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阴沉沉的,几声雷后,下起雨来。
莫荞撑着下巴坐在桌前,盯着雨幕发呆。
周怜云看着外边,问了句:“今天还去打水吗?”
别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她就来气,昨儿个不下明个不下,非得今天下。她忙着赶路,已是三四天没洗到澡,身上酸唧唧黏巴巴的,再闻自己一口都要吐出隔夜饭。
再不洗澡,她恐怕就成一只被自己活活臭死的癞蛤蟆咯。
莫荞一拍大腿道:“去。”
她又补了句:“我自己去。”
周怜云皱眉,“不行。淋坏了生病怎么办?”
莫荞:“有陆师兄。”
周怜云:“…那也不行,会落下病根,非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莫荞瞬间坐直身子,惊恐阻拦道:“那不行,你万一淋出病咋整?你体质一生病指不定发生点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周怜云垂眼,“你是嫌我会拖累你?”
莫荞欲哭无泪,她生病是小,周怜云生病那才叫大呢,他一生病他俩都得遭殃,生命值比心情值掉得还猛。须得知心情值原先就断崖式下降,方知生命值掉起来有多恐怖。
周怜云:“不是还有陆道长吗?”
莫荞被噎住了,“…这…”
周怜云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她,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莫荞拗不过他,最终还是两个人一同去了后山。
她两手都拎着木桶,走在前头。周怜云在后面为她撑伞,伞面略大,只是其中一人走得稍快或稍慢,另外一人便会淋雨,如此下来,二人只能慢慢吞吞地往后山走,一走便走了一柱香的时辰。
听着雨声,二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一阵诡异的沉默。
莫荞:“今天天真冷。”
周怜云:“嗯。”
莫荞:“…你有衣物要洗吗?我待会要浣衣,你若有的话顺便帮你洗了。”
周怜云摇头,“我就这一件衣裳。”
莫荞才想起周怜云就只有一件她在金罗时给他买的衣服,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莫荞:“过几日下山去买吧,正好我也要做夏衣。”
周怜云轻轻应了一声。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了瀑布边,这一块地处上游,不会出现上游人撒尿下游人洗澡的情况。莫荞放下桶,撸起袖子,单手把桶放进泉里,再提起满满一桶,如此反复,两桶很快就满了。
她额头沁出些汗珠,周怜云眼神闪了闪,用袖口抱住手腕,帮她擦了擦。
莫荞朝他笑笑,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得一旁的树上穿来异声,似是树叶摩擦般沙沙作响。她以为是蛇或其他事物,第一反应是把周怜云护在身后,警惕看那棵枝叶繁茂的树。
过了会,树上又传来些声音,似孩童啜泣,她侧耳去听。
“阿冰…呜呜…阿冰你在哪呀?不是说玩捉迷藏吗?”
听到“阿冰”二字时莫荞微微睁大双眼,尔后继续听便将树上人的身份猜了个九九十十。
她开口试探道:“贺公子?”
树上的抽噎刹住了车,一阵窸窸窣窣后,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从枝叶中钻了出来,额间一抹朱砂红分外显眼。
还真是他。
莫荞心情复杂地看着还挂着泪痕的贺轻玄,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按理来说,惹不过躲也该躲得过,但这男主还真是无处不在,躲也没地方躲。
但他现在也还是个小毛孩,没有养成后期那种圣母白莲草的性格,应该还蛮好…
“你怎么在这里?”贺轻玄面色发红,粗声粗气道。
…相处的吧。
她指了指身边的水桶,“我是来打水的,碰到小公子还真是无意。”
她垫了垫脚,这树比她高了五六个头,对于贺轻玄这样还没发育的小童子来说也算是个遥不可及的高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但为了推动剧情,也为了让周怜云和贺轻玄熟悉熟悉,别再那么大的敌意,她决定先当回老好人。
她努力和善道:“方才无意中听见小公子是捉迷藏时走丢的,这雨天路滑,不知小公子可需要我的帮助?”
贺轻玄大眼圆溜溜的,问:“什么帮助?”
他小脸白皙,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看便是从小被家中宠爱大的。
莫荞笑眯眯地伸出手,“抱你下来,如何?”
贺轻玄咽了咽口水,虽然他很想要这个姐姐抱,但碍于自己的颜面,他决定还是要先回绝一下。
“不要。”
“行。”莫荞自然地收回了手,拎起俩水桶,对身后眼神晦暗不明的周怜云道:“小云,咱回家。”
周怜云撑着伞走在她后面,“嗯。”
贺轻玄眼看他俩就要走,竟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不禁心中有丝慌乱。
“不许走!”
周怜云不悦的目光像利剑般刺了过来,贺轻玄被吓得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莫荞放下水桶,叹气道:“小公子你不让我帮你,又不让我走,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贺轻玄脸颊发烫,“我,我命令你,抱我下来!”
