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金樾后，她和周怜云坐上马车，踏上回返青岚派的路程。
秉持着知道越多死的越早这条铁令，莫荞很自觉地没有提那晚的事情，而周怜云也无意告诉她些小秘密，俩人就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一共两天两夜的行程，莫荞不是吃就是睡，周怜云则是看着她吃和睡，像极了养猪场老板和他的猪。
当然，猪是莫荞。
第三晚酉时时分，二人已经从莲城水路上了岸，坐上早早等在码头的马车，缓缓向青岚山驶去。
已将近五月，天渐渐热了起来，而莲城地处陆屿南方，比金罗气温高了许多。
莫荞趴在轩窗上吹着晚风，看着眼前不甚熟悉的街道，选择做一个安静而孤独的美男子。
忽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道长，已经到山脚了。”
莫荞懒懒地应了一声，带着周怜云下了车，想着应该会有小师侄来接她上山。于是她转了个身，长满杂草的山脚便印入眼帘。
莫荞：“……二十？十三？”
没人应她。
看来只能使出那一招了。
莫荞拔出背上的清心丢在地上，默念了一长串的咒语，清心瞬间变大数倍。
她站了上去，“小云，上来。”
周怜云轻声应道，踩上清心。
莫荞双手结印，在念咒语之前对周怜云道：“一会可能有点冷，你记得抓紧我。”
周怜云神色如常，“嗯。”
莫荞咬了咬牙，快速默念咒语，清心逐渐从地上腾空而起，紧接着便如离弦的剑一般朝山顶冲去。
二人几乎是和山形成了个直角，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剑上摔下，狠狠跌落谷底。
莫荞盯着越来越近的的天，衣摆被风吹的呼啦作响，脚下巨大的失重感让她腿软。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风吹得往后退，几乎稳不住身形，关键时刻竟忘了咒语怎么念，剑猛然晃了晃，直直地朝山下掉落。
“救！命！啊！！”
她的视线陡然从山顶变成了乱石，身体极速下坠，她只能闭着眼胡乱大叫。
眼见就要摔到乱石堆上时，一双臂膀突然环住她的腰，冰冷的手抓住她结印的双手。
周怜云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怕。”
她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忙定下心神想重新御剑时，脚下的清心猛地刹住了车，又换了个方向稳稳朝山巅飞去。
她看着自己结印的手，明明刚刚她根本没有念咒，清心怎么会恢复正常，难道是…她看着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双手。
难道是周怜云在御剑？
不对…他明明只是个比她小四岁的孩童，连幻物咒都不会，怎么会御剑这样繁琐困难的咒术。
应该是她刚刚无意中念对了一句…应该是这样。
在她思索时，清心已经缓缓停在了山巅的榕树下。
山顶灯火通明，一群小弟子正在晚练。
莫荞从剑上一跃而下，周怜云紧随其后，清心在空中转了圈收进她的剑鞘里。
二十一眼就看到了她，小声叫道：“小师叔！”
紧接着，他身边几个小弟子都像复读机般小声乱叫：“小师叔回来了！”
“最喜欢我的小师叔回来了！”
“放屁！明明小师叔最喜欢的是我！”
眼见一场因为她而起的到底小师叔更喜欢辩论赛就要爆发，这时，一个小弟子突然出声道：
“小师叔后边那个是谁啊？”
“是小师妹吗？”
“让我瞧瞧…好像…是个男的！”
瞬间，这下整个晚练场都静了下来。一群小弟子直勾勾地盯着莫荞和她身侧的周怜云，眼神让人如芒刺背。
莫荞听着这些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周怜云以为她心情不佳，想对她说些什么时，谁料她竟直接抱着榕树吐了起来。
周怜云：“……”
众弟子：“……”
而此时，身处子阁的几人听到外面的骚动，纷纷皱起了眉。
金樾听到外头二十的声音，头痛道：“这孩子…一天天的。”
罗真抱着手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金樾刺了回去，“我怎么听到师兄爱徒十五的声音了？”
罗真：“……”
陆闻枫皱眉道：“怎么如此吵闹？待会罚他们夜跑去。”
二十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子阁，“师父，小师叔回来了！”
金樾一拍脑袋，掐指算了算，“差点忘了小师妹今晚要回来。”
罗真冷笑：“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你干什么吃的？”
金樾满脸通红：“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不也不记得吗！”
陆闻枫充当和事佬，“你俩别吵了，实在不行出去打一架吧。”
金樾：“……”
沈听寒看着眼前几个师弟，叹了口气。
他对坐在一旁的几个少年道：“今晚我门下的师妹从金罗回来，我们可否明日再商讨这事？”
坐在一旁身着白衣的几个少年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少年道：“正好我家少爷昨夜没歇息好有些犯困，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沈听寒站起身，“请便。”
白衣少年点点头，对旁边打着瞌睡的孩童道：“少爷，我们回去了。”
那孩童身上穿着白底蓝纹的衣裳，面皮白嫩，额间一抹朱红的印记。被唤后缓缓睁开眼睛，露出那一双明亮的葡萄眼。
若莫荞在这，定会被惊掉下巴。只因此人正是她此番归来，千方百计想躲开的原书男主——贺轻玄。
贺轻玄抬头揉了揉眼睛，“嗯，走吧。”
他跳下了凳子，摇摇晃晃地往子阁外头走。身后的几个少年和沈听寒等人告别后，便跟在他后头，小心地护着他。
