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是个不怎么下雨的城市,名字却适得其反。可能在历史的某个节点上,这里曾经也是拥有绵绵不绝雨丝的地方吧。
故事就从雨城开始。
“幕布搬过来了吗?抓紧抓紧!”一个学生干部模样的男生左手叉着腰右手在雨丝中画着圈指明方向,眼睛为躲避雨水而深深地眯了起来。几个学生在不远处正搬运着几块覆盖着塑料膜的重物,紧张慌乱与雨水融合在一起一股脑全部覆压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潮湿地有些狼狈。
夏天的雨相比其他季节来说总是温柔一些,因为无论雨水落在皮肤上的触觉再怎样凉的与众不同,人也总不至于冷得发抖。这是夏末的雨了,俗话说“一层秋雨一层凉”,但是今天的雨滴还是依然仁慈的没有包裹着太多凉意,起码在吕一的角度来看,穿着露出大块皮肤的晚礼服站在雨丝下的感觉还不算坏。
天色愈来愈暗沉,雨水已经渐渐使操场的地面变得泥泞。这雨的势头,虽然没有瓢泼之势,但仍使人预感到这个夜晚会是被雨占领的夜晚。错不了的,雨会下一整夜。铺着红地毯的舞台在下雨之前就已经搭建好了,看上去气派万千,只不过舞台后方的背景投影布现在被几大块白色的塑料布与白色的线绳包的严严实实以防被雨水沾湿的样子使整个活动徒添了几份狼狈。闪光灯的光线掺杂在雨水里,变得有些湿漉漉的朦胧。
今天晚上是学校新生的拔河比赛。吕一和其他三个正为这雨苦恼不已的正装少男少女是本次比赛的荣誉主持人。都是十分昂贵的正装与晚礼服,现在却要被硬生生地扔进这雨中受践踏。他们一边抱怨着这鬼天气,一边仔仔细细地核对着手稿。主持人的待遇并没有比其他工作人员好多少,只是多了个帐篷,少经受了一会这雨水之灾而已。
“这里,”萧芬用手指着主持稿的一处空白皱起眉问,“广告词怎么还是没有改?”
“不清楚,现在去问一下吧。”于枫拿起自己被涂改地乱七八糟的手稿离开了帐篷。
萧芬向他投去质疑的目光,心里暗暗怀疑拿如此“整洁”的草稿去询问被质询的对方能不能看懂,口头上却只好信任的叮嘱了一句“好好,快去快回。”
“那我去看看话筒和音箱。”古钧也匆匆离开了
芬倒是还自得其所地站在帐篷下认认真真地检查着稿子,但吕一有些担心小于那边的询问情况,往帐篷外纷乱雨丝中张望了几眼咬咬牙也钻了出去。这一小会的解脱最终也被取缔,三个人还是都整个暴露在了雨里。
风混合着雨丝砸在身上头上脸上,但是没人会娇气地在意了。女主持们偶尔会钻进帐篷里给自己匆匆忙忙地补一下妆,而男生,只要正装还过得去,就算心里为自己的正装疼的滴血也绝不厚着脸皮去帐篷下面跟女孩子抢位置。夏天的余热在这片小小的操场上燃烧,雨丝成了活动的浪漫滤镜,渐渐地消失了违和感,融入了这羽灰色的世界。听上一届学长学姐说,每年办这个活动的时候都要下雨,大家其实都已经习惯了。
好吧,雨城。好吧。我们就这样回答。
这是新一届学生会主持部的学生干部们第一次出席活动。慌乱,紧张,茫然,孤独感。各色情绪笼罩在他们头顶,形成一种沉重的压抑。但是大家都尽力在彼此面前掩饰这些情绪。是的,到该长大的时候了。先把这个坎熬过去,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吕一这样安慰自己。整个开学季走到现在正好是最忙碌的时候,吕一恨不得把一天复制粘贴成两天花。数不完的待办事项和看不完的未读消息之中,她就这样奔波着,乐于其中也累于其中。她身上如果有一根弦,那么此时这根弦应该已经绷到了极致,在被生活拨弹时发出清脆尖利的声响,但她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断掉。
手稿,手稿,手稿。核对过了,没什么问题了。新改过的手稿上面有几条黑色的删除线纠缠在一起,像极了她现在的生活状态。
妆容,妆容,妆容。在闪光灯的余光下已经补过几遍了,口红要重新擦吗?各种瓶瓶罐罐在吕一的化妆包里反射着金属色的光芒。今天晚上有人也会像这样闪闪发光。
话筒,话筒,话筒。检查了三遍,应该没有问题了。音箱的位置在舞台的东北角,黑色箱体头顶被谁撑了一把粉红色的小伞。
上台。
熟悉的上场音乐响起,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的旋律。吕一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左手拿着手稿,右手握着话筒,同时还用指尖轻轻勾起长裙的一边,尽可能缓缓的,优雅的向舞台中央走去,不去理会此时此刻台下嘈杂的讨论声和起哄声。男主持们跟在后面。待女主持站定后,他们便像子弹一般缓缓进入预留的弹膛。
他们可以看到台下各个学院的比赛方队,站着的,拥挤的,有序的糖果色院服。天黑了,人都模糊着看不清脸。但可以想象都是一些暗夜精灵般的青春面庞。
“尊敬的各位老师。”
“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晚—上—好—!”
