
刘占元走后,郑丰收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再轻轻地关上门。
“冯老师,您睡哪张床”,郑丰收恭敬地问道。
冯曦良停住手里的活,摘下眼镜,望着郑丰收严肃道“我又没有教授你什么,你怎么能称呼我老师呢?”
他的话让郑丰收立刻觉得无言应答,憋了半天他才说道“您说得是,如果叫您老冯,好像有点不礼貌,这样好了,称呼您冯前辈怎么样?”郑丰收试探道。
“啊哈,你个小同志啊,我在开玩笑嘛”,冯曦良严肃的面孔突然变成了笑脸,他笑着说,“小郑啊,一个厂的,开个玩笑,别介意啊”。
“没有,没有,想不到冯老师挺有幽默感的”,郑丰收答道。
“两张床你随便选吧,我还要赶工一会儿,你困了就先睡吧”,冯曦良又戴上眼镜,开始继续工作。
郑丰收在靠门的床放下行李和挎包,又去走廊的水房打开洗了洗了脸。
回到房间,冯曦良还在桌子上画着。
郑丰收非常好奇,慢慢走到旁边低声说道“冯老师,我可以看看您在画些什么吗?”。
“哦,可以”,冯曦良还是头也不抬地答道。
郑丰收这才看清楚他在画得东西,原来就是白天那幅“乐山大佛”的画。只不过,白天的素描已经开始用毛笔勾勒轮廓,并填充颜色。只见青绿色的大佛坐落在群山翠柏间,上山的阶梯,大佛的肩部上休息坐着的人清晰可见。
“冯老师,您画这幅大佛到底做什么用的啊?”郑丰收问道。
“哦,这是给电影中的藏宝图做的道具。等我画得差不多了,负责道具的同事就可以把它装裱好了”。冯曦良停下毛笔说道。
“您画得真仔细,就像是一幅国画”,郑丰收赞赏道。
“嗯,因为电影里还会给宝藏图特写镜头的。如果草率对待,会让观众感觉太假,”冯曦良边画边说。
又过了半个钟头,郑丰收实在抵抗不了困意,就到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丰收感觉眼前一片强光很刺眼。他睁开眼睛,发现原来屋里的灯还在亮着,而冯曦良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冯曦良打着沉重的呼噜,看起来是累坏了。郑丰收轻手轻脚地下床,看到桌子上满是剩余的颜料和带着颜色的毛笔。
他仔细一看,大佛藏宝图更加的细致了。他将剩余的颜料倒掉,又将毛笔装在笔筒里,拿到水房仔细地清洗。
回到房间,天已经微亮了。他又拿起扫帚,小心翼翼地将桌椅下的泥土,纸屑扫掉。
又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刘占元的叫早声“冯老师,小郑师傅,该起床了。下楼吃早点了。”
郑丰收忙开门对刘占元说道“呵,刘主任。冯老师昨晚为道具的图纸画了一个晚上,现在还睡着呢,早餐我替他拿去吧”。
刘占元听后马上压低声音道“哦,好。离出发的点还有一段时间,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郑丰收随刘占元去楼下吃早餐,十五分钟后,他端着一碟泡菜几个馒头和一瓶牛奶又进屋了。
他把早点放在桌子上,又来到冯曦良床前,轻轻地拍了拍说道“冯老师,您该起床了,吃早餐了”。
冯曦良揉了揉睡咪的眼睛,看到郑丰收说道“哦,都早上了,这一觉睡得真香啊”。
郑丰收又拿过茶杯递给冯曦良说道“冯老师,您先喝口水,早餐我已经给您端上来了”。
冯曦良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馒头,泡菜和牛奶说道“哎,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他谦让了一会就开始吃早餐,郑丰收趁机将他的被子叠好。
今天剧组的工作还是采景,总导演和几位副导演都来了。导演们决定在大佛身半山腰搭一座木屋。
置景算是轮到郑丰收显身手了,他想起临行前张老海的叮嘱。“对待工作绝不能谦虚,要全力以赴。
他带领乐山厂的美工人员仔细在丈量搭景的面积,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男子凑上前来。
“郑师傅,咱们这个景现在搭吗?”
