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都下了三天三夜了，感觉房顶都快被压塌了。”瑶光望向窗外感叹道。
他也转过头，望向窗外，目光却停留在对面厢房那两扇紧闭的木门上，心想着，“这已经到正午了，还没有起床，竟如此贪睡。”
“你今天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瑶光忽然回过头看着他。
“你这些天倒是来的有些勤。”他赶紧收回目光，故意岔开了话题。
“难得有此雪景，在天宫哪能见到。看来这世间最美的风景还是在这广袤的大地之上啊。”瑶光停顿了一下，随即饮下一杯热茶润润嗓子，然后接着说，“这不快要举行天池仙会了嘛，每天处理那些繁琐的事务都已经让人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才脱开身，来你这里清闲一下。还是羡慕你这般自在的神仙，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就辞掉你的仙官，顺便来体验一下闲云野鹤的日子。”他漫不经心地说。
“那倒不必，毕竟我还要依赖天庭的俸禄呢。”瑶光连忙摆手，一脸正经地说。
“不过，话说回来，现如今这凡人们都不再信奉神灵，天庭众仙在人间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瑶光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怨声载道，“我听那些派去人间的仙使们说，凡间现在大兴科技，什么科技造福人类。也不知道科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还真想去这人间瞧一瞧。”
他侧卧于榻上，手扶着脑袋，眯着眼睛，听着瑶光不停的絮叨，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只可惜现在天规森严，仙籍在册的仙官们都不能随便下凡，必须要有人间通行令才行。哎，今非昔比。”瑶光摇摇头，长叹道。
“今非昔比。”他重复着瑶光的话，嘴角上扬，浅浅一笑，像个满怀心事的少年。
“这次你参加不？”瑶光话题一转，饶有兴致地问他。
“你见我何时参加过？”他坐直身体，把茶盅再次斟满，淡然地说道。
“这五百年才举行一次的天庭盛世，你要是能去，那可真是让天庭蓬荜生辉呢。你觉得呢？”
“这是你此行的目的吧？”他一眼看穿瑶光的心思。
“归隐山林，可惜可叹。不爱荣华富贵，不喜权力地位。那美人呢？”瑶光机智地调侃道，巧妙地回避了他的质问。
“今天恕我不能奉陪，北斗星君请自便吧。”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你看，还生气了。”瑶光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02
他在她房门外久久伫立，眼看这天色快要暗下来，屋内却没任何动静。再三斟酌之后，他毅然推开了房门。
他前日借予她的锦帕也被洗干净晾在了椅背上，一株兰花绣于锦缎柔软的一角，在风中轻轻飘动，栩栩如生，别具神韵。他拿起锦帕，神色忧伤地说道，“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如今的北荒，恐怕只有这绣于锦帕上的花虫鸟兽，以及这绘于画纸上的屋舍山川，才拥有这般灵动鲜活的色彩。
他的目光从锦帕上移开，最后落在了她身上。他轻轻走到床边，坐在她身旁，看着这张沉睡的脸。她的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眉目如画，靡颜腻理，无形中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她，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原来是热症，”他顿时心生自责和怜惜，“她一个凡人之躯，哪像我们这般无惧严寒。”说着又看了一眼桌上叠放整齐的轻衣薄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恍惚中，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女子的背影，女子缓缓转过头，露出她的侧脸，正是那位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青青？”他轻声呼唤着女子的名字。随后，他惊奇地发现，眼前沉睡中的她竟然和青青有着一摸一样的侧颜。
他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她的脸颊，温暖而又柔软。这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到他自己都有些许恍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立马收了回来。
此时他心中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笃定，但为了那仅剩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性，他最终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他太急切地想知道最后的答案，哪怕再多等一秒，都会让他心急如焚。
“对不起了。”
再三斟酌之后，他还是决定使用探魂术。
探魂术乃上古秘法，如今通晓其术之人更是寥寥无几。探魂术通常被用来查看被施术者此生的记忆片段，修为越高的仙者，可获得的记忆也越加完整。
而修为达到极品的仙者甚至可以查看到被施术者转世之前的记忆，再通过层层抽丝剥茧，最终得以追溯其灵魂根源。
探魂术已被列为禁术，只能被掌管亡灵的冥王所使用。往往被用于已死之人身上，好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亡灵得以落叶归根。
擅用禁术之人，将会遭到禁术本身所带来的反噬。对于修为不高的仙者，一不留神，便会走火入魔。更危险的是，如果使用和操作不当，被探之人的灵魂还将面临魂飞魄散之风险，永世不得超生。
他明知是禁术，但最终还是决定以身犯险。他看着沉睡中的她，此时就是绝佳的机会。他已经等了整整三千年，如今他再也等不了了。
他将自己的鲜血滴于她眉心处，血滴在她眉心之间慢慢扩散，直至最后完全融入其中。还没等他开始施法，融入其中的血滴化作一道红光从她额间排出，将他重重击倒在地。
他瘫坐在地，一只手臂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衣衫凌乱，乌发散开，他此刻的样子和往日纯洁的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顺着嘴角滴落在洁白无暇的罗衫之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罪恶之花。
“封印。”他嘴角淡淡一笑。
虽然未能成功探知她的灵魂，但他此刻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接着他仰天狂笑不止，像着了魔一般，“这次是我先遇见了她！是我！”
