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师爷认定李绅只是字写得好,在诗歌创作上还只是个门外汉。内心窃喜,带着教训的口气道:“当今之事,仅仅只是写一笔好字,根本不行,要想取得功名,最重要的是要把诗歌写好。”
李绅脸上带出崇敬羡慕的表情说:“兄长如此说,您的诗写得一定好,能否朗诵一首给小弟听听?”
范师爷捋了捋颌下胡须,指指天上的月亮道:“难得今天晚上皓月当空,愚兄就以月光为题,当场口占一首。”略一沉思,随口念道:“桌前明月光,疑是瓦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家乡。”
范师爷欺李绅不懂诗,把李白一首诗换了几个字,当成了自己的作品。李绅装作不知,拍手赞道:“好诗,好诗。佩服,佩服。”
看到李绅五体投地的模样,范师爷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就想借机再敲打敲打他。“愚兄当场作诗一首,你应该跟着学一学,就以月光为题,也作一首如何?”
李绅为难道:“小弟刚才说过,俺根本不会作诗,请兄长饶过小弟吧。”
也有你小子不能的时候了。范师爷如同盛暑天喝下一杯冰水,那个舒服劲就甭提了。拿过酒壶往李绅面前一放:“不行,你必须作。如果作不上来,罚酒一壶。”
李绅抓耳挠腮说:“既然兄长非得要俺作,俺就试一试,如果作得不像诗,您可不能笑话俺。”站起身围着酒桌绕了一圈,到了小翠身后,用手揽住她的肩膀道:“俺想起了几句,也不知算得算不得诗。”
李绅对她是越发放肆了。小翠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打落,又怕打断他的思路,只得暂且忍着。
范师爷急等看李绅的笑话,催促道:“既然想起了几句,就抓紧念出来,是不是诗,愚兄替你评判。”
“好吧。小弟献丑了。”李绅勉为其难念道:“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范师爷即便脑筋想破,也不会得知李绅念的诗来自于《红楼梦》,暗自思忖,这小子随口便能作出这样的诗,莫非真的有所谓的神童转世。但很快自嘲一笑,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童,李绅念的诗肯定是他父亲生前所作,为了面子,不愿承认而已。
李绅问道:“兄长,俺随口念了几句,不知算不算诗?”
你小子就装吧。范师爷不愿说破,捻须沉吟道:“你所念的内容,虽然还达不到诗的意境,但第一次也算难为你了。你应该再接再厉,再重新作一首。”
李绅清楚范师爷的心思,是想采取穷追猛打的策略,让自己结结实实出一次丑。
“好吧,那小弟就再作一首。”李绅不想再装模作样,直接念道:“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拦。”然后问:“兄长认为这首诗作的咋样?如果不入你的法眼,俺再作一首: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范师爷哪里能想到,李绅连续念的两首诗都是一千多年后《红楼梦》中香菱所作,他认为,李绅父亲至死也未取得芥子大的功名,绝不可能写出这些意境高远的诗,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些诗的确是李绅本人所作。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将来的前途无法估量。范师爷完全放弃与李绅一决高下的心思,由衷赞叹道:“贤弟的诗,无论意境还是修辞,即便是李白重生,杜甫在世,你也能与他们一争高下!”
廖华清虽然不懂诗,却知道李白和杜甫都是唐朝第一等的诗人,范师爷能将李绅与他们相提并论,其才华可想而知。自己一个当铺老板,今日能把这种人请进门,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此时视李绅如同天人,不知怎样巴结他好了。
李绅看出,他已经成功降服了范师爷,马上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把贾善仁要强行收回他和小翠家租地的事,向范师爷和盘托出。
范师爷正愁没机会和李绅进一步加深交情,立刻义愤填膺道:“贾善仁为富不仁,横行乡里,此事愚兄管定了。明天贤弟先回去,制止他们毁坏庄稼,俺把手头公事处理一下,最迟三天时间,俺必赶去处理此事。”
范师爷是县令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有他撑腰,还怕什么,李绅这顿酒饭吃得方才畅心快意。
酒足饭饱之后,廖华清叫过赫春:“两位公子的房间安排好了没有?”