“哦,先等一下。等负责美术的老师画出效果图,等导演们确认了就能搭了”。郑丰收的回答比较专业。
“郑师傅,自我介绍一下”,半秃男子说“我叫马士福,是乐山电影厂美工车间的主任”。
“哦,那您算是我的领导了,可别再郑师傅郑师傅的叫了,您叫我小郑就行”郑丰收忙改口道。
“哎,要不得,要不得”马士福连连摆手“东岭电影厂在全国都是老大哥,我们岂敢在你们面前充大辈撒”。
木屋的效果图果然还是由冯曦良负责绘制,只见他抽出铅笔,刷刷几下便将草图勾勒出来。
因为天色近晚,导演们决定明天再搭景实拍。
晚餐桌上,刘占元不住敬冯曦良酒。而冯曦良又非常好酒,半个钟头就喝干了七八瓶醪糟。
冯曦良醉得走不动道了,郑丰收主动提出送他回屋休息。
“那受累了,小郑师傅”,刘占元笑着说道。
郑丰收搀扶着冯曦良回到屋子,烧了点开水,扶起冯曦良喝了几口,算是醒酒了。
过了十多分钟,冯曦良慢慢酒醒,看到郑丰收为他忙前忙后,十分过意不去。
“小郑啊,又麻烦你了”。
“这算啥,冯老师,您休息吧”。郑丰收说道。
几分钟后,冯曦良就打着沉重的呼噜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郑丰收与马士福率领乐山厂美工车间的人开始搭景。
郑丰收看得出,这些人中只有马士福有木工基础,别人的手都十分生硬。
因此,锯木条,刨木板这些关键活他都自己来做。
这天晚上,冯曦良照旧喝醪糟喝醉了,还是由郑丰收将他搀扶回去。
木屋搭建好了,冯曦良的“宝藏图”也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大佛下的宝藏》,第四十五场,日外,第一条,开始”。
场记人员传达了开拍的指令,郑丰收从导演面前的监控器看到,男女主演慢慢打开了宝藏图,镜头直接推到了冯曦良画的乐山大佛上。画质清晰无比,几乎画卷上每个点都看得一清二楚。
郑丰收这才明白,为何冯老师要多次地修改,不停地为画润色。
拍完大佛的外景戏,郑丰收又随剧组回到乐山电影厂拍内景。由于乐山电影厂刚刚组建一年,还没有完备的摄影棚,几乎所有内景点都是要搭建的。
在这一段时间,郑丰收俨然成了美工车间的主心骨。马士福利用工作的关系不断地向他讨教。不光是在搭景方面,甚至连工具的使用上都要问个不停。当听到郑丰收的师傅张老海如何的技艺娴熟,马士福甚至有了去东岭电影厂拜师学艺的念头。
随着接触密切,郑丰收了解到马士福是从一家制造家具的作坊转过来的。
“做家具不比拍电影挣得多,您为何还要转行到乐山电影厂呢?”郑丰收不解地问。
“对头,打家具确实是钱比较多,但是拍电影多有意思撒”。马士福笑着说“我特别喜欢看电影,当电影厂成立的消息传来时,我就觉得要来尽一份力”。他兴奋地说道“以前,乐山没有电影厂,我们只能看别人拍的电影。但是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电影厂,我觉得,我们该拍一些具有西南特色的故事片给全川父老看,这就是乐山电影厂存在的意义”。
马士福的话让郑丰收觉得自己的觉悟与他相比还相差很多,他打心眼里敬佩这个乐山的同行。此后,每当马士福向他请教时,他总是知无不尽言无不答。
回到乐山招待所,不知道是不是刘占元有意安排,郑丰收还是和冯曦良住一屋。
每晚喝醉了,搀扶回屋的剧情还在重复着。
终于有一天,冯曦良在回屋后开口了。
“小郑啊,你想不想以后也能当上咱们厂美工车间的主任啊?”
郑丰收听后,先是楞了一下,忙说“冯老师,您说笑了。车间比我优秀的人多了,咋会轮到我呢”。
“哎!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年轻人嘛,就要有进取心”,冯曦良鼓励他说。
“是,冯老师您说得对”,郑丰收回应道。
“小郑啊,你木工的身手不愧是张老海师傅传授的,搭的景确实不错,不过”,冯曦良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要想扛起美工车间的大旗独当一面,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学学美术,画画,雕刻,泥塑”。
郑丰收听后笑着说”冯老师,我都快三十岁了,哪还有那精力。再说,学习美术也得有机会不是?”
“这就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冯曦良笑着说道。
本以为这是老师傅的一句戏言,没成想,郑丰收日后真的与美术结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