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赶回来时，只闻灵朝殿哭声震天。
一连抓了几个人问，个个除了哭只会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好不容易找到飞鸾平日的贴身仙娥，红鸾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小桃顶着水肿的双眼茫然问道：“你、你是谁...？”
红鸾旋即表明了身份，小桃虽仍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到如今，发生什么也不觉得奇怪了。
小桃边抽泣边道：“仙座因为小白虎与神妃起了争执，情急之下打了她一掌，神妃回宫后要死要活非要找仙座讨个说法，结果...结果当晚就死于非命，不仅死状凄惨，还一尸两命…现在所有仙家都一口咬定是仙座所为，连灵狐族的人也上天来，嚷着要仙座偿命...离处刑的日子只剩三天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红鸾竭力镇定，但颤抖的唇却出卖了他，“其他几位仙座呢，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桃绝望的摇头：“我有尝试去找，可是一个都找不到...都怪我，是我太没用了...”
为了证明飞鸾的清白并寻找西凡等人，小桃带着几个姐妹日夜奔波，七天七夜没有合眼。奈何身份低微，心有余而力不足，始终打听不到西凡几人半点消息。
红鸾又道：“主人现在在哪儿？”
“仙座...仙座暂时被收押天狱司，由混元仙君亲自看管，神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见...”
扔下哭到几乎昏厥的小桃，红鸾横冲直撞地来到天狱司。
礼法之司，戒备森严，以他现在的修为，破门而入并非难事，但考虑到飞鸾的安全，他还是选择秘密潜入。
在尽头的死牢中发现了飞鸾，似乎正在冥想。
见她精神尚好只是有些憔悴，红鸾稍稍安心，就是头上多出的银箍显得十分碍眼。
冥想中人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谁。”
暗无天日的死牢瞬间被火光照亮，“主人，是我。”
“......红儿？”
第一次见他以人形现身，纵是飞鸾也犹豫了一瞬。继承了凰族正统血脉的红鸾即使化身后，也比正常成年男子魁梧高大额多，和火炼金丹同样的发色，清眸淡如琥珀。
“红鸾来晚了...请主人责罚。”饶是做了半天准备，话一出口，仍哽咽地吓人。
飞鸾丝毫不在乎那些，笑着对他招手道：“来，过来，给我看看。”
红鸾单膝跪在飞鸾身前，刚好停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
“我就知道。”像平常抚摸他的赤羽一样，轻揉着面前的头顶，“和我想象中的红儿一模一样。”
忍到极限，红鸾终于爆发：“主人，跟我走！请允许我带您离开这里，主人是无辜的！不该在这种鬼地方受苦！”
“红儿，你听好，看着我！”飞鸾双手按住他的双颊，让他无法逃避的正视自己，“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就是唯一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我要你将我一会儿说的原封不动转达给月华，一字都不要遗漏，懂了吗？”
红鸾：“...是。”
天界早有传闻千年前的神妃惨死案另有隐情，可她与灵鹫翻遍了藏书阁，偏偏找不到任何文献记载，关于这段，大都是一片留白。如果这就是所谓真相的话……千秋竖起耳朵。
“七日前，我去瑶池附近寻小白虎，撞见灵狐公主发狂一般撕扯小白虎脖子上的铃铛，于是就轻轻给了她一掌，把她打醒后便开始哭闹，约我晚上去她宫里理论。我本无意赴约，但当晚在灵朝殿外被一黑衣人偷袭，是我一时大意，只顾追人，才被他引进陷阱。当我再见灵狐公主时，她整个人坐在血泊中，像个毫无知觉的木头人，麻木不仁地掀下自己身上一块块皮肉，连腹中的孩儿也被她硬生生从肚子里掏出来...我想用仙法帮她修补伤口，可惜为时已晚。好巧不巧，禁卫突然在未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赶到，看到我与灵狐族神妃共处一室的画面。在我出事期间，西凡莫名闭关，北溟被绊住，东垣和南擎同时被派往地界，世上绝无如此巧合。无论陷害我的人是谁，这个人，绝不简单。”
全部交代完，飞鸾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千秋作为后世的旁观者，都忍不住为她揪心。
红鸾紧张道：“主人与那黑衣人交手了？”
飞鸾点头道：“此人无相无面，身上的戾气甚是可怖，让月华一定要小心提防。”
能让她都感到棘手的敌人，那得强成什么样……千秋忽然觉得上次在天宫能从无脸人手下活命，纯粹是运气好。
只听飞鸾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道：“若我没估错，五方，恐有大乱。”
红鸾再次祈求道：“...主人，求您，跟我走吧...”
