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话可未必。”
开口的是王大人的夫人李氏，她心生得意，说起京中这些七七八八的事，她难道不比这群一门心思扑在朝野上的男人们知晓的多？
她娇笑着继续说道：“谁不知彼时柳丞相是害怕柳小姐被邪祟缠上，牵连了丞相府，才闹着在及笄宴上就要送沈小姐到偏宅里住着呢，这也算是将人赶出了家门了！多亏了长公主心善收留，柳小姐才能治好这些个病症。只怕柳小姐如今不想报恩，想算账。”
“沈家那位小姐的及笄宴你我不是还去瞧了？柳小姐那会病的还真是极吓人，我当时还害怕她要出什么事呢，未曾料想如今能有这么大的福运！哪像是邪祟缠身的模样？哪怕您说是福星转世，那也不过分啊。”
王大人接不上李氏这么一连串的话，便十分敷衍的笑说：“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得看人家自家人如何想，万一柳小姐如今已为人妻，懂了柳大人当初无奈呢？说不好柳大人日后就富贵了！”
富贵？
苏醒却仍在装昏迷的柳丞相在心中自嘲不断，柳元芷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可不能更清楚了。
若只有去年及笄宴上一事，柳元芷或许会念及些不堪提的情分。
但……
谁让他当初被猪油蒙了心，偏要与太后谈什么合作呢！
柳元芷每十分淡然的放过他一日，柳丞相便要彻夜难眠的担忧上整整一日，担忧自己会如何不明不白的死在柳元芷与祈承玄的手下。
他胆怯至极。
柳丞相自然是拎得清的，柳元芷绝不可能是会真正选择隐忍的性子，除非……
除非柳元芷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柳元芷正忙于其他事，根本无心理会他。
可无论如何想，如今都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柳大人，到了您府上了。”
驾车的侍卫将马车停靠在一旁，如此唤了一声，柳丞相一时不知是该装晕下去，还是故作安然走下马车。
显然哪个选择都不是那般合适。
王大人与几位同僚的议论柳丞相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向那侍卫应和道：“柳大人大抵是这几日未曾休息够，睡了过去，有劳小兄弟先送本官与几位大人回府，给柳大人些休息的时间。”
也不知他是好心还是坏心。
那侍卫一声未吭，却见马车车轮渐渐开始滚动，算作是应下了。
柳丞相却是度刻如年，暗恨自己为何方才犹豫不决，此时又要听这几人在身旁叽叽喳喳的羞辱自己，不能表态。
瞥了一眼柳丞相因极为担忧而露出的忧郁脸色，王大人身侧的宋大人忍不住打趣道：“也不知这一声柳大人还能唤上几时，不日后新皇登基，朝中只怕是要有大变数。就连这丞相的位置，也不知要换谁来做了。”
“朝中能人如此之多，柳丞相当年依附百里家与太后娘娘才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现在太后娘娘遇刺，百里氏又不愿掺和他的琐事，只怕这日后……不大好过了。”
王大人意味颇深的笑了起来，这一番话却惊了许久未瞧见百里夫人的李氏，问道：“百里氏？您说嫁到柳家的那位百里夫人？倒是有些日子未曾瞧见过她了，听闻是伤了脸。”
“岂止是伤了脸。”
王大人嗤笑一声，道：“彼时百里家为了讨上皇商的位置与太后勾结一气，又与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柳家结了姻亲，陷害柳家柯氏的母家谋逆，满门斩首，柳大人可是踩着他岳丈的骨血做上的丞相啊！如今虽是没什么人知道，可像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也没哪个会忘记的。”
“柳大人可都知道这些？”李氏咂舌，有些惊愕：“当时还当是传闻呢。”
“他若是不知，又怎会亲手送发妻命丧黄泉？平日里倒是一副通晓礼义廉耻的模样，可惜这骨子里……”
王大人话中颇有深意。
这几人闲谈上了几句便已经彼此达成了共识——柳丞相这位置怕是做不住了。
既然都坐不住了，又何必忌惮于他？
故而这一路上，几人的嘴都不肯闲着，恨不得把以前在柳丞相那吃的亏从嘴上讨回来，如此才各自回了府。
喧嚣散尽，柳丞相忽觉心中怅惘，坐立皆不安，明昧尽糊涂。
极好面子的柳丞相在朝中一向是被人心口不一的奉承着，几时见过当年奉承他的人如今这般丑恶的嘴脸？
他自然知晓朝臣于他的奉承不过是对他身居高位的讨好，如今不留任何情面的对他贬低，清楚的提醒着柳丞相，早年风风光光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辱……
可柳丞相如今仍不觉得后悔。
无论是当初为了攀附上柯家的势头，还是后来与百里家搭上了一门姻亲。
彼时他为了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选择讨好柯家最受疼爱的三小姐柯柔，却是在柯柔执意要下嫁他这个“知己才子”的时候，柳丞相才知晓——柯三小姐是被指给了宫里的。
柳丞相过了一年心惊胆战的日子，老夫人才与他说：“琐碎之事娘已经为你处理好了，只是那百里家的小姐，你得正儿八经的迎进府里！还有那柯氏，你就自己动手吧……”
而后柳丞相才知，所谓的善后，不过是联手除去让太后忌惮的柯家。
还是后来为了给太后做事来保住自己的性命、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面不改色的要将柳元芷卖到小镜楼中的事，他都从未后悔过。
因为身入朝堂不由己心，若不踩在亲近之人的骨血上自保，那他就只能与亲人一起被人踩在脚下，化作百年后的一捧随风即散的黄土。
柳丞相是这么宽慰自己的。
否则在午夜梦回之时，柳丞相会愧对于很多人，愧对于那双掐在他脖子上的血手的主人。
就在柳丞相陷入这段早年或许还有些愧疚的回忆难以抽身之时，马车再一次停靠在府门旁，侍卫喊道：“柳丞相，已经到您府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