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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荆棘鸟

我穿越伤害,最美的答案是你的爱。

01

二十三岁,又成熟一岁的荀依江。

只可惜出师不利,前一天为了排遣糟糕透的坏心情,她和小马一连串跑了好几个选题,结果稿件发出后,欧朝光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她推门而入,斜角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一身长款的山羊皮衣,拉链是拉开的,整个人懒懒地依靠在沙发背上,遥遥看过去,竟有些眼熟,却又不是认识的人。依江不动声色,静静地站在一边:“欧主任。”

听到声音,男人的眼神缓缓飘了过来:“她就是荀依江?”

“是的,当时是她采访的,可能有些地方和事实有出入,我们坐下聊聊。”欧朝光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依江从善如流,心中已经有了明晰。她接连跑的几个选题里,只有一个是维权纠纷,郦江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恒一地产,正在收购市中心的一条百年老街,梨花巷的门面商铺,有百分之七十的户主已经同意出售,然而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却誓死坚守着祖传下来的老地盘。大概是恒一地产没有顺利说服剩下的户主,结果当街发生了一起恶劣的聚众打斗事件。

欧朝光微微倾身,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沙发上的人:“黎总,荀记者的稿子我也仔细看过了,基本上她是没有任何主观情绪的,这是我刚打印出来的原稿,您看看?”

沙发上的男人放下腿,起身接过纸,只略略一扫,便皱起了眉头:“那些户主们各个都是撒泼打滚的无赖,他们之所以不同意,就是想讹更多的钱。”

“黎总。”依江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在我采访了解到事实中,是你们恒一地产雇了打手去威胁户主,我想这种行为才是无赖,才是流氓吧!”

被称为“黎总”的男人眯起眼睛,双手交叉放在沙发扶手上,他似乎在思考,很快就把视线转回到欧朝光的身上:“欧主任,我这次亲自来贵台,不是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收购的事情并不归我管,如果是下属的疏忽,我回去必定惩处。我听说《郦江晚播报》的收视率一直很高,眼下正在招商,我想问一问,明年全年的冠名广告费,大概需要多少?恒一在市区新开发了楼盘,正好需要个机会宣传。”

欧朝光的脸上浮出笑容,他上前拿起电话话筒,一边拨号一边说道:“我只负责业务,广告的事有专人负责,我来帮您联络。”

依江渐渐沉下脸,有钱了不起,拿钱砸广告,怎么不能拿钱安抚那些户主,满足他们最基本的需求。她闷闷不乐,终于等到了欧朝光放行,她迅速站起身,一句告别都不留,掉头走出了办公室。没想到那位黎总也跟了上来,他架上墨镜走到她身边,低头轻笑一声:“荀依江?”

依江驻足,警惕地看着他。男人不以为意地笑笑,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指尖夹着递给她:“一个女孩子成天在外面跑,辛苦了。”

依江低头看着信封,心知肚明里面是什么,她一扬眉,笑了:“黎总的巨额广告费足够了,我们明年一整年的收入,都和您的大手笔直接挂钩呢。”

男人不怒反笑,收回信封,摸了摸,随后掏出一张名片,迅速塞进了依江的口袋里。依江下意识退后一步,男人眉梢忽地一扬,笑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依江皱起眉,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一眼就留意到他眼皮上的伤疤。啊,对了!是那天在“北极光”酒吧里遇到的醉酒男!当时他喝了酒,又穿得休闲,所以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依江警惕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质问:“你想干什么?你找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我想干什么的。”他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手臂一挥,转身要走,“我叫黎鸣恩,下次别忘了。”

看着他大步走出的背影,依江慢慢收回目光,手伸进口袋,正好摸到那张薄薄的名片。抽出一看,恒一地产总经理,黎鸣恩。

原来是恒一地产董事长黎光辉的小儿子。

被毙稿的沮丧,一点都没有被拉到巨额广告的功劳冲散,她埋头伏在电脑前,从好友列表里拉出孙火火。这时,刚刚听说此事的蒋易森,在经过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她的卷发束在脑后,简单地扎了个球,发质松软,看起来更是毛茸茸的。他迟疑几秒,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一叠稿子扔到她桌前:“不出去?没事做?那帮我把这些资料拿去复印一下,等会开会急着要用。”

依江不解地抬起头,这些事难道不是他的助理陈果然干的吗?仿佛猜到她的心思,蒋易森朝陈果然的位子扬了扬下巴:“她请假去谈恋爱了,反正你也没事。”

依江只能在内心腹诽,她抱起资料,二话没说就走了出去。这是什么领导啊,放自己助理请假谈恋爱,然后安排她干职责之外的闲杂琐事,还有没有天理了?

复印机还在轰隆隆地运作着,她接到了孙火火的电话:“依江,你上网了吗?有没有看到那条卓娅的新闻?”

卓娅是本市一家娱乐公司的签约艺人,算是个二线明星,不过依江一向不追星,也没有在意过娱乐圈里的新闻。她换上了取笑的口吻:“孙火火,你开始喜欢卓娅了?你不是一直喜欢陈妙言的吗?”