飞鸾摇了摇头，掏出一块黑耀玉石放到他手中，“若你真想救我便听话，去太辰找月华，把这个给她。”
黑玉？镇妖石？！果然与凶神之力有关！飞鸾这块，比千秋迄今为止在天宫见到的所有镇妖石加起来都大。
红鸾问：“主人，这是......”
飞鸾没有回答，而是再次叮嘱道：“记住，绝对不能让这东西落入别人手里，死也不能，知道么！”
“...谨遵主人命令。”
画面再一转，红鸾刚下地界，连中州还没飞到便遭了伏击。
无脸人......
千秋绷紧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死敌。
在她眼里，红鸾绝对不弱，单论仙法甚至在她之上。但这始终是一场实力太过悬殊的战斗，致命伤一处接一处，换成一般仙士早死上十次不止。
直到被打到只能伏在地上喘粗气，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黑影，红鸾已无力还击。
无脸人阴沉道：“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快些解脱。”
“...妄想！”
红鸾左掌暗暗蓄力，企图靠偷袭获取一线生机，不料无脸人早有准备，在他发力之前一脚踩断左臂！
“啊啊啊！！！！”
千秋别过头去，不忍看到他捧着断裂的手臂蜷缩在地上。
“我答应过主人...不可以食言，绝不.....”
接下，红鸾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当着无脸人的面，将黑玉整个吞下！
从这里开始，记忆开始逐渐扭曲，千秋周围的白雾也开始变得浑浊不堪。
“终于轮到我了！”
千秋不敢迟疑，立刻召出伏魔剑意图驱散凶神之力。可无论她怎么切怎么砍都无济于事，凶神之力在短暂的散去后还是会缠上来，逐渐吞噬掉红鸾原本的记忆。
猛然，想起她被红鸾咬伤时的诡异现象......
“小青，回去。”
来不及思考太多，千秋盘腿而坐，汇聚灵力屏气凝神，无需什么口诀心法，竟真的慢慢将漂浮在白雾中的凶神之力融进体内！
即使吸入的凶神之力被自身灵力完全压制，过程也并不轻松。
正在这时！醒魂灯油尽灯枯，随着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千秋不得不离开红鸾的记忆，魂魄归位。
“呼呼呼......”
“呼噜噜噜......”
