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身影似乎晃了一下，连呼吸都滞了一瞬，脚下半步未挪，并无离去之意，却迟迟不予作答。
千秋搔了搔头，有些烦躁：“不愿意说就算了，没人逼你。”
实则龙黎烨并非对她有所芥蒂，而是惊讶于自己刻意掩藏的事实竟会被人一眼看穿，还是被她......
“不错，我的确有所隐瞒。”
千秋竖起耳朵，道：“什么？”
听到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果然，龙黎烨没让她失望，不说则矣，开口便语出惊人：
“无脸人，很有可能是千年前血洗太辰山的元凶。”
若非有伤在身，以她的惊讶程度非从榻上弹起来不可。
“啊！？真、真的假的？”
“嗯。”回忆起那天交手，龙黎烨神色有些不自然。
百八个回合下来，无脸人被破邪刺中数次，却依然不准备打退堂鼓。然而最令他费解的是，两人皆无致对方于死地之心，明明都只是互相试探，他却有种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错觉。最后还被对方以幻术脱身，失了先机。
“那太辰……须弥玉……月华上仙……啊啊啊啊！天啊！这都什么的跟什么呀！”掰扯不清的脑子乱成一锅粥，逼的她直往玉枕上撞。
“等等！”千秋忽然想到一个很恐怖的事实：“这事该不会...连神尊跟天尊都不知道吧？！”
龙黎烨依旧答得轻描淡写：“嗯。”
千秋惨叫：“那你告诉我干嘛，万一我嘴漏不小心说出去算谁的？”
龙黎烨有些无辜：“…因为你问了。”
千秋：“我问你就答？那我让你原地转两圈再跳个舞你干不干？”
“……”龙黎烨此行目的并非与她辩驳，从袖中掏出一个窄口瓷瓶：“这是沐阳宫的灵药，早晚各一次，对你的伤有好处。”
千秋摆摆手：“不用不用，听雨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龙黎烨又道：“此为内服用。”
千秋：“……哦。那就拿过来吧，双管齐下没准还能好快点。”
怎么送过来/去？
共同的疑问横在两人中间。
“哈哈哈哈哈哈，放心，龙君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在千秋的鼓励和怂恿下，龙黎烨扯下雪白的腕带，附在眼上，系于脑后。通过某人不太正经的指引，完成了并不高难度的任务，将丹瓶成功递到了她触手可及之处。
拇指大的丹药在舌尖慢慢淡开，不仅不苦，反而有一丝甜味。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药效起了作用，不消多时，千秋便犹入海底，沉沉睡去。
冥冥之中做了个梦，梦中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对她道了句：
“谢谢。”
一觉醒来，背上的伤果然好了许多，痕迹也淡了下去，已经不影响正常的活动。
只是本就“风平浪静”的前面，被压得更加一马平川，让千秋有种莫名的伤感。
拾掇完自己，想了想，还是把昨晚的药瓶揣进袖中。
推开门，还没享受到新一天的阳光灿烂，差点撞到一堵“白墙”。
“黎烨？起这么早？”
龙黎烨好心提示她：“不早了。”
别人也许看不出，千秋却眼尖的发现他面上浮着少许倦意：“等等，你不会压根没走吧，在这站了一整夜？！”
龙黎烨没有回答，而是选择移开了眼神。
“这是何苦，打声招呼，我直接在屏风后面给你支个榻得了。”
千秋说完掉头便走，龙黎烨问道：“去哪？”
“天道枢啊，都什么时辰了。”
龙黎烨亦不希望她为了查案而耽误课业，中和了一下现状，做了决定。
“一起。”
“啊？”
“我和你一起。”
“......啊？？”
悔不当初，说的就是千秋。现在挖开她的肠子看，一定是青色的。
“我们申时才结束，你总不能跟个门神似的，一直杵在天道枢门口吧。”
龙黎烨自觉并无不妥：“无脸人神出鬼没，不得不防。”
除了千梵，她还没被人如此黏过，重点是此人还一副“我是为了你好，才不得不跟你在一起”之状。
以为到了天宫能过上几天自由的小日子，谁知神尊一句话便将她打回了原形，一举一动都被人盯梢，仿佛又回到了黑木山。
千秋一口气憋在胸口化不开：“算你狠！”
于是直到午憩时，龙黎烨始终与六人保持着一个安全而又不疏远的距离，独自一旁闭目养神。
龙听雨出主意道：“我们叫上龙君哥哥一起好不好，一个人多孤单。”
千秋：“可饶了我吧，整天面对一块木头，我脑仁都疼。”
龙听雨：“你不是挺喜欢龙君哥哥的么，怎么又...”