“哎呀,你快看,她跟富翁幽会的那张照片!”

依江拿起复印好的文件,夹着手机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很快就有页面弹了出来:“我看到啦,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富翁,像不像你爸爸……那个车是不是你家的!”

电话那头的话音还没落,依江握着鼠标的手已经僵住了,仿佛是一场噩梦降临,这一次,她在娱乐花边新闻里看到的,是她的亲生父亲,荀泽生。她呆坐良久,这才想起来给爸爸打电话,可拨出去却是关机状态,看来这个新闻是真的。

没到下午,秘密富翁的身份就被挖出来,荀泽生随即被曝光。

网络上大篇幅的报道,将荀泽生的发家史都一一追溯起来,接着是他的前妻,也就是荀依江的亲生母亲,焦洁。她是郦江电视台初期的当家花旦,也曾被称作郦江台的金话筒,只是在事业巅峰时期,因罹患忧郁症,最后跳楼自杀。这段往事,发生在荀依江记事前,她只从爸爸口中听说过,却并没有了解始末。如今这些真相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突然呼吸急促,背脊上都浮出冷汗来。

页面再往下翻,曾倩的照片也被曝出,并有无良记者声称她是小三上位,用语恶劣至极。依江开始浑身颤抖,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明明不想再看,可手指却无意识地滑动鼠标,然后她再次看到了娱乐头条上的那张大图,年轻美貌的卓娅,正攀在荀泽生的脖子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刺眼。

世界开始摇晃,热线叮铃叮铃响个不停,人来来往往,她却浑身无力,软软靠在椅背上。这时有女同事低头玩着手机走过来,路过依江,突然又倒退几步,举过手机递到她的面前:“荀泽生是不是你爸爸?好像是的吧?”

依江摒住呼吸,她一动不敢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被放大的脸,浓浓的眉,憨憨的笑,镜片下的眼睛满是慈爱的关怀。她突然眼睛发痒,脸颊的肌肉开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她想笑着说当然不是,可是她说不出口,或许该站起来骂一句关你屁事,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样短促的几秒间,已经有更多的同事凑了过来,他们发现了她异常的表现,也看到了她电脑上同样的照片,他们议论、试探,也试图安慰,可是依江的耳朵里却听不到任何字眼,只有嗡嗡的轰鸣。然后她听到一个不怎么悦耳的女声:“挤什么挤,还干不干活,让开,我有个突发要跑!人家的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人群纷纷散开,一个瘦小的背影走了出去。依江淡淡地瞥了一眼,是裴安琪,穿着卫衣和牛仔裤,扎着马尾,比她看起来更学生气。她没有力气去分辨她的善恶,只是颓然地推开椅子,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外。

步伐越来越快,她在走廊上跑了起来,电梯久等不来,她掉头冲进楼梯,一圈又一圈地向下狂奔。速度太快,转弯的时候来不及刹车,整个人冲了出去,撞上墙壁,一屁股摔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额头也撞得发昏,她徒然抱起双膝,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脸埋进了臂弯。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有急促沉重的脚步响起,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依江缓缓抬起头,面前的人顶天立地般站着,顶灯的光倾泻而下,他的面容被隐藏,看不清表情,只听到紊乱的呼吸。她突然渴慕那一双无言却洞悉的深眸,虽然只静静地望着她,却已经万语千言。

“蒋……”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像脆弱易断的丝,只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面前的人已经整理好情绪,蹲下身对准她的眼睛:“网络上的只言片语,不过是给无聊网民拿来下酒的谈资,你是你爸爸的女儿,你们是心连心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心。来,站起来,要么打起精神继续工作,要么向我递交请假条,这样私自擅离职守,不应该是一名合格电视人该做的事。”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依江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想向您请一天的假。”

02

荀泽生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曾倩也不在家中,依江焦躁地打了无数个电话,两人都依然杳无音讯。她无力地陷在沙发里,不敢去看电视,也不敢看手机,她就那么枯坐着,呆呆地看着电视后的照片墙,一家三口笑得那么灿烂。

那还是她刚考上大学的时候,荀泽生高兴得到哪儿都想炫耀一番,曾倩跟在身后总是无奈又好笑地制止,两人只要一相视,都是默默流淌的浓情蜜意。那时候,依江总觉得,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何以还能这般深情相许?也许旁人口中再也不相信的爱情,其实还是隽永流长的。

这样的感情,怎么会有第三者,怎么可以有第三者。

日落月升,白昼越来越短,黑夜已经来临,屋子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光,照在依江的脸上,一片明晃晃的亮。门外有响动,她急忙站起身,拖鞋也来不及穿,赤足匆匆走过去。门拉开,曾倩和荀泽生一前一后往里走,两人都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室外的阴冷,原来下雨了,地垫上滴滴答答湿了一片。

她急忙打开灯,冲进卫生间拿了干毛巾,再走出来,两个人已经对坐在餐桌旁。依江不敢惊扰,抓着毛巾轻轻走过去:“妈妈,擦擦头发。”

