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馨不言，和周围的命妇宫人世家千金一样，眸色紧锁着栏轩旁“相拥”的两人，有些出神。
梦芯身为凉城质子，自幼在连城长大。妙菱公主的娇纵蛮横扬名在外，她却是古灵精怪，伶俐乖巧，深得宫中人亲近喜爱。
连城国主和皇后待她如同己出，甚至一度要赐她封号，迫于有悖国法，此事才作罢。
这已经足够让举国上下的姑娘羡慕嫉妒恨了。
更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是，就连太子连珏，连城最美最尊荣的男子，也都极为呵护她。
“是芯儿。”出乎意料的，一抹温煦的笑在连珏唇角牵起，他眉眼熠熠，会弁如星。
伸出手揉皱怀中女子的乌发，他道:“芯儿最近在宫中呆不住，又来这里胡闹了。”
顿时一阵窸窸窣窣，议论声四下回响，连珏不露痕迹地把梦芯从怀中推开。
月馨第一次发现，那样一个冷傲孤绝的人，眼中居然也会有怜爱。
宫人来报，皇后由于身体抱恙，宫宴交与月馨代为打理。几个舞姬涌入钩弋台，梦芯被定国公云显之女引开，再一侧目，却不见了连珏的身影。
羽清池畔。
苍穹中一轮圆月，流光皎洁。
木灵看着它，它透过浓重的夜色，凉幽幽地照拂着水榭楼台。
一阵寒意拂过，木灵不禁打了个冷颤，拢了拢单薄的春衫。
水中倒映溶溶残月，残月边立着一个白衣身影。
“太子不去饮酒赏灯，怎么来了这儿？”
木灵蓦地回过身来，受惊的表情停了一瞬，看向连珏的眸子，也是凉幽幽的。
连珏发觉胸腔深处一颤，一时怔住，片刻，换了一副淡漠的神色:“独自一人多寂寥，来陪陪你也不喜欢？”
“钩弋台上热闹，”下意识后退一步，木灵随意地一指，“太子请自便。”
清晖遍照，木灵并不理会连珏的打扰，犹自望着天穹出神，也不知晓，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在连珏听来，会是嘲弄和不屑。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连珏面色一沉，倏然反手拽住她的腕，木灵身子僵直，听到他冰冷的话语落在耳边。
“始终会是夫妻，你别忘了，你是我连珏的人。”
“夫妻。”耳边传来一声冷笑，木灵用力挣脱，冷漠的脸色中甚至带了丝反感，“殿下什么时候当过我是妻？”
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看他，发现连珏也定定地看着她。
月如清霜，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里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被月光镶了一条银边，显得愈发森冷。
“现在没人，你可以说说西城国主有什么盘算。”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将木灵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连珏……你做什么？”
心中无端升起的恐惧随着他而来，木灵不由得手足无措。他往前一步，木灵便后退一步。
身后是一顷碧池，晚风吹拂，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被他逼到台阶边缘，木灵才察觉退无可退。木灵急忙错开身子，手却被连珏一把拽住，疼得吃痛。
“连珏——”
顾不上直呼他名字的禁忌，她咬紧下唇，狠狠拂开他的手，脚下不由得一个趔趄，继而是一个落空。
惊呼还来不及脱出口，蓦地，肩膀被一股力一扶，只停了一瞬，手却忽然一松，木灵身体往后一倾，面色陡然僵硬，指尖狠狠掐住他衣袍。
腰后被人一揽，她挣了挣，强行压抑住心中惊惧的感觉，又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连珏的脸蓦地抵近她，黑暗中眸色深深，薄笑中带着三分轻狂。
“怕了？怕了便求我。”
木灵别过脸去不看他，他一只手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赫然是木灵的玉佩。
“听说这是你随身佩戴的玉佩？”连珏沉声，“我倒想看看如果失去珍爱之物，西城公主会如何。”
木灵直直的望着玉佩。
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冷漠的眸子无一丝温度。