“我那叫欣赏，欣赏懂不懂。”千秋打断她，“你说十句，他能应一句就谢天谢地了，若是成天到晚对着他，不出三天，我俩非得疯一个不可。”
红莲皱眉：“胡言乱语。”
“是是，我说错了。”千秋纠正道，“木头浇点水还能长出蘑菇呢，他？呵呵。”
姬少白：“也不一定，你胆子够大可以试试。”
千秋：“试什么？”
姬少白：“给龙君浇点水啊，看能长出什么来。”
“闭上你的狐狸嘴！”
“哈哈哈哈......”
饭局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千秋却注意到了异常沉默的某人。
叶枫平日虽然寡言，却还算开朗，想到他刚刚失去了至亲，千秋安分了些许。
“抱歉啊大师兄，吵到你了。”
“无妨。”
叶枫的笑怎么看都有些牵强。
千秋旋即调转话题道：“对了，今日为何在天道枢用膳，不回乘风殿？”
红莲筷下一顿，道：“往后有一段日子回不去了。”
千秋：“怎么回事？”
当大家互相推卸，谁也不愿担这嚼舌根的罪名时，灵鹫再次被推了出来：“其实是师父和南擎仙座打了个赌，赌注是一顿饭，且必须由输家亲手做。我师父你们也知道，逢赌必输，还非要杠。”
千秋：“所以…东垣仙座又输了？”
“很欣赏你用‘又’这个字。”姬少白补充道，“可以说一败涂地。”
灵鹫又道：“还没完呢。本来南擎仙座想就这么算了，可师父不干，非说愿赌服输。随后把乘风殿的厨娘统统赶出去，一人霸占了厨房，为了生火，连三昧真火都用上了。”
千秋：“然后呢？”
灵鹫：“没了...”
千秋：“什么没了？”
灵鹫姬少白异口同声：“厨房。”
“......”
千秋不由的为乘风殿可怜的灶台和自己不见天日的天宫生活默哀片刻。
每天睁眼见得第一个人，和睡前遇的最后一个人，她希望至少是一个会笑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素来不喜龙君的师父求救，西凡却说“不要钱的看门，谁会拒绝”。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她至少有五日没有趁夜溜出去玩了！五日！
就连每日午后的校场演练，龙黎烨仍是远远地跟着，不敢松懈的“监视”。
除红莲和千秋以外的四人，正在东垣和北溟的指导下切磋比试。坐在观战台，两姐妹久违地谈起了心。
红莲郑重道：“与龙君同出同行，切记注意分寸，现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
千秋叼着根狗尾巴草，躲在红莲的影子里乘凉，懒懒的看了眼树荫下笔直的身形，含糊不清应着：“不至于，我又不是仇家满天下。再说了，我行的正坐的端，他们爱盯就让他们盯去。”
红莲忿道：“祸闯的一个比一个大，如此下去，迟早惊动太子殿下。”
“这不还有师姐你呢么。”千秋亲昵地勾着她的肩，笑得极其谄媚，“听灵鹫说，前几次多亏你又是求情又是通风报信，我才逃过几劫，嘿嘿。”
对于她这种死蛇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红莲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微微俯下身子道：“我在天宫人微言轻，总有帮不到你那天。”
换作雪山族最鼎盛时，像红莲这般骨血中便流淌着高傲的人，是决计不会说出此类话来。数千年的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无数次的寄人篱下，磨去了她原本锋利的棱角。
可千秋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红莲时的场景。
那是在雪山一族的山神祭上，红莲唯一的亲弟弟尚在襁褓中，作为独女，由她为来宾表演骑射，作为助兴节目的暖场。
嘈杂的疑声中，小姑娘面如冷玉，利落的飞身上马。驭马奔驰，从马背的箭筒中抽出三支，张弓拉满，箭箭正中靶心，例无虚发！
到场的世家子弟不服气，说这局不算，非要以狩猎再分真章。然而，输的更惨。放出一百只灵鸟，红莲一人便占了七十。
比试结果一出，连一向严苛的大哥都赞不绝口，着实让千秋崇拜了好久。