曾倩头也没抬,依旧低着眉,似乎在研究自己的指甲。依江扭头转向荀泽生,怯怯地喊:“爸爸……”

“我们离婚吧。”荀泽生突然开口,他没有看自己的女儿,只盯着妻子优雅的颈部弧线。他觉得眼睛有些疼,视线也模糊不少,近来用眼劳累,视力大概又下降不少。

咣当一声,是依江不小心碰到了餐椅,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匆忙扶住,脸上全是惊慌,她重复着自己上一句没有说完的话,想要抹去那一段梦境般的呓语:“爸爸,你擦擦头发。”

荀泽生终于抬起头,他看了一眼依江的脸,小丫头的眼圈已经红了,却非要强撑着笑脸。真乖,她总是那么听话,又那么地信任自己,他真不想让她失望。他接过毛巾,大手紧紧地抓牢,他听到自己克制的声音:“依江,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爸爸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不可能。”依江上前坐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新闻都是炒出来的,肯定是卓娅想红才会拖爸爸下水。”

荀泽生的喉结一滚,他生硬地抽出自己的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我是铁了心要离婚,曾倩,你就成全我吧,存款和房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爸爸!”依江终于哭喊出声,“那我呢?爸爸,那我呢?你是不是连我也不想要了?”

荀泽生扭过头,默默地推了推鼻梁上沉重的镜框。一直沉默的曾倩终于开口:“我同意。”她抬起清亮的双眸,盯着那个相伴二十年的男人,“这二十年,谢谢你对我和这个家的付出,也谢谢你一如既往地对我迁就和包容。老荀,我同意离婚。”

窗外突然一道闪电,照得客厅遍地通明,依江惨白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淡然以对的曾倩。她以为她会拒绝、会哭、会闹,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地同意。雨水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沿上,接着她听到了一阵雷声,闷闷的,仿佛撕裂了长空。

次日,荀泽生主动从家中搬离,曾倩没有挽留,默默地帮他收拾衣物,整理行李。临走前,还垫起脚帮他整理了西装的领口。两人在玄关处告别,没有再见,只是深深一眼,似乎诉尽了世间一切的言语。那一天,曾倩把自己锁在卧室,滴水未进,也没有踏出半步。傍晚时,她重新走了出来,化了妆,穿上了只有在节日时才会翻出来的小礼服,正红色的无袖款连身群,足上一双黑色的小羊皮高跟鞋。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彻夜未归。

漫长的黑夜过去,依江眼睁睁地看着天光一点点地亮起,她艰难地坐起身,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因为打了无数通电话,电早就用完了。而那些电话,通通石沉大海。她知道曾倩是个成年人,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自己,可是她怕她想不开做傻事,窗外还在下着连绵的秋雨,又害怕她遇到危险。一想到这些,她就坐立难安,无论怎样都无法稳定情绪。窗外响起汽车的鸣笛,她猛地从床上弹起,也顾不上洗漱,披了外套就冲了出去。

雨势太大,伞也挡不住,风裹挟着雨丝扫在她的脸上,眼睛都快睁不开。她紧紧抓着伞柄艰难前行,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路虎,她没有停留,大步地往前走。这时车门打开,蒋易森急急走了下来,追上她的步伐:“荀依江!”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一脸迷茫。她的脸色看起来煞白一片,没有一丝血色,盯着一双黑眼圈,精神恍恍惚惚,这样无头无脑地往前闯,是想找死吗?他一把夺过她的伞,把她拉到自己的近前,低头想解释自己的唐突:“你昨天没请假,旷工一天要扣四百的工资。”

“对不起,我忘记了。”她迟钝地抬起头,“今天我也不能去上班了,对不起。”

蒋易森突然一阵心烦气躁,他不喜欢听她说对不起,尤其像现在,她仿佛下一秒就能昏厥过去,明明那么虚弱,却还要不断地鞠着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她到底对不起谁?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上车!”他紧握住她的手腕往车子的方向走,依江突然清醒,猛地摇头:“不行,我要去找我妈,我怕她出事。”

“我陪你去!”蒋易森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手臂一用力,将她拽到了副座上。门“啪”的一声被摔上,依江浑身一震,乖顺地窝进了座椅中。蒋易森上了车,垂眸看着眼神露怯的人,竟没来由地觉得心疼,这不是属于她的表情,她应该是神采飞扬的,而不是像一株被雨水浇打的落樱。

那天,他们绕着整个郦江市开,沿江来回不下三次,雨水滂沱,江面上一片袅绕的雾,水天连接成一线。江景是郦江的一个城市景点,过江的轮渡常年人头攒动,只是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交通方式,江面上寂静得只有雨声。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刮反复摆动,呼吸的热气将窗户蒙上了一层水汽,依江无力地靠在玻璃上,伸手慢慢地划着。

“电话还能打通,但是却没人接,应该是没有出事,否则一夜过去,不会没有人发现。”

依江闻言转过头,一双湿润的眸子牢牢地看着他。蒋易森心中一震,接着说:“你妈妈的手机如果有安装定位,我们现在回去应该可以搜寻得到。”

“算了。”她突然幽幽开口,“不找了,她不会有事的。”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车前镜上,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蒋易森停了下来,转身看她,虽然精神缓和了许多,意识也是清明的,只是周身依然笼罩着雨水般的惆怅。他静静地等了一会,然后叹出一口气:“好,我送你回家。”

03

回到办公室,风波已平,所有的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仿佛没人记得发生在依江身上的事。她照旧和小马搭档,跑一些观众打来的热线选题,卯足了劲儿去拼稿量。郝温柔才从楼下拿快递上来,眼看着她又要出门,忍不住感叹一句:“你这是要击败我温柔姐当稿王吗?”