周怜云眯起眼瞧他,若目光可化为利剑害人,恐怕他现下已被放进棺材里头了。
她叹了口气,将水桶放在地上,顶着贺轻玄期许的目光上前几步,却被周怜云拦下。
周怜云将伞塞进她手里,“姐姐前几日受了伤,若是因为这点小事牵扯到伤口怎么办?我来吧。”
贺轻玄的嘴瘪了下来,有些失望地看着莫荞。
莫荞也感觉自己最近腰有些痛,外加周怜云愿意主动帮忙本就是好事,便欣然应下了。
那一脸的不耐,眼中也尽含着冰冷,小孩本就受了惊,见他这副样子,便更不敢往下。
周怜云伸出双手,对他淡声道:“你还要在上边坐到几时?”
他虽不喜欢贺轻玄,但也不会傻到在莫荞面前做些坏事,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且在等等。
小孩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抱着枝桠的手,紧闭着眼缓缓落入他怀里,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睁开眼看周怜云,却得到冷冷的一瞥。
周怜云只将他安稳地放在地上,再接过莫荞手里的伞。
他面色如常道:“走吧。”
“嗯。”
莫荞拎起两桶水,大刀阔斧地往自己的小竹院走去,而周怜云则亦步亦趋地给她撑伞,生怕细雨沾湿她的黄衣。而贺轻玄则跟在他们后面,一把小伞因他的加入而拥挤不堪,他只能紧紧地跟着,尽量少淋些雨。
莫荞看了几眼自己身上的黄衫,嘟囔道:“又多了件要洗的衣裳,这日子过得…要是有洗衣机就好了。”
周怜云耳力好,敏锐地捕捉到她后面几个字眼,问她:“洗衣…鸡是什么吗?”
莫荞扯淡扯得头头是道,她说:“洗衣机就是成精化形后会洗衣服的鸡妖,叫洗衣机。”
周怜云若有所思地点头。
贺轻玄:“……”
他从来没听说过有鸡妖化了形之后给人洗衣服的…妖需要穿衣服?连衣服都不会穿,怎么会洗衣服的…这姐姐还真是见多识广。
他看着周怜云给她擦雨,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二人就在他身旁,却感觉似有一堵墙把他们隔开般,他只能做个旁观者,而无法成为参与者。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雨渐渐地小了。天边隐隐泛出些金光,乌云被驱散,泥土与清尘的气味混杂,闻起来湿漉漉的。
周怜云收起伞,轻轻地放在另一侧抖了抖,莫荞如释重负般地把水桶放在院里,转身擦汗,却见贺轻玄还傻愣愣地站在周怜云身边。
莫荞问:“你咋还在这?”
贺轻玄不满道:“我就不能在这吗?”
莫荞挠了挠鬓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阿冰道友怎么还没来找你?”
贺轻玄摇摇头,委屈巴巴地揪着自己衣摆。
虽是他磨着阿冰要玩捉迷藏,但他也没想到阿冰会这么傻,他明明已经藏的很简单了,可是阿冰还是找不到他。
正想着,便有白衣少年在院外惊道:“竘师兄,少爷在这!”
他转头,看见几个母亲派来保护他的江家弟子站在院外,而竘冰则怒气冲冲地从不远处走来。
竘冰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怎么在…”
他恶人先告状:“阿冰!都怪你——唔——害我在树上呆了那么久,被虫子叮了好久,都怪你!我要哭了!我要闹了!”
话还没说完,贺轻玄便感觉自己鼻子酸酸的,委屈地朝竘冰扑去。
正要发作的竘冰被自家小少爷这一番骚操作弄得火消了大半,手忙脚乱地把人往上抱了抱。
他忙哄道:“少爷别哭,别哭,是我的错,我没找到你。”
贺轻玄还小,一副小孩子心性。原本还能忍的委屈,在从小陪着他长大的竘冰面前便忍不得了,趴在人肩头把眼泪鼻涕都蹭上去还不够,还要加以控诉一番,“我脖子上…呜…都是被叮的,要不是这个姐姐来了,我就被叮死了…呜…”
小心翼翼地挪开小孩的手臂,看见白衣下的脖颈上全是红红的小肿块,竘冰心疼地皱着眉,“疼不疼?下次不要再玩捉迷藏了,待回京云宗再玩,好不好?”
莫荞抱着手看他俩,默默叹了口气,没想到长大后呼风唤雨的贺霸天,小时候居然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哭包。
好不容易把小孩哄好,竘冰才对着站在屋门的莫荞道:“谢谢莫道长,我家公子年幼,若是给您添了麻烦,我替他给您道歉。”
莫荞摆摆手,“没事没事,下次别放他一个人乱跑就是。”
竘冰点点头,“若没事的话,我先带着我家公子回去了。”
“去吧去吧。”
见她没有刁难,竘冰松了口气,抱着怀里已经睡着的贺轻玄,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院子,几个白衣少年还替她关紧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