“能不能别这么丧气！不是说好等重振了雪山族，就邀我去当二当家的，还算不算数了。”
没想到儿时的一句玩笑话，她竟记到现在。
红莲：“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跑我这吃苦受罪，何苦呢。”
千秋理所当然道：“在黑木山，我混得再好也只能永远当老三，有第二干嘛不做。”
“你呀。”红莲摇头笑了笑。
那边结束演练的龙听雨走过来，细声道：“我还是觉得龙君哥哥一个人在那有点可怜…”
她不说，千秋差点忘了还有个“背后灵”跟着他，灵机一动：“仙座，我有个提议。”
东垣：“说来听听。”
千秋：“难得龙君在场，我们不如加他一个。”
“这…”找龙君当免费陪练，东垣是想都不敢想的，瞄了眼当事人并无波澜的脸色，“我是没意见，不知龙君意下…”
说话间，龙黎烨已走了过来。
“接下来是我和师姐，请龙君多多指教。”
凑到红莲耳边，将声音压到最低，就一句话：“全力以赴，别留后手。”
众目睽睽之下，龙黎烨走到外围，折了一条软绵绵的柳枝，回来后道：“开始吧。”
“……”
别说千秋，就是一向尊礼守旧的红莲都不免有些火大。
“小青，出来！”
“冰魄，流火。”
姬少白：“冰火两重天加青锋伏魔剑，这下有看头了！”
灵鹫截住了他探出看台外的大半个身子，“师兄你这么激动干嘛？”
姬少白：“能得龙君赐教，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事，师姐和小师妹又都是要强之人，这下好玩啦。”
叶枫道：“虽说龙君必胜无疑，但折柳作剑，未免有些过了。”
灵鹫猜测：“或是龙君没自信能将破邪收放自如，才出此下策。”
北溟道：“不尽然。”
龙听雨：“师父何意？”
北溟耐心答道：“破邪剑杀气太重，对上修为尚浅之人，恐她们的神器会失控。灌输了灵气的飞花片叶本身已是仙器，威力自不会弱。若龙君空手上阵，才是真真的瞧不起人。”
姬少白兴奋的两眼放光：“有机会我也想跟龙君过上两招。”
叶枫并未表态，手上不停转着发尾的银扣，一派跃跃欲试，显然也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只有龙听雨和灵鹫，齐齐向后退了退，躲还来不及，“我就算了，不要带上我……”
校场上，三人打的正热。
千秋持伏魔剑主攻，负责正面与龙黎烨硬碰硬；红莲双刀在手更为灵活，则作为辅助，伺机寻找他的破绽与空隙。
夹击之下的龙黎烨攻防有度，左手收于雪袖，背于身后，右手执一根柳条，似鞭似剑，游刃有余的同时，让两人近身都难。
十几个回合过去，千秋竟半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又是从左侧的一记横扫，青光划过，纯白的衣袂被剑气卷起翻飞，却未被触及。
千秋倒不失落，反而有心调笑，“手上藏着什么好东西，不舍得拿出来？”
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没什么。”
好机会！
借他分神之际，红莲以左手冰魄发起佯攻。
冰蓝色的轨迹在空中拉出一道细细的长线，只见线上生出无数锥形冰柱，待红莲手势一落，冰锥齐齐向龙黎烨的左前方袭去！
龙听雨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东垣道：“入了驭灵之境后，神器才会各自发挥其所长，红莲那孩子进步神速，你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灵鹫问道：“师父的意思是，师姐已入驭灵之境？！”
东垣骄傲的好像红莲是他教出来的一样：“何止，看样子离‘共鸣’也不远了。”
龙听雨敬佩道：“没想到师姐这么快就到了第二境，我也要加把劲了。”
“你也不错。”北溟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冷不丁听到师父表扬自己，龙听雨腼腆一笑。
回到校场。
冰锥果然吸取去了龙黎烨的大部分注意，红莲右手持流火瞬速贴近，在冰魄的掩护下终于成功近了他的身。
“龙君，得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