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无边无际的密林里,明显已经跑不太动的乔维喘得简直像个破风箱。
他的身上多了一层胡乱拼凑的皮质护具,褐色的,棕色的,脚下的拖鞋也换成了一双不太合脚的靴子,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失魂落魄的逃兵。
这些都是他之前在尸堆里陆陆续续捡的,最开始是因为冷,后来跑着跑着拖鞋滑上脚踝,就把鞋子也换了。
乔维已经成功地远离那片绞肉机般的埋尸地。
但他迷失方向了。
或者不能说是迷失方向,因为乔维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究竟该逃往哪里。
前边那颗没准三四个壮汉都环抱不过来的巨树怎么看怎么眼熟。
乔维感觉自己已经第四次从它旁边路过了,但这片森林里遍地都是这种尺寸的高大树木,它们巨大的树冠连成片,几乎筛掉了全部的阳光。
最为可怕的是,附近此起彼伏的嗥叫一直没有消失,这说明他虽然暂时还没有被追上但其实仍旧没能摆脱那群狼人的追杀。
显然对于它们来说,他比那片埋尸地里无数的战利品还要香。
嗯……
如果说它们吃人的话,肉质的新鲜程度确实与口感直接挂钩。
作为当时在场的唯一一个活人乔维禁不住产生这么个无稽的念头。
但其实事实很可能是这样子的,那十几个狼人只是前锋,在后边,还有更多它们的同类,后续的狼人自然会接管战利品,而前锋则要确保没有任何活物把任何东西从它们的嘴里带离那片区域。
比如说一柄通体黝黑的、匕刃薄得仿佛没有厚度的古怪匕首。
它们快要达到目的了。
这样下去,最先体力不支的绝对是他这个量产自和谐社会的肉鸡。
“卧槽。”
脚下突然传来的奇怪黏着力让乔维踉跄几步后险些绊倒。
他愕然低头,才发现自己居然踏进了一大滩黑褐色的稠状物里,两条裤脚上全是溅射点。
“卧……槽……”
从气味来看,这估计是某种大型肉食性动物吃坏肚子后拉的排泄物。
意识到这点时,作为一个在睡前摁下灯的开关后还要跑去搓一次手才能睡得着的病态,乔维一下子就不好了。
比从血肉模糊的尸堆上踩过去还要不好。
“……行吧,反正都这样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能比在气喘吁吁的时候踩进一大滩屎里更恶心的了。”
乔维深一脚浅一脚地碾出粘稠物的范围,眼眶和鼻子里全是分泌物。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附近那些狼头人身的家伙应该是靠鼻子在追踪我吧?
……那如果我浑身上下都涂满……
“不!”
“我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除非没有人知道。”
也就挣扎一下下,乔维又转身扎进了屎里,身上,脸上,甚至就连头发,都咬着牙跟打发胶似的搓了两遍。
“这是梦这是梦这是一场梦呜呼呼呼……”
……
事后乔维其实有后知后觉地想过,自己为什么不用气味浓烈的植物来代替屎,并且居然也真的找到好几样拥有刺激性气味的植物,但都缺乏可操作性,因为量太少然后也没条件煮水给自己洗洗顺便腌入味。
这多少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那些如跗骨之蛆的嗥叫声才逐渐消失。
这说明狼人跟丢了。
又或者,有狼人已经看见他了,并且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差不多足以让狼人发起一次把握十足的偷袭。
乔维现在无限倾向于后者,因为他愈发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
浓烈的臭味也许能掩盖掉他的气息,但狼人一定能找到那摊屎——他试图隐藏自己气味的操作现场。
然后它们会修正目标气味,又因为类似的屎肯定不止一个地方有,于是它们分散开来,而其中的一只找到了他,不直接呼唤同类只是不想近距离惊动猎物好一击毙命。
虽然不清楚它们的社会是怎样个结构,但乔维觉得,狼人毕竟不是真正的狼,更不像是影视作品中虫族那种意志统一的存在,所以类似黑匕首这种东西如果有机会独占,为何要呼朋唤友?
所以他努力地作出一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模样,努力地与空气斗智斗勇。
这样很累,很快乔维就奉陪不起了,他疾走的步伐愈发凌乱,最后甚至被地上的藤条绊了一下,俯冲式扑倒。
这是个很大的破绽,特别大。
然后乔维就听到身后灌木之类的植物被什么东西一路撞开的扑簌簌声,势如破竹,顷刻间就已经直抵后心。
就在这个刹那,乔维再次被那种强烈的心悸感浸泡了,不可捉摸,浑身战栗。
他从地上麻利地爬起,从七零八落的皮质护具下露出手里握着的黑匕首,转身,面向近在咫尺的猎手。
一只花豹。
它仍处于飞扑向乔维的途中,嘴撑开到极致,满嘴尖牙全部外露,略略歪着的脑袋看起来像是想在着地时直接咬断乔维的脖子。
一蓬被它撞碎的残枝碎叶在它身后随着惯性翻转,飞散。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以局外人的身份置身其中乔维惊悚到灵魂战栗。
他来到豹子的身侧,高举手里的黑匕首,插向它的天灵盖。
薄得眼睛几乎都没法在侧面捕捉到它的存在的黝黑匕刃刺入豹子的脑袋时,违和的顺滑感甚至让乔维有种在插一块黄油的错觉。
仿佛匕刃不存在,护手直接就砸到豹头上一样。
这一击给豹头增加了一个向下的惯性,但并不足以对整个豹子的移动轨迹造成明显的改变,或许是乔维今天从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没什么力气的原因。
至此,豹子的眼珠都还没完全追上乔维。
一插一拔的动作做完,乔维改握为拎以减少自己的皮肤与黑匕首握柄的接触面积,同一时间,扼住整个世界的咽喉的那只手消失了。
斜眼看着乔维的豹子以依旧凶猛无匹的姿态顺着原有的惯性扑到他之前摔倒的位置。
着地后却跟一只突然没电的娃娃似的没了动静。
乔维自己也不太好受,握着黑匕首时他会感觉自己很累,那是一种超越肉体……甚至在意识之上会急剧增强的疲倦,又似乎是源自于某个从不曾使用过的器官,难以捉摸。
他小心翼翼地用布料缠好黑匕首的握柄,然后用两块取自皮质护具的皮片夹住匕刃,再用布料缠裹。
这玩意锋利得让他头皮发麻,哪怕是一根发丝在飘落时触碰到它的刃都会被分成两段。
他尾指缺少的一小截就是在这玩意落下时被削掉的,他刚才拿出来时根本就没解包裹匕刃的材料,然后才那么小的一个动作它们就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匕刃割开了,光可鉴人的匕身几乎提供不了任何的摩擦力。
天已经快黑了。
乔维收好黑匕首,四下看了看后,走到豹尸旁边,揪住豹尾往原先逃命的方向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