夜晚拉下重重帷幕,纷乱的雨丝砸下来变成了雨滴,雨越来越大了。
可是结果却没有像雨滴从天上垂直落下这样的顺利。
“怎么回事,这个学院名字怎么又读错了?学院负责人已经过来投诉过几遍了!”一位负责的学生主席站在帐篷下面尽力遏制着自己厌恶与嫌恶的语气问道,“分数错了啊!小数点后面的位数去哪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学姐,刚才可能是有一些失误…”吕一的头发因为微微鞠躬的姿势有些散乱的披散在了肩上,她今晚已经不知道道歉过多少次了。如果光线足够明亮,甚至能够看到她眼眶中隐隐的泪水正在运转不停。
主席个子不高,她眯起眼睛昂头看了一眼吕一以及她身后的同伴们,扔了一句话过去,“我不需要你们道歉,赶紧想办法补救吧。”吕一站在他们的最前方拼命点头连连答应着,而后方的三人借着黑暗的庇护,悄悄在脸上不同程度的带上了不悦的情绪。
还没有等到四人从被训斥的低落情绪中缓和过来,舞台的另一侧的某个工作人员又突然向主持人区这边喊道:“第三个节目报过了吗,你们主持人赶紧核对!”
慌乱,慌乱,慌乱。
道歉,道歉,道歉。
孤独感。
今天晚上的主持人们状态都颇为不佳,节目频频出状况,最后小古竟然连主持稿都读不顺了。吕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懊恼的样子,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一个人握着话筒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发呆。台上的节目正获得观众的频频喝彩。
要坚强,要勇敢承担后果,要赶紧改正。
这是我们自己的工作,我们要对它负责。不能再指望有人在一旁密切的关注着你的表现,为你喝彩,为你指正了。你要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
吕一从来没有这样深切的感受过长大的过程。她一直以为这应该是像植物生长一样缓慢的不易察觉的进程,但在今天晚上却因为生活的拔苗助长而感受到了成长过程中被撕扯的痛楚。
她抬头看看由于座位不足而把唯一剩下的矮凳让给她而自己站着的搭档于枫,他此刻正皱着眉头用笔努力在那凄惨不堪的手稿上添加着新更改的主持词。另外两人正站在舞台上向观众宣读最新一轮的比赛成绩。他们也会有像我一样的感受吗?
还是只有我一人在成长的道路上孤独地蹒跚前进着?
“吕一!”“吕一!”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他们?吕一猛地回头,发现后面的雨域中撑起了几把伞,伞下有几个熟悉的人。
有一股熟悉的力量。这股力量正翻越时间与空间,源源不断的向她,向这个舞台涌来。
“学长…学姐…“
六六姐,白白学长,六六姐今天穿了小裙子。
线线学长,雪洋姐,雪洋姐竟然带来了男朋友。
渡渡鸟学姐的妆还是好好看啊。三木学长也来了。
“你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