木灵伸手去够玉佩，一个不稳，腰间便被箍得更紧。
他垂眼看她，便见往日这张清丽无双的面庞上，浮上戏谑和决然。
“可惜你还是不肯放下身段求我。”话语刚落，一声便隐没了一声怒吼——
“不要！”
一颗心仿佛随着那一个点坠了下去，泪水夺眶而出，木灵的神情，带了点惶惑，清冷，和绝望。
连珏胸口一闷，只觉得衣袍上的力一抽离，那个清弱的身影也从他怀里松离，如一只大鸟，直直后坠向羽清池。
钩弋台上，天青焦急地左右顾盼，眼神落定，面上顿时扭曲成一团。
“公主！”
“太子殿下！”一带锦衣玉袍掠过，那是银弩的声音。
“殿下……殿下落水了！”
从钩弋台远眺，唯见一袭白衣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坠入水中，顿时宫中众人慌乱作一团，飞步到高台上的一排宫人，跪在羽清池畔，各个面如土色。
“公主！”天青吊着口气儿冲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只高喊了一声后，立刻晕了过去。
身上传来刻骨的寒意让木灵的心神恍惚，她只觉得湖水似一把把冰刃，手心传来碧玉温润的触感，一阵窒息感将她迅速淹没，胸腔闷得喘不过气来。
木灵双手无意识地在身前挣扎，身体却被不断下坠的感觉淹没。眼前的世界不停地晃动，她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错恍感。待到她再也无力挣扎时，突然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这一瞬间她似乎要陷入黑暗，却听到耳边有另一道温沉的呼吸。
有人似乎在耳边叫唤她的名字，然而声音越来越小。她费力去听，却又听不清了。
窗外一枝梨花斜斜压进殿中。
木灵悄然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一声惊呼随之响起。
“公主，你可算醒了！”
不自觉的眯了眯漾涩的眼睛，木灵翻身坐起:“天青，我的玉佩呢？”
天青心中隐隐泛酸，半天不答，木灵才发现她眼中盈满了水雾。
“公主可知道，天青有多害怕……”
没等木灵理顺思绪，娇小的身影已经扑到她怀里，接着是一阵呜呜咽咽，泪水啪嗒啪嗒地洇在她衣衫上，吞没了木灵想问的所有话。
“天青，我……”
一阵抓心挠肺的疼侵袭着木灵。天青，终究是唯一一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了。
进殿的两个小宫娥看到这个景象，立刻欣喜若狂:“快去禀报皇后娘娘，太子妃醒了！”
溺毙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她意识中，木灵心中一片荒芜。在看到榻边矮几上她的玉佩后，她终于回过神:“连珏呢？”
天青登时捂住她的嘴:“且不说太子救了公主，就是平日里，公主怎能直唤太子名姓呢！”
“他……救了我？”
“公主落水了，要不是太子，现在恐怕已经——”话语未落，又化成了一阵抽噎。
木灵缓了缓神，便又记起在湖心水中那个怀抱来。
连珏既然没来由地讨厌她，又没来由地救了她，她很是愣怔。
“太子妃，皇后娘娘有请。”宫外传来一声宣召。
“天青，现在是什么时辰？”
“都午时了呢，公主。天青当真是害怕……”
“嗤”地轻笑，木灵理了理思绪，“天青，我们走。”
“可好些了？”
木灵清减的身影立在殿中，皇后齐淑兰只略略抬了抬眸。
“回禀娘娘，木灵无恙。”
“说是无恙，终究受了风寒，只怕以后落下什么病根子。”齐淑兰指若柔夷，一下一下徐徐敲着扶榻。
“是，木灵定当多加留心。”
“既然无恙，即日起，你便开始学习礼仪。”齐淑兰招了招手，木灵偏头瞧去，珠帘挽起，内里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宛如春莺滴翠:“早先听说太子妃是华国有名的美人，可惜昨夜姐姐一人赏月去了，未能好好瞧瞧。”
木灵思量着又是哪家的千金，便见轻步蹁跹，一张笑靥如花，凑了上来:“啧啧啧，这世间，果然还有这样的美人。”
木灵顿时脸上一红。
齐淑兰面上难得有了舒缓的笑意。
“这是梦芯，最是聪明伶俐的一个丫头，”梦芯一阵低笑，齐淑兰道，“好好与她学宫廷之礼。”
后半句话，当然是说给木灵听的。
“诺。”她神色未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