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是梅文舟?
柳元芷一见梅文舟最先生出的想法,就是将不曾留神的青黛掩于身后,生怕再出什么乱子,青黛也是未曾细瞧的,便未留神柳元芷悄然踱步至她身前有意无意地遮拦些东西。
紧张了不多时,柳元芷便松了一口气,梅文舟根本未曾细瞧他们几人,而是径直绕过了扎堆的人群,到百里杏儿的身侧去。
屋子里在顷刻间只能听到百里杏儿被痛处折磨所带来的一声又一声悲鸣,确是分外的沉重,可仍然是让人觉得此时寂寥且静谧。
燕儿看了柳元芷一眼,悱然无言,她本还想嘲弄百里杏儿几句,可如今,她反倒说不出来什么了。
她对百里杏儿的怨尤与偏见仍在,可任谁眼睁睁的瞧见眼前的景象,又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缭绕在耳边,心里都难免有几分难受的滋味。
“姑娘,奴婢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青黛扶着额侧,虚弱开口,她年纪小,未曾见过这般凄厉的景象,准是吓着了。
“先回院里去将东西取了罢。”
柳元芷叹口气,她又有什么可心疼百里杏儿的?饶是她被人捏着下巴灌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也不过换来了两张讥讽戏谑的笑脸......
可心中放心不下,柳元芷侧过身子斜视一眼屈身榻边诊断的梅文舟,或是瞧错了,柳元芷怀疑地揉了揉两眼,无论如何也瞧不见刚刚递过来的审视的眼光了。
还是梅文舟已经看到了青黛,只不过是在装傻?
“可好些了?”
燕儿关切的轻抚青黛脊背,她刚才看的清清楚楚,青黛连脸都吓白了,可这会儿又如没事人似的,如何能让她安心?
“没事,没事。”
青黛推辞着燕儿对她的关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奴婢是怕姑娘看多了那些东西,夜里是要做噩梦的,姑娘前些日子还时不时的总做噩梦呢,何况今日还看了这些?便自作主张将姑娘支了出来,姑娘不要怪责就是了。”
柳元芷还在时不时的斜一眼遮住屋内景象的画扇雕镂屏风,未回应青黛。她也不知怎的,看到常如温柔公子的梅文舟今日略显狡黠的模样,心中总有些不安。
她刚刚看到了一个极为睥睨的眼神。
“一回府便能听了你们吵闹,却不知是这要死了人了,还是家要散了。”
老夫人自院外来,一人高的拐杖拄在地上所发出了许清脆的声响,就如同两块竹板打在一起。柳元芷闻声回头,却与老夫人同时愣了神。
老夫人怎是与祈承玄一同回的丞相府?
京中有传言,传言老夫人曾是艺妓出身,奴籍的底子砸了上千两白银都未曾消干净,如今仅仅是无人不识趣去妄自提起罢了。
今日老夫人与祈承玄这等在金玉堆中养大的世家公子站在一侧,方知何为高下立判,何为云泥之别。
祈承玄停留不多时,就绕过了老夫人,在柳元芷身边停步。
“今日可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可需我差人来帮忙?”
柳元芷一见祈承玄,就再藏不住嘴角的一弯笑意了,她沉寂了一下午,总算能在晚膳时分瞧见澄澈的一轮圆月。
如此甚好。
柳元芷摇摇头,轻声道:“我在府中并未留下太多的东西,多是些不大贵重的,不必费心去收拾,只有一两箱姑且算得上重要的。”
先夫人所留下的嫁妆,皆是被她存在了铺子上,银票便存到了城南的钱庄,她在相府中余下的不过是几件去年年初府上按规矩为她裁的衣裳、打的首饰,值不上多少银两。
值得她回府这一程的,是陪她在青州度过几个春夏的旧桐木箱子,还有里面装着的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可她斜了一眼燕儿与青黛削弱的身形,便也没什么十足的把握了。
“元芷倒知道回府了。”
老夫人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正欢喜,分明是将她置于事外,故作瞧不见她。可较起柳元芷为何今日回府,她更吃惊于柳元芷何以能挨过沁入心肺的毒?
“离府之时祖母便瞧你身子较起寻常姑娘差了不知多少,不知这数月未见,可是有好些了?”
柳元芷捏紧了拳,她此时最为迫切的想法,就是夺过祈承玄腰间的佩剑,利落的抹断老夫人的脖子,彻底抹断这份仇怨。
祈承玄看出了柳元芷眉眼间的煎熬,他从不知柳元芷是因何与相府上下有这份仇怨,然柳元芷剑指何处,何处就该是他仗剑随行之处。
他悄然牵过柳元芷纤细的手腕,又将这本就不打眼的动作用袖子藏起,代为答复。
“老夫人当唤尊称。”
老夫人一蹙眉,她方才与祈承玄洽谈几句,倒觉还算得上是好相处的人物,怎这会又变了脸?更何况这一开口便是让她向柳元芷行尊卑之礼。
“老身虽不是什么千金之躯,也衬不上什么显赫的身世,可到底也是元芷的长辈,既是长辈,又有何要行尊称的道理?”
有了祈承玄在此,柳元芷确是平静许多,渐而安下了心。
“元芷与丞相府恩断于及笄之日,可是柳相爷亲口认准了的事,老夫人竟不知道?”
祈承玄戏谑地将老夫人噎了回去,老夫人自然知晓此事——她亲手所致,怎会不知?可她未曾想柳元芷也是这般狠厉的性子。
老夫人哑然于此,祈承玄又道:“听闻老夫人如今尚还不是良籍。这抬妾为妻,可是足以重罚的大罪,若非柳老爷离世的早,您怕是还坐不到这个位置罢?”
埋了二十余年的秘密被人不留余地的尽数刨了出来,老夫人的脸色就如青蜡一般难看。
她的确是改了亡故夫婿的遗书,方才携着柳丞相赶入京城,名正言顺的成了柳家夫人。
可祈承玄怎会知晓这些?
“元芷心中相惜于往日在丞相府中情分,自然不会为难老夫人。这跪拜的礼就免了罢。”
柳元芷顿了顿,道:“可这口,仍是要改的,免得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