一出子阁，贺轻玄便听到各种声音，多半都在叫着三个字--“小师叔”。
他迷迷糊糊地扒拉开眼睛，便看见站在榕树边上的青衣少女。
她脸庞白净，唇不点而红，神态清冷，加之青岚山夜中起雾，在她身后四散着雾气，衬得她一股仙人般的出尘之姿。
刚睡醒的贺轻玄呆呆愣愣地看着她，耳根竟悄然红了起来。
他自小在京云宗长大，见过最美的女子就是他的娘亲，但眼前这个少女，却比他娘亲还要美好多好多。
他单手拽了拽身边少年的衣摆，“阿冰，这是啷个仙宫的神仙呀？”
任竘冰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贺轻玄。
“这…她…可能…”
金樾不知何时从子阁窜了出来，笑道：“贺小公子，这是我青岚派的小师妹，莫荞。”
他朝莫荞招了招手，“小师妹！”
那边的莫荞正被一群小豆丁围得头痛，便听得金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惊喜地抬头一看，只见金樾站在子阁朝她招着手，而他身边…
莫荞眯起眼，仔细一看，看得一群白衣少年和一个孩童。
那孩童额间一抹殷红朱砂，正呆呆地看着她。
等等…额间一抹朱砂…
…这他娘的不是贺轻玄吗？！他怎么这么快就到青岚派了？！
莫荞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想拉着周怜云逃回小院，但谁料金樾又唤她。
“快过来啊，师兄几个都想见见你。”
紧接着，罗真、陆闻枫、沈听寒三人便从子阁走了出来，尤其是陆闻枫，用一脸诡异的慈爱表情看着她，看得她简直如芒刺背。
这下躲也躲不过，莫荞只能认命地牵着周怜云走过去。
周怜云的手冰凉，抓她抓得越来越紧。
莫荞转头一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别的地方。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贺轻玄，而贺轻玄也死死地盯着她身边的周怜云，二人像两只狩猎的小狮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扑向对方打一架。
莫荞在心中锤墙：“不是吧阿三sir，他们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那可不好说哦。”
莫荞用自己纤瘦的身体把周怜云挡在身后，隔绝开俩人如胶似漆的目光。
她凑到金樾等人身边，摸着后脑勺道：“师兄早啊。”
金樾：“现在是晚上。”
莫荞：“……”
陆闻枫皱眉道：“我听金樾说，你在金罗受伤了？”
莫荞随意摆了摆手，“没事，一点小伤。”
金樾夸张地比划，“什么叫一点小伤，当时都捅到心眼了，差那么一点点就归…”
“闭嘴！”罗真白他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金樾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陆闻枫单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莫荞被看得怪心虚的，“师兄，怎么了？”
怎么又是眼睛，刚过来这个世界被抠眼睛，后来又被丑道嘲讽，现在陆闻枫还盯着她眼睛看。
等等…应该没有眼屎吧。
陆闻枫心思当然没她这么跳脱，他的眼神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像在检查一样东西似的检查她的眼睛。
良久，他松开手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闻枫侧过身，不易察觉地对着沈听寒点了点头。
沈听寒这才开口，“听金樾说，你在莲城捡了个孩子？”
刚刚还有些嘈杂的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数十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身边的周怜云。
莫荞把人护得更严实，牢牢地牵着他的手。
她点了点头。
沈听寒探究的目光看向周怜云，顿了顿，道：“这孩子叫什么？”
莫荞老老实实道：“周怜云。”
沈听寒未在开口，只是一直盯着他脸上的胎记。
他不说话，周围的小弟子也不敢说些什么。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过了片刻，沈听寒移开了目光，叹息道：“也罢，天命如此。”
莫荞疑惑地看他，问：“什么天命？”
沈听寒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只是道：“你打算把他送到哪里？”
莫荞不假思索道：“留在身边。”
沈听寒复问：“尔后呢？”
莫荞想了想，道：“大概…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吧。”
周怜云握着她的手猛然一紧，像根牢牢地捆着她的铁索一般。
莫荞低头看他，他的眼睛漆黑，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莫荞却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难过。
难过？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难过呢？没有她的话，他应该会过得更快乐才对。
他可以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因为孩提时期的痛苦经历而煎熬，不会被打散内丹，也不会永堕魔道，含恨而终。
这应该才是他本来的结局，也是她唯一能给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