依江谦逊地笑笑:“前两天请了假,趁这几天补回来,不然任务完成不了。”

正要走,蒋易森从办公间里探出身来:“小荀,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有活,就要走了。”她举了举手中的话筒。

“就两分钟,你让司机等一下。”

依江放下设备,朝办公间里走去,门半开着,她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蒋制片?”

“进来。”

她推门走进去,蒋易森正坐在桌后,眉头紧蹙,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有些发虚,声音细弱蚊吟:“老大,找我什么事?”

蒋易森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来回打量,半晌,才收回目光,靠正椅背中:“下周我们要去乡下拍一辑专题短片,你准备准备,该带的东西都可以收拾了。”

“要几天?”听到是公事,依江松了一口气。

蒋易森时刻关注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见她的眼睛里骤然一亮,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两天,只住一个晚上,如果天气预报准的话,我们的拍摄应该很顺利。”

依江点了点头,见蒋易森没有继续的意思,她准备开口撤退。正握住门把,蒋易森突然叫住她:“等下,把这个带着。”她闻声回头,也不知道蒋易森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纸袋,随手扔在桌上,满脸的不耐烦:“昨天淋了雨,防止感冒生病,这瓶子上都写着什么时间吃,每次吃几粒,按步骤吃就行了。”

依江低头去翻那个纸袋,竟然是各种各样的药,感冒药、发烧药、消炎药,甚至还有胃药、消化药,她有些好笑地收好袋子,然后故意问:“这也是公司福利吗?”

蒋易森霍地抬起眉梢,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两眼,这丫头已经不怕他了吗?不过难得她心情看起来不错,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经蒋易森一提醒,依江还真感觉自己有点头晕鼻塞,跑完新闻回来写稿子,她几乎都把下巴搁在键盘上了。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有些扛不住,但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她不愿想到残酷的现实。现在的每一天,仍旧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时候手机响了,她一个激灵坐直,竟是荀泽生的声音:“依江啊,我和你妈妈下午去民政局办离婚,你来吗?”

她正依在靠椅上,手紧紧捏住了手机,视线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突然被风吹掉最后一片黄叶。孤单飘零的叶子,只旋了几旋,然后就落入尘土,零落碾成泥。

“爸爸我去,我陪着你们。”她终于出声。

她快速处理完工作,直接打车去了民政局,之前她也来过这里采访,是五月二十号新人组团登记的新闻,她哪里想得到,在结婚登记处的隔壁,就是离婚登记处。而荀泽生和曾倩,此时就等候在那里。

两张结婚证,随着章印盖落,很快就变成了两张离婚证。依江知道,覆水难收。走出民政局的大门,惨淡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在最前面走得很快,荀泽生叫住了她:“爸爸送你回台?”

“不用了,你送妈妈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好多天没见的荀泽生,原来早就有了那么多白头发。

一旁的曾倩摇了摇头,目光里也全是疲倦:“我自己开车来的,不用了,就这么散了吧。”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最后她终于扬起了脸,依旧美丽动人的面孔上终于滑下眼泪,“老荀,谢谢你……”

依江赶紧偏开头,胸腔里全是潮涌一般的哭意,她知道这场婚姻自此是彻底结束了,好聚好散,便是最决绝的结局。她没有细细追究曾倩反复说的感谢,她的脑海里,只有“散了吧”三个冰冷的字眼。太残酷了,她甚至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没有为她思考过,直接又干脆地做了决定。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抖擞起精神:“那爸爸你送我吧,以后恐怕不能天天见面了。”

说着,她难过地背过身子去,声音哽咽得不像话,荀泽生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大步朝着车子走去。依江揉了揉眼,和曾倩告别后追了上去。车子静静地滑行,很快就融入了车流之中。依江开口问:“爸爸,你和卓娅……”

“爸爸和她分手了,新闻一出来,我就和她说清楚了。”荀泽生依旧定睛看着前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依江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他对于这段关系的承认,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因为正是卓娅的出现,才打破了家里的关系,也许她不是根本原因,但起码做了一根导火索。她艰难地说:“卓娅比妈妈年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呢?你后悔吗?”