赫春回答:“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又向李绅歉意道:“明天俺家少爷大婚,家中亲戚来了不少,房间紧促,俺不得已,只好将库房收拾了出来,请二位公子暂且委屈一下。”
廖家是大富之家,有单独的洗浴间,赫春先把李绅和小翠领到那儿,分别洗了澡,然后捧出两套衣服让他们换上。抱歉道:“本来应该给二位公子量身定做两身新衣服,只是时间上来不及,只得将准备赏给小厮的衣服给你们送了两身过来,请二位公子将就着穿吧。”
李绅和小翠又分别换好衣服,在赫春引领之下,进入二进院落的东厢房。等打开房门,小翠傻眼了。这座房屋虽大,却只是一间屋子,空旷的地面正中也仅摆放着一张床。
等赫春告辞而去,小翠向李绅道:“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俺俩怎么睡?”
李绅笑道:“还能怎么睡?衣服一脱,钻入被窝呗!”
李绅语气轻薄,小翠立刻把脸子撂了下来:“你再胡说八道,俺把你的耳朵扯下来。”想揪李绅的耳朵,又把手放了下来。
“俺胡说八道了吗?”李绅一本正经道:“你早晚都是俺的老婆,睡一间屋子,怕什么。再说俺们年纪都还小,俺不会怎么样你的。”
“你还敢胡说,俺永远不理你了。”小翠用力跺了跺脚。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另外再要一间房子,从床上拿了一条床单铺在地上,告诉李绅:“你睡大床,俺睡在地上。”
“这是青砖地面,你一个女孩家睡在上面,一但坐下病,可不得了,还是上床睡吧。”李绅从地上捡起床单重新放到床上。
连日相处,小翠发现现在的李绅跟过去截然不同,只要他想办的事,几乎无所不能,因此对他的话不免将信将疑起来,闪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问:“为了抢时间干活,俺连田间地头都睡过,也曾未病过,睡在青砖地面上,咋就会病了呢?”
李绅用脚搓了搓青砖地面:“你没看到?连日大雨,青砖上都是湿漉漉的,你在上面睡一夜,一但得了风湿,将来会影响生孩子的。”
前半句小翠听得十分仔细,后半句李绅又不正经起来,脸刷得红到了耳根,抬手想给李绅一个耳刮子,李绅早有准备,迅速往后一退,躲了过去。
李绅话中都是挑逗,小翠叹了口气道:“这间屋子是你挣下的,俺到院子里蹲一夜算了。”
李绅一把拉住她:“你一个女孩子如何去门外住?俺向你保证,绝不碰你。”拉过一床被子叠成长条,在大床正中放好。说道:“咱们一人睡半边,如何?”
小翠与李绅青梅竹马一起成长,早在心里以身相许,要不也不会以拼死决心拒绝贾耀祖家的提亲。长叹一声,和衣卧倒在大床上中点线的一侧。
李绅害怕小翠真的要去门外蹲一夜,学着她的样子,和衣睡了大床的另一侧。
二人白天跑了大半天的山路,早已困乏至极,很快便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廖家少爷婚事的正日子,李绅不愿在此多待,吃完早饭,拉着小翠一起去找廖华清告辞。廖华清虔诚的挽留,见实在挽留不住他们,吩咐管家赫春:“把那两头驴牵来。”赫春答应一声,带着一名下人,很快牵来了两头驴,鞍韂脚蹬俱全。
廖华清告诉李绅:“李公子昨天帮了俺大忙,本打算送你们两匹马,怕你们难以驾驭,不得已牵来这两条毛驴,请二位公子骑回去,在农村打场、拉磨,不比马差。”
原来这毛驴是让他们骑回去的。李绅满脸惊惧:“俺,俺长这么大,还从未骑过毛驴,俺们就不要了吧……”
毛驴负重不比黄牛差,速度却比黄牛快,在山区农村,是最为得用的牲畜,所以价值甚至超过一头最为健壮的大犍牛。小翠的泼辣性格显露出来,朝李绅道:“看你胆小如鼠的样,你不要俺要。”腾地跳上驴背,用手掌猛地一拍驴屁股,向远处“嘚嘚”地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