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张哥的员工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我第一次作为助手的互助小组活动就要开始了,虽然我只是给大家分发一些资料,倒倒水,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些紧张,最主要的原因是,对于那个王妹妹,我和张哥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给她结对子。
“张哥,王妹妹结对子的对象,我始终觉得不太合适,要不今天就取消结对子活动吧,等到有合适的人选再分配给她我觉得更合适。“我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张哥。
张哥把面前的凳子摆好,停下来说:“我想了想,这种结对子的方式也许也能带来一些帮助,但是我担心的是这种帮助很有可能是单方面的。“
经历过抑郁症的洗礼,我多少对于这个疾病有了一些浅显的了解。就像我说的,抑郁症现在是一种很常见的疾病,但是它并不像感冒一样,所有人都知道它的症状是什么样的,所以就导致有很多未经世事的年轻人,遇到一点挫折想不开,心情郁闷,在网上搜出来一个抑郁症测试题,测完之后就认定了自己是抑郁症,然后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传播负面情绪,这也导致了很多人对抑郁症产生了错误的印象,和王妹妹结对子的对象,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他叫小孙,是个大一的学生,听张哥说,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了互助小组,三番五次的来找张哥,希望能参加一次互助小组的活动,说是为了来自我救赎,但是实际上就是想凑热闹,找一个可以在社交网络上发布的爆炸信息,博取他刚分手的女朋友的同情,幻想着还可以破镜重圆。张哥觉得与其让他每天在网络上传播错误的信息误导别人,不如就让他来参加一次互助小组,也许能让这个年轻的孩子重新认识抑郁症,虽然不能让他找回女友,但是至少可以少一个胡乱传播不正确价值观的人。
而王妹妹就是张哥选择来帮助他的对象。
王妹妹的资料之所以吸引到了我,是因为我第一次接触到她患有的抑郁症:产后抑郁。她也是何大夫的病人,据张哥说,何大夫接触到的产后抑郁其实并不多,也许是因为家庭的压力和照顾孩子的任务,很多产后抑郁症患者都默默地自己扛下了一切。而王妹妹比较幸运,她的丈夫发现了她的情绪问题,主动带她去医院找到了何大夫进行治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王妹妹吸引我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她的资料少得可怜,除了基本信息,只有区区五个字:产后抑郁症。听张哥说,给王妹妹打电话大部分都是她丈夫在帮他说,而她只是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但是张哥固执的认为,患者自己主动的倾诉,才是具有参考价值的,所以并没有在资料里写下太多的东西,而是希望在互助小组中能够挖掘出更多的故事。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很难给她找到合适的结对子对象,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成为了小孙最合适的结对子对象。
今晚的组员陆陆续续来到了会议室,六点半互助小组的活动正式开始。
“各位伙伴大家好。“张哥清了清嗓子。
“首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是张哥,曾经是一位重度抑郁症患者,阿豪是我的助手,曾经也是互助小组的一员,大家可以把我们当作你们最忠实的伙伴,我们不是医生,不能给你们任何治疗方面的意见和指导,但是我们和大家一样,都是被抑郁症折磨的受害者,但是我们成功地走了出来,每当想到还有无数兄弟姐妹还在抑郁症的泥潭里挣扎,我就不能安心,所以才成立了这个互助小组,我知道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症状,或者是自己最不想面对的痛苦回忆,但是我们希望用我们的经验,还有何大夫的帮助,让大家敞开心扉,直面自己的抑郁症,我是个粗人,我相信说破无毒,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是我愿意用我的一点力量,让大家和我们一样慢慢痊愈,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里去。“
一番话说完,小孙首先起立鼓掌,看到他急切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还没等张哥说下去,小孙已经自顾自地开始发言了:
“我知道,我在美剧里都看过,接下来就是自我介绍了对吧?大家好,我叫小孙,我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当然我还没有去医院检查,不过我在网上都已经自测过了,中度抑郁!这都得怪我的前女友,我那么爱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但是上了大学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最终他还是和我分手了。我不服!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她要离开我,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我都在想她,我觉得自己的生活都失去了意义,上大学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一半,小孙拿出了手机,和我们预计的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拍照,而是给自己的前女友发去了视频,没有任何悬念他的前女友早已经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到了黑名单,小孙给大家展示了已被对方拉黑的提示,一脸“你看吧“的表情,好像在向大家再一次强调自己真的有抑郁症一样,之后转向张哥问道:
“可以帮我录个视频吗?我想让她的闺蜜帮我转给她,让她看看我为了她都成什么样子了,她看到我这样肯定会回心转意的,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出抑郁症的困境,她就是我的解药啊。“
张哥当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听张哥说,小孙根本就是一个渣男,上了大学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和自己的女朋友分了手,最后又被别人分手,这又转过头去找自己的旧爱,用张哥的话说就是:“随便一个新女友就是他的解药。“
互助小组是一个比较私密的场合,因为一些人的不理解和嗤之以鼻,真正的抑郁症患者,很多人在平时其实都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和难过,不想让别人看见,因为我们深知别人会如何评价,也知道这会带来更大的痛苦。所以在互助小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张哥叫他“哪儿说哪儿了“,不允许录音,更不允许录像。
没有达成自己卖惨目的的小孙显得十分失落,没有达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小孙似乎瞬间失去了对互助小组的兴趣,一直都没有说话。我懒得关注小孙,因为我一直期待着王妹妹的介绍,张哥叫她王妹妹,其实她还大我几岁,我应该叫她王姐姐才对。但是不管如何,我对这位王姐姐充满了好奇,一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产后抑郁症的组员,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有一个愿意帮她承担起所有责任,一心一意帮她治病的老公,为什么还会抑郁呢?在我的理解里,大部分产后抑郁的源头都是家庭的不幸福。正因为这些好奇,我一直在期待着她的发言。
然而一直到所有人都发言完成,王姐姐都没有说话。
张哥不会在大家都在的场合逼任何一个人说话,也不会点名发言,大家自由发言,想说的就说,不想说的就听。张哥更多的引导是在结对子环节,私下里和组员说一些悄悄话,或者等结束之后第二天打一个电话,就像我第一次一言不发地离开那时一样。所以一直等到结对子环节,我才得以跟着张哥近距离接触了王姐姐。
“王妹妹,这是小孙,刚才他的故事你也听过了,我就不过多介绍了。小孙,你王姐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依然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抑郁症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个疾病,好吗?“
张哥简单的做了个介绍,正准备去下一组,可小孙坐不住了:“张哥,我觉得我没什么可聊的,要不我还是去趟医院,医院的检查结果可能更权威吧?我觉得在王姐姐这儿恐怕得不到什么帮助。“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拉过小孙,把他拉到走廊里。
“孩子,我曾经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就算到现在我的检查结果还是轻度抑郁。你真的了解什么是失眠吗,你真的知道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你,没有任何感觉。当你真的被抑郁症折磨地无法入睡的时候,死亡在你的脑海里就像吃饭和喝水一样平常,我饿了我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我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了,我就要去死。那个时候的你,没有任何办法能和自己和解,没有任何办法能说服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因为在那样的黑夜里你孤立无援,没有人理解你,你也无法和任何人说起,没有勇气说,更不知道怎么说,你明白这种绝望的无助吗?但是当天亮了之后,你还是要面对着你无法解决的问题和完全不知道你怎么了的其他人,你不知道怎么让别人知道,就算别人知道了你也得不到任何安慰和好转,因为抑郁症,是你自己的心魔你必须要自己面对。就算到现在我回到家还是会做噩梦,还是会失眠。你以为我想在互助小组做一个助手吗?你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这么失败吗?我才二十多岁,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互助小组给了我克服心魔直面它的勇气,让我知道逃避没有用,你想拍的视频想拿到的检查报告也没有用,只有自己,能救自己。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在互助小组找到这样的勇气,你可以离开,但是不要否定他们迈出的这一步。你说你有抑郁症是吗,我来帮你找到勇气,你告诉你自己你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渣男,接受它,去找一个新的女朋友,你看看你还能不能失眠!“
我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张哥走出来按住我的肩膀,对小孙说:“想回去就回去吧,要是还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好吗?“然后他转向我示意我不要再说,小孙走了以后张哥拍拍我的胳膊,指了指电梯:
“王妹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