荀泽生扭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

他们都觉得她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不愿意对她说,父母离婚是这样,江陵辞职跳槽也是这样,仿佛她就只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芭比娃娃,只要负责做个小女孩就够了。

04

离婚之后,荀泽生正式离开了家,他把房子留给了曾倩,只是曾倩也并不愿意回来。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吧,只有她还眷恋着,想要在睡梦中重温曾经的美满。只是在梦醒时分,面对着冷清寂静的家,她也想找个避风港躲一躲。

所以这次出差下乡,对依江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也许可以趁此喘口气。

下乡的队伍有十几个人,除了摄制组,还有两个统筹,两个记者,主持是罗恬,这是她转正后的第一份主持工作。路上她就兴致勃勃地说,下乡的地方正好是她的老家,等忙完工作,她会给大伙儿推荐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全车人都鼓掌称赞,依江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扭头去看罗恬,却发现罗恬的视线落在了蒋易森的身上。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也不知道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过,很快她就精神起来,帮其他工作人员检查设备。

他们住的是临时租用的农家小院,连着几间屋子,两个统筹一早就安排好了,因为依江和罗恬相熟,她俩是一间的。搁置行李的时候,罗恬突然问:“你和老大很熟吗?”

依江停下动作,不解地看向她:“怎么这么问?”

“哦,没什么。”罗恬捋了捋滑下来的头发,“我怕他要求严格,提前向你摸摸底。”

蒋易森的确严格,即使是在深山老林这般恶劣的环境,他依然为了达到要求,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校正。罗恬有苦难言,顶着一腿被蚊子咬的红包,脸上却依旧摆着盎然的笑。依江穿的长裤,但胳膊上也被咬了好几口,忍不住伸手去挠,次数多了,一旁的蒋易森也注意到了:“他们有人带了药膏,回头都涂点,现在集中好精神,拍完我们就去农家乐。”

众人纷纷起哄,抖擞起精神继续干活。忙完所有的事,太阳已经落山了,罗恬依言带着他们找到了一家农家乐,自己亲自挑选鸡鸭和鱼虾,一帮人也不懂,凑着头在鱼池里捞。蒋易森手里执着一张渔网,依江在身边一个劲儿叫嚷:“抓那条!那条大的!哎呀,是那条!”蒋易森不禁回眸看她,活泼的小女孩模样,头发扎成一个花苞,脸颊红红的,眼神干净又澄澈。他抓紧手里的渔网,定睛看向依江指着的鱼,抓准机会下手,鱼轻松落入网中。

晚饭吃得鲜香热辣,大家都腆着肚子满足地散步回去,夜越来越浓,乡间小路的路灯稀少,很久才有一盏,依江握着手电筒慢悠悠地走,突然看到了什么,惊喜地叫了起来:“萤火虫!快,关手电筒,有萤火虫!”

大家都把手电筒关上,只见青雾般的夜色里,一团闪着微弱绿光的星星点点正在田间游曵着。依江摒住呼吸,这些只在电视里看到的景象,此时出现在眼前,她突然觉得感动,自然的辽远,生命的美妙,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将她心灵的污浊洗掉。万物都在生长,一切都顺其自然,她不必纠结人与人的情感,只要听从心的声音。

回到小院,她没有立即回屋,而是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天空。此时此刻,分居两地的爸爸妈妈在做什么?会想到彼此吗?会后悔离婚的决定吗?还有离开市台去了省台的江陵,是在点灯夜战吗?会不会怀念曾经的老同事呢?还有躺在乡下小院里的荀依江,你做好一个人生活成长的准备了吗?

身后突然有动静,她起身扭过头,蒋易森端着一壶茶水走了过来:“还不睡?”

她放松地躺了回去:“这里空气好,还能看到星星,想再躺一会儿。”

蒋易森倒了一杯茶,然后伸手递给她:“有什么思想感悟吗?”

“嗯,有。”她抿了一小口茶,笑了,“有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吧,有的人放下也就放下吧。反正地球照旧在转,向前看,向前走。”

“觉悟很高,反省很深刻。”他笑盈盈地端了茶杯送到唇边,低头吹了吹茶叶,转瞬抬起眼,睫毛一眨,轻笑道:“荀依江,你没发现我在追你吗?”

依江突然愣住了,他的眼睛里仿佛坠入了万千星辰,流光溢彩,璀璨倾城。她的心也快速跳动起来,面前的人一直深深地看向自己,唇边一抹云淡风轻的笑,眼底却是海一般的壮阔,她听到自己的低吟:“我不知道……”

蒋易森轻轻地盖上茶杯,自嘲一般地摇摇头:“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依江一动也不敢动,僵直地坐在躺椅上,精神恍恍惚惚,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突然蒋易森探过身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开口,语气里是浸满了温柔的笑意:“那以后我还要再明显一点啊。”

星光灿烂,夜色太迷人。依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哪怕是一句追问,她呆愣地看着蒋易森收拾好茶壶和杯盏,起身要走时,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响动。她猛地回过神,扭头去看,一个人影从门前闪过。

蒋易森低头看向她:“看来我的告白有人听到了,再装作若无其事也不行了。”