她为何会出现在龙之谷？她为何有强大的封印护体？她为何又拥有和青青一模一样的侧颜？种种迹象，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答案，那个消失了三千年的答案。
她就是十公主——岚——东泽神君的掌上明珠。
待他平静下来，他艰难起身，趴在她床前，轻抚她柔软的乌发，看着她的侧颜，低声细语道，“当我在龙之谷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你，都怪我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整整三千年了，你一定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找到回家的路。”泪水顺着眼角，从他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滑落下来。
03
三日前，他和往常一样来到龙之谷小憩，这已经成为他每日的惯例。那回不去的旧时光仿佛还历历在目，曾经在山林间无忧无虑玩耍的三位少年，如今只剩他一人。他驻足在一棵枯萎凋零的龙鳞木下，望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明天。
三千年前的那场天神之战，整个龙族跌落神坛，从此销声匿迹。那古老而又神秘的龙族传说，至今还在人间万代流传。
这日复一日的等待，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虽然希望渺茫，但他知道希望之光真的存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在那场天神之战中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但只有他知道她会回来，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一个深藏于他心底千年的不能说的秘密。
他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缅怀着那些逝去的神灵。
就在他离开龙之谷不久之后，地上散落的龙鳞叶忽然开始簌簌作响，仿佛在感应着遥远的召唤。成群成片的龙鳞叶飞向万里高空，瞬间淹没了炙热的骄阳，之后灰飞烟灭。
而谷外的北荒却是另一番景象，烈日当空，白云流转，微风徐徐，飞雪漫天。
雪，落在屋顶上，落在荒原上，落在沙海上，落在乌发上，落在罗衫上，落在掌心上。那一朵朵雪花犹如一粒粒精灵的种子，降临在万物凋零的北荒。
他站在茫茫沙海之上，抬头仰望天边的骄阳，又低头看看掌心的雪花，“太阳雪。”
04
三日前，北荒之境，夜幽宫。
“酒香不怕巷子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来是掌管北斗七星之一的瑶光星君。他身着一身紫色纱袍，手中摇着雪花扇，大步流星地迈入房门，风流倜傥之间又流露出一丝妩媚。
“来的真是时候，刚温好的。”星野说着便递上了一盅。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要来吗，好酒都已备好。”瑶光接过酒盅，一饮而尽。酒的余味还停留在口腔中，他一脸意犹未尽地反复品尝着，说道，“好酒，入口绵密，余味悠长。”
众所周知，瑶光星君嗜酒如命。尤其是在这雨水极其匮乏的北荒境内，美酒佳酿就如同晨间雨露一样极其珍贵。
星野微微一笑，把他的酒盅再次斟满，说，“岂止是好酒。”
“那我更要细细品尝了。”瑶光端起酒盅，递到鼻前，贪婪地闻了又闻，“清香四溢，醇馥幽郁。看来我来的真是时候。”他一脸满足，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从来都不喝酒吗？今天怎么破例了？”瑶光接着好奇地问道。
星野并未回答他，眼睛一直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心事重重，往事历历在目。
他们曾经约定，在每年初雪来临时，要一起赏雪煮酒，采雪酿酒。摘下梅花花瓣连同上面的积雪，藏至坛内，加酒曲静候，制成雪梅花酿，再深埋于梅花树下，待来年初雪时取出饮用。而如今，一同煮酒和酿酒的人却不在了。
“北荒终于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瑶光并未察觉出他今夜的异常，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屋外，不禁感叹道，“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应该要下个几天几夜吧。”
“今夜怎么得空？不用值守北天门？”星野这才开口。
“你还真说对了，今夜刚好轮到我值守，才得以观察到天象异常，否则就要错过这场大雪了。”瑶光一脸洋洋自得的样子。
“你这是擅离职守，不怕生出事端？”
“还能生出什么事端？这荒蛮无人之地，万木凋零，寸草不生，连妖魔鬼怪都不愿前往。我倒真希望能发生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瑶光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接着长叹道，“还好这几千年来，有你与我为伴，要不然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索然无味的日子。如今难得一同煮酒赏雪，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做神仙不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吗，无欲无求才能无虑无忧。”星野平静地说。他随即端起酒杯，在鼻尖下方来回轻轻摇晃，吮吸着酒的香气，之后便又轻轻放下。
“所言极是，也只有你能耐得住这般寂寞。”瑶光长叹道，“真希望这场雪下得再猛烈些，把这满地的荒凉都一同埋葬掉。”
“连同这三千年的寂寞声和空叹息也一同埋葬掉吧。”星野心中感叹道。
两位翩翩年少，一个平淡如水，一个热情似火。此刻他们好像都各怀心事，刚好趁着这个难得的雪夜，借酒消愁。
在推杯换盏间，瑶光已经酩酊大醉。“得得失失终不醒，唯有杯酒最知心。”话音刚落，他便倒头趴在桌上睡着了。
星野这才轻轻站起身来，他拉开房门，脚步轻盈，缓缓走进纷飞的大雪里。他抬头仰望着茫茫星空，眼里却满是哀伤。
“青青，三千年了，终于等来了第一场雪。而如今一同煮酒赏雪之人，却换了旁人。这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我对你的思念，最后只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荒凉之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缓缓张开双臂，雪花轻轻落在他白色罗衫和乌发上，仿佛在迎接她的归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这天地间没有人可以阻挡你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