一回来便对着两个睡得正酣的人，缓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回到现实。
千秋一脚踢醒一个：“让你们帮我守好肉身、看好灯，怎么还睡上了。”
灵鹫睡眼惺忪道：“小师姐...？你可回来了。”
千秋道：“才离开几炷香的功夫，至于么。”
“什么几炷香。”紫云英收起一直拿在手里的双剑，顶着黑眼圈埋怨道：“你一进去就是三天，我们这眼睛刚合上一会儿，没良心。”
千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好好，算我冤枉好人了。走，去看看鸟兄。”
紫云英道：“他的“新头”两天前就长好了，样子也变了不少，不过仍一直沉睡。”
如他所言，被铁链束着端正坐在那里的，不再是那个满身煞气如凶灵般的罗刹，而是变回了记忆中那个俊朗的红发男子。
千秋刚要触碰他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
要叫醒他吗？要说么？告诉他，他朝思暮想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怎么说？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这对主仆的一点一滴，千秋也不会如此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紫云英看不下去，敲着铁链，将浅眠的红鸾唤醒。
“喂，醒醒，醒醒了！”
这一次睁眼，是记忆中那双明亮如镜的琥珀色，带着初醒的迷茫，却丝毫不慌，冷静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
千秋再次表明来历：“幸会幸会，我乃西凡仙座座下弟子，蛇族千秋。”
听到久违的熟人名字，红鸾一怔，但毕竟是飞鸾亲手调教出来的，最基本的防人之心还是有的。说到西凡仙座的徒弟，他知道的，只有那个因风流债被贬的龙族三殿下，虽然此子不像撒谎，但还是问清为妙。
“如何信你？”
除去浊气的声音好听的宛如被泉水洗涤过，从谈吐来看，应该是彻底清醒了，总算不枉费她折腾一场。
千秋正寻思是耍两套剑法给他看还是怎样，突然灵机一动，对灵鹫说道：“去，把琴拿来，快！”
紫云英趁机悄悄问道：“为何对他这么客气，他很有来头？”
千秋轻声回道：“论辈分，他比咱们几个加起来都大，你说呢。”
紫云英挠挠头，决定还是暂时一边站着去。
“这是......洗凡琴？”此物乃当年西凡还未成仙座之时得天尊所赠，西凡对它珍视之深有目共睹，除非死，不然绝不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不错，鸟兄你认得就好，现在可以相信我们了吧。”千秋笑道。
“飞鸾仙座座下，红鸾。”彻底卸下防备的人终于自报家门。
“谁？”灵鹫与紫云英几乎异口同声，紫云英冲上前道：“你别是个骗子吧，怕我们是假的，我看你才是。什么飞鸾，还仙座？听都没听......”
“鸟兄，听我说。”千秋语气沉重地打断他，道：“现在已是两千年后，飞鸾仙座她...已经不在了。”
紫云英大呼小叫的时候，他已有预感，但都比不上亲耳听到的冲击。
“你说主人她...她...已经...”
千秋从未觉得点头是件如此艰难的事，可却不得不做。
“灭神台上，天火焚身...终究还是错过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红鸾如痴人一般喃喃自语，两行血泪顺眼角滑落。
直到他自己开口，三人很有默契的始终保持着沉默。
“主人是我的全部，如今她已不在，那我...”
千秋一个没站稳，好悬在平地摔个跟头：“鸟兄，你可不能想不开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再说，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未完成的事？！”
红鸾道：“未完成的......事？”
千秋拼命点头：“比如为飞鸾仙座正名。现在全世界都以为仙座是千年前神妃惨死案的元凶，你既然知道真相，便有责任为她洗清冤屈。”
红鸾被一连串连珠炮轰的有些发懵，完全忘记追问她从何得知这些，轻轻拭掉干涸的泪痕：“放心，我没有要寻死的意思。”
千秋：“可你刚刚？”
红鸾道：“你说得对，主人交代的事我还没有完成，我答应过主人，决不能食言。”
“嗯额......”千秋满脸尴尬，“如果你指的是月华上仙的话，她也...早就不在了。”
“不可能。”红鸾道。
灵鹫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赶忙道：“是真的，月华上仙于千年前与须弥玉一同失踪，太辰也被毁，所有证据皆表明上仙已不在五方之中。”
“切莫慌张，并非是不相信你们。”红鸾平静道，“我是得月华上仙一滴精血点开的灵识，算起来，上仙也算是我半个主人，若她当真不在，我不会感知不到。”