依江抬眼望去,那个房间是她和罗恬的。

05

依江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开工,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摄制组的一位大哥故意装出惊恐的模样,不停开着她的玩笑,她懊恼地反抗,却只是无力地挣扎,倒是一旁坐在监视器后的蒋易森,不动声色地缓缓勾起嘴角。

完成所有的拍摄任务,已经是午后。简单地吃了便餐,一行人坐上了回郦江的大巴。所有的人又困又累,几乎倒了一大片,相比来的时候,回程的路倒很安静。车子抵达郦江电视台楼下,天已经黑透,众人正在商议找个地儿吃晚饭,蒋易森点了依江的名字:“小荀,你先跟我去把素材上传,今晚我们得把片子剪出来,晚饭让他们给我们带吧。”

罗恬举起了手:“老大,我和你们一起吧。”

“你去吃饭吧。”蒋易森淡淡开口,“吃完给我和小荀带一份,谢了。”说罢,他拎起设备大步往前走,依江忙不迭小跑着跟上,大厅里很安静,只有她和蒋易森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响着。

其实白天工作的时候倒还好,她一心在工作上,倒想不起来蒋易森对她告白的事,现在只剩他们两人独处,气氛便诡异起来。她实在想不明白蒋易森怎么会喜欢自己,他不是一直都很嫌弃她吗?嫌她脑子用不对地方,嫌她稿子做得差,还嫌她爱哭,这样的蒋易森,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荀依江?还有啊,他说他在追自己,什么时候?怎么追了?她根本感觉不到啊!难道是她太迟钝?还是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荀依江。”

一声清冷,荀依江立即竖起耳朵。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蒋易森,他正托着头盯着自己:“你这段同期听了两分钟了,听完了吗?”

依江手忙脚乱地去按暂停,尴尬地解释:“听完了……”

“听完就去办公室把稿子先写出来,这里交给我。”蒋易森坐了过来,调出素材便忙了起来。依江盯着他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为什么他告白之后就完事了?还装得这么若无其事,却留下她在这里心绪难安,太不公平了,太蛮横霸道了。她愤愤地踢开椅子,抓起简单记录下来的同期本,拍拍屁股走人了。

十五楼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她打开灯,坐到窗边那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打开文档,却没办法投入进去,然后她翻出手机,在联系人来翻了个遍,最后停在江陵的名字上。她愣了几秒,转瞬便迅速往下翻,找到了“荀老爹”。

过了很久荀泽生才接的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这么晚了给爸爸打电话?”

“嗯。”她靠进椅背里,“爸爸,你睡了吗?”

“还没有,想跟我们家依江说会儿话。”

听着熟悉的笑声,依江不由有些眼眶发热,她转了转眼珠子,努力轻松地笑起来:“爸爸,说说你和妈妈怎么认识的吧?你们是自由恋爱吗?不会是媒妁之言吧。”

对方沉默了几秒,很快荀泽生就开口了:“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就很漂亮,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懂事的傻小子,不懂这些。后来再遇见的时候,突然就觉悟过来了,她是真漂亮,难怪那时候被称作校花呢。她不仅漂亮,还温柔,经常对爸爸嘘寒问暖,也很照顾你。那时候你太小了,我一个人照顾不了,难得她不顾忌,能娶到她,是我的幸运。”

依江的嘴边一直挂着微笑,她甚至能想到那个时候的荀泽生,虽然事业如日中天,可是回到家,却要面对一个小娃娃,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起来就可笑。幸好有曾倩,是的,幸好有她,这段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婚姻,爸爸一定不后悔。

“那爸爸……”她声音轻了下来,“说说她吧,说说生我的那个妈妈。”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依江突然后悔提到焦洁的时候,荀泽生轻笑了一声:“她也很漂亮。”

依江的鼻子一酸,却也跟着笑了:“爸爸你艳福不浅。”

“是啊,爸爸很满足了,现在还有你这个小美女,什么时候陪爸爸吃个饭?”

关于焦洁的话题就这样被他一带而过,依江懂事地顺着他说了下去:“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吃饭吧。”

挂断电话,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知道抽泣了多久,脑袋里嗡嗡的,意识也越来越迷糊,困意仿佛猛兽袭来,她眼泪也没擦,便枕着手臂睡着了。

回到办公室的蒋易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电脑显示屏后趴着一个小蒙古包,花苞头竖在后脑勺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叫她:“小荀?这么睡会感冒的。”

依江只觉得如堕雾中,一个声音悠远传来,看不清是谁,一声又一声。接下来,她身子一轻,竟像是飘了起来,浮在空中,来去自如。她轻笑一声,然后满足地深深叹息。

蒋易森低头看着怀里突然笑出声的荀依江,不由眉头蹙起,却又慢慢舒展开。原来这段时间里,只有在梦里她才会笑得无拘无束。他收回视线,抱着她朝自己的办公间走去,那里放着一张可折叠的小床,平时加班晚了,他都会在这里小憩片刻。他轻轻地将依江放了上去,转身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张薄毯,刚盖上,依江就下意识地裹成一团。

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他试图专心工作,可身后一阵又一阵轻微起伏的呼吸声,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掏出一支烟,起身走出办公间,打开窗,点燃。风有些大,烟燃得很快,他看着指尖的一点猩红,心里也是一团火热。他是不是太唐突了?这一整天,依江都躲着他的目光,也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现在他又偏偏把她留下来,是不是吓坏了她?