“所以......？！”千秋难掩激动。
红鸾斩钉截铁：“是的，我可以肯定，月华上仙还活着。”
千秋：“太好了，太好了！”
紫云英想不通，问道：“她没死，你那么高兴干嘛？”
“说了你不懂。”高兴劲过了，千秋才注意到红鸾还被铁链锁着，“鸟兄，我这就帮你解开。”
“不用。”
红鸾缓缓起身，用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仙术。只见他全身浴火，千年玄铁瞬间被融成铁水，滴落于地。
“我的玄铁啊......”紫云英心疼道。
千秋道：“既然如此，还请鸟兄...哦不，仙使随我们上天一趟。”
红鸾淡淡道：“称呼什么的并不重要，随意就好。”
千秋笑道：“那还是鸟兄顺口些，你不介意我就继续叫了。”
“无妨。”可能是被她的笑容感染，红鸾的心境竟轻松不少。
紫云英道：“走罢，我送你们出魔族。”
“对了。”千秋忽然想到那个差点被遗忘的人：“狐狸呢？”
灵鹫道：“三师兄醒了后便吵着要回天宫，说什么旧疾复发，要找听雨小师姐给他疗伤。”
“就他事多。”千秋唾了一声，“那我们也回去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紫云英派了两小队人马，一直把他们送到东极与中州交接处才走，还算够意思。
红鸾不愧是血统纯正的赤焰凰鸟，羽翼丰满，光泽鲜亮，只是人家好歹是跟过仙首的，千秋自然不好意思骑，于是只好再次委屈一下灵鹫。
红鸾并不介意，为表感谢之意，甚至盛情邀请她来“试骑”。
正在千秋想要推脱之际，突然！突兀的琴声在空山回响，弦音竟引得一阵地动山摇！
“有埋伏！”
当千秋反应过来时，只见一只只罗刹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前仆后继，朝三人一拥而上！
青锋即刻出鞘，横扫群妖。饶是伏魔剑能暂时镇住他们，也阻止不了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只要琴声一响，仿佛永远杀不光，烧不尽。
红鸾：“这琴音有古怪。”
“可能吧。”千秋忽然发现从一开始，罗刹的目标似乎只有红鸾一人，又观察半晌，果然她的不是错觉，胸中立刻便有了主意：“灵鹫，鸟兄，先走！”
灵鹫道：“小师姐要独自对付他们？！”
红鸾也表态道：“不可。”
“看不出来么，他们要的人是你，我不会有危险。”千秋用尽全力吼道：“如果你死了，就真的没人能证明仙座的清白了！这是你想要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红鸾将推辞的话又咽了回去：“多谢。”
转眼间，一红一蓝两只灵鸟一飞冲天，地上一众罗刹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失去目标的罗刹忽然变得失魂落魄，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既不作攻击，也不逃走。
千秋没理由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小青！今天辛苦你当回菜刀，把它们都给我切碎！”
剑淋血雨，影不留行，青锋之下，妖邪必杀。专注于清理罗刹，连衣角被污血浸湿，本人亦浑然不觉。
立在满地尸体之中，千秋扶剑道：“以音律操控罗刹，这么阴险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也不指望你露脸了，出来聊两句敢不敢？”
琴声因她的话蓦然中断，恍若许久，白衣男子眯着一双笑眼，抱琴现身于半空。
“蛇族公主殿下义薄云天，有勇有谋，在下佩服，佩服。”
“好说。”千秋欣然接受夸奖，暗自观察起他。
男子虽样貌不俗，却笑里藏刀，加上能将罗刹玩弄于股掌之间，必然有几把刷子。奇怪的是千秋明明从未见过此人，却生出一种朦胧的熟悉感，难道是那把琴？跟洗凡也不像啊……
白韶被人从头量到脚也不介意，为了让她看清楚，还很骚包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小殿下看的可还满意？”
千秋故意道：“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乱晃就是你的不对了。”
一句话成功将笑容瞬间暂停在了他的脸上。
白韶自认确无天人之姿，但跟丑是绝对不沾边的，想当年光是这副皮囊就吸引了无数盲目的追随者。他现在有些怀疑是不是被冻上的这十几万年，皮囊真的没有保鲜。
千秋道：“不去追吗？”
“影都看不到了，罢了。”望着红鸾消失的方向，白韶有些惋惜：“方才忘记自我介绍，现在补上。腾蛇上神座下大弟子，白韶，或者说——九尾云狐，小殿下应该不陌生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