他只是不想看到她哭,想看到她笑起来的样子,张牙舞爪的样子,被保护得很好因此肆无忌惮的样子。

他想保护她。

06

醒来时,依江愣了无数秒。像往常一样,她被闹钟吵醒,顺手关掉,躲进被窝里又眯了五分钟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然后……

她吓傻了,她看到了蒋易森,他正坐在对面板着脸瞪她!

“蒋……老大。”她磕磕绊绊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蒋易森站起身,迅速走到她面前:“起来,赶在上班点前把东西收拾好。”

依江这才理好思绪,这是蒋易森的办公间,她在这里睡了一整夜。身上披着的除了薄毯,还有他的外套,为了防止她冷,他还把所有人留在办公室椅子上的披肩毛毯都搬了过来,而他自己身上,只披着一件黑色衬衫。

“你怎么不叫醒我?”依江忙不迭下床,帮忙收拾东西。

“叫醒你也没用,门被锁上了。”

“门被锁上了?”依江难以置信地转身看了一眼大门,“那个门锁上了?保洁阿姨锁的吗?”她转身跑过去,拉了拉,果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阿姨怎么这么粗心,都不问问有没有人。”她悻悻地走回来,蒋易森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解释。

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是陈果然,依江快要脱口而出的百般解释,在面对她波澜不惊的表情时,全都没机会说出来了。蒋易森从里间走出来,一边把资料交给陈果然,一边淡淡地说:“辛苦了。”

陈果然收好资料,扭头看向荀依江:“荀记者,我给你带了牙刷毛巾,你要不要现在去清洗一下?很快同事就会到的。”

她抓过东西奔向洗手间,盯着镜子百思不得其解。看来陈果然是蒋易森通知来的,既然她有钥匙,蒋易森怎么不让她晚上来呢?这样就不用在办公室里锁上一整晚了。洗漱完毕,她端着盆往回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郝温柔,她举着手机,不知道在看着谁,表情却是相当诡异。探头一看,原来是在和蒋易森说话。

“温柔姐,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她把洗脸盆藏到了身后。

郝温柔猛地一回头,看到她,表情更是缤纷多彩:“小荀记者啊。”她叹了叹,故意吊着胃口,“你身为记者,怎么都不关注时事动态呢。幸亏我习惯早起,不然可错过了一手消息。”

说着,她把手机凑了过来,依江还没瞥到什么,蒋易森清了清嗓子:“上班不是给你们八卦的,郝温柔,来我办公室。”

依江抬头不解地扫了她一眼,郝温柔耸耸肩,把手机收了回来。依江再度把求解的眼神投向陈果然,她只是扶了扶眼镜架,然后回到座位处理工作。直到同事们都一一到位,郑诚第一个发现了事端:“怎么回事?《郦江晚播报》的群怎么解散了?群主是谁?怎么解散了?”

郝温柔低声提醒:“群主就是老大。”

“老大解散群做什么?”

“嘘——”郝温柔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小心被灭口。”

聚众讨论变成了私下窃语,依江很想凑热闹,但郝温柔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她赶到一边去。她遥遥看向蒋易森的办公间,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正想着,她就看到罗恬从里间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神情也很低落。依江起身走过去:“老大批评你了?昨天的素材我看了啊,你主持得挺好的。”

罗恬掀起眼皮子,只扫了她一眼,却突然哼出一声笑,然后摇了摇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依江没明白,手机却响了,是荀泽生打来的,说约好的午饭可能要改期了。她挂了电话正要往座位走,蒋易森走出办公间,叫住了她:“欧主任说有个选题,小荀你去跑一下。”

“什么题?”昨晚的专题稿一个字都还没动呢。

“恒一地产的,欧主任亲自交代让你去跑。”

“好,没问题。”

话音刚落,依江就觉察到了异常,她抬起头,发现原本还在私下窃语的同事们,此时全部看着她和蒋易森,表情也是相当的……缤纷多彩。依江定了定神,转身走进了蒋易森的办公间。

蒋易森很快就跟了过来,掩上门,低头静静地等她。

“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依江朝着外间扬了扬下巴,“他们都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

蒋易森斜靠上门,两手轻松自在地插进裤袋中:“没事,一点小麻烦而已。”

“什么麻烦?”依江突然想到什么,“栏目的群怎么解散了?遇到黑客了?”

蒋易森不由笑出了声,他直起身走向她,伸手作势要揉她的头发,依江提前做好防备,迅速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有事说事,不许动手动脚。”

蒋易森长臂一捞,将她揽到面前,然后伸出手尽情地揉乱她的头发,低头正要开口,突然看到她满脸通红,就连耳根后的皮肤也是粉红一片。他心里柔肠百转,却还是松开手,放怀里的小家伙自由:“你放心,群里只是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图片,我删除不了才解散了群。”

依江故作镇定,一边不悦地整理头发,一边闷声反问:“什么图这么紧张?”难不成是不和谐的照片吗?

蒋易森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反正是不能让你看到的图,乖,快去跑恒一地产的选题吧。”

07

一路上,依江都在思考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图片,实在好奇得不得了,只好求助身边的小马:“你有没有看到群里的图?我昨晚没上线,所以错过了好戏啊!”

小马憋着笑,脸都快紫了:“其实我也没看到,我就听温柔姐说了而已。”

“什么图?难道真的是那些……不和谐图片?”

小马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吧,你看了影响不好。”

拜托,她都二十三岁了,什么事她不懂?温柔姐小瞧她!大家都小瞧她!她闷闷不乐地转头看窗外,恒一地产的楼盘大悦城已经到了。

这次是恒一地产为了宣传楼盘做出的一场慈善活动,由于现在他们是栏目的广告客户,因此欧朝光才让这个选题通过,何况慈善活动也是有新闻点,只要广告不要做得太明显就可以了。依江已经驾轻就熟,只是看到黎鸣恩这一点,让她有些浑身不痛快。

她不得不去采访他:“黎先生,打扰了。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黎鸣恩正和别人谈话,闻言整了整衣襟,俯首看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当然,没想到是荀记者来采访,这是不是缘分?”

荀依江的笑容僵住,她握了握话筒,忽略他的话,直接切入了采访环节。采访完,黎鸣恩让她留步,依江下意识推脱:“我们还得回去赶稿,实在不方便留下来,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你倒激灵,知道我要请你吃饭?”黎鸣恩走上前,脸色深沉了几分,声音也低了,“我听说了荀伯父的事,之前还担心你,怕你……”说着,他突然停顿下来,依江下意识要离他远一些,可下一秒,她突然感觉耳朵上一热,有气息拂过皮肤,她浑身一颤,急忙逃得几米远。黎鸣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勾起嘴角一笑:“现在看来,我应该放心了。对了,荀伯父最近身体怎么样?听说通达的股价一直在跌,他应该忙得焦头烂额吧?”

“不用您操心!”依江皱起眉,拉住小马掉头就走。

小马抱着机器好奇地问:“他在追你?”

“你别恶心我。”

“那他亲你……耳朵?”

依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别提醒我!他是个神经病!”

小马惊愕地看着她爆粗口,半晌才爽快地笑了:“就是,他要是敢追你,肯定死路一条。”

依江点点头,对,他敢胡作非为、信口雌黄,她一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不过通达的股票真的受到影响了?所以爸爸才临时改期,不能和她一起吃午饭?她当即掏出手机拨过去,却一直无人接听。

回到办公室,她又被蒋易森叫了进去:“恒一地产的活动。”他顿了顿,抬头斟酌着她的表情,“跑得还顺利吗?”

“没问题啊。”她不解地问。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关于恒一的新闻,你不要跟了,交给别人跑,”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动着,他终于找到了借口,“这两天你就跟我把专题片给做好。”

“好!”她没有过问为什么,不过蒋易森的这个决定正中下怀,她实在不想看到黎鸣恩。

下班后她和孙火火约会,忍不住就把黎鸣恩这件事吐槽了遍,孙火火完全抓不到重点:“他长得帅吗?”

“长得再帅也是人渣好吗?”依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见过吗?在‘北极光’酒吧里啊,他喝醉了。对了,你当时也喝醉了。”

孙火火激动起来:“所以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依江伸手敲了她脑袋一记,孙火火哀号遍野。这一次,两人决定吃日式料理,因为孙火火才从日本带队回来,据说那边的三文鱼很地道,回国也让她留恋不舍。而自从荀泽生搬走后,曾倩又回去了娘家,家政阿姨也辞职回乡,依江的伙食一直是个大问题。幸好孙火火回国了,不然她又得吃泡面。

期间,依江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蒋易森告白的事告诉孙火火,只是蒋易森告白完就撒手不管了,她并不确定他那句话的真实度。如果他只是随口一提,她岂不是很丢脸?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说不定最后不了了之了。

正吃着料理,孙火火突然想到了什么:“杨曦曦最近联系你了吗?”

杨曦曦是依江小学兼初中的同班同学,高中时移民去了加拿大,联系也少了很多。说是好朋友,其实也不尽然,只不过父辈间有生意往来,因此两个小女孩也常常一起作伴。认识孙火火后,依江就毫不顾忌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朋友群,杨曦曦原本不待见孙火火这个纯草根,因此两人曾发生过一次火爆的争吵,之后,杨曦曦就默认了孙火火的存在。

“她给群里每个人都发了邮件,群里也置顶了消息,她下个月就要回国订婚。”说着,孙火火迅速瞥了依江一眼,“喂,你准备包多少红包?我没钱,我可不去啊!”

“我管你,爱去不去。”依江翻出手机,“我问问我爸爸去不去。”

然而电话拨过去,荀泽生的手机已经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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