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即便玩心大如李诏祁也耐着性子复习起来,毕竟教考成绩差,会被书院张榜通报,那可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李小爷今天怎么没出去玩啊?”荆非看他一本正经地拿着书本走来走去,调侃道。
“玩闹不如面子重要,”李诏祁如是说,“主要是我爹的面子重要!”
一旁坐着的三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谁人不知道李尚书是个好面儿的,偏偏这个儿子向来随心所欲,是别人眼里十足十的风流公子。因此,父子二人约法三章:只要李诏祁在学院表现得好,让他老爹在朝堂上有面子,其他李政文一概不管,随他去;若不如此,断绝财政,家法伺候。
四人正闹着,溯奕“包打听”宋知会凑了过来,他一屁股坐在了蒋暮云身旁,“诶,你五哥可跟你说了?”
蒋暮云满脸疑问,皱着眉问道,“说什么?”
“你不知道?这次教考排面可大了,听说,皇上要亲自来!”宋知会眉飞色舞。
“什么?!”四人皆是一惊。宋知会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四个人凑到了他面前,“听说,这次教考皇上会亲自主持,成绩优异者可直接入朝为官。”说罢,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临走还回头叮嘱了一句:“内部消息,别往外说啊,我先走了!”
他走后,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蒋暮云,他尴尬地一笑,“别看我,我真不清楚。”
“暮云,你这身份是摆设吗?”李诏祁撇着嘴吐槽道,“也没人通知你一声。”
荆非倒是很快平静下来,“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一向不理会这些。”
“只是暮云之才,有些可惜。”苏沐卓轻声叹道,“低调并非坏事,但也不一定是好事。”
一时,气氛有些低沉。这并不是几人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了,毕竟蒋暮云身为皇子,母家身份显赫,那种事情自然有人会多心。兄弟三人都知道蒋暮云的态度,他无意争夺,一直保持低调的态度,远离政治。
蒋暮云率先打破了宁静,“后天就是教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可就在第二天,书院突然张贴告示提出要进行教考初试,众人哗然。
“怎么突然多了个初试啊?”
“是啊,原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啊。”
当然,学生们的议论被迅速展开的初试淹没。虽名为初试,但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其难度远在往年教考之上,文考不仅考校四书注解,还有赋税策论;武考第二轮甚至由几位军中将领亲自下场对试。
一天下来,学生们已然心力憔悴,筋疲力竭。而另一道告示却在人群中掀起了热潮。
“什么?皇上要来?”
“这可是个谋出路的好机会!可得好好把握啊。”
“不知道又要怎么考啊?这怎么准备啊?”
“咳,准备啥?你没看到上面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明天御驾亲临的教考的。只有通过今日教考初试的才能参加。”
“那去看看也是好的啊。”
看着告示,李诏祁的脸拉得老长,苦兮兮地哀叹,“唉,我武不如荆非,文不如沐卓,这下我爹的面子不保了啊!暮云,明天我要是进不了教考,我爹会打死我的。你帮帮我!”
“他咋帮你啊?今天都考完了。”荆非拔出了自己的赤霄剑,反复擦拭着,“你呀,就自求多福吧!”
“啊!!天要亡我!”李诏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蒋暮云的云兰锦袍上蹭着,“暮云,你得养我,我要被断粮了。”
“诏祁,我啥时候没养着你了?”蒋暮云嫌弃地想要推开身上的“包袱”,但李包袱抱得结实,“你放开我,不去吃饭了?”
一听要吃饭了,李包袱自动脱落,“走走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留下身后三人哭笑不得。
是夜,蒋暮云站在窗前,一轮皓月挂在幽暗深邃的夜空中,如白玉盘,皎洁无暇。他的心思又飞到了那个熙和郡主身上,不知她是否真的与他一样来自来世,他该如何试探一下呢?蒋暮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明天还有教考2.0版本啊。等等,教考...”突然,一个想法破空而来。
教考当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大早书院的所有人都已经仔细收拾过,来到练武场。因着昭宗亲临,书院特意将空旷的练武场精心布置了一番,搭起了遮阳的高台。
巳初,随着一声太监的高声通报,众人纷纷俯身行礼,“皇上驾到!”
“诸位平身吧。”昭宗落座高台之上,和蔼地吩咐,“院长,开始吧。”
站在几阶之下的院长连忙点头,转身扬声道,“教考开始!宣读规则。”台下的监书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卷轴,“今日教考文武同试,入围者由昨日初试决定,下面宣读入围名单:苏沐卓,徐鹤,李威,姜哲民...蒋暮云,荆非,祝如晦...”
“完了完了,”李诏祁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脑海中想象着自家老爹越来越黑的脸色,“完了完了,怎么还没我啊?!我不会真的没过吧?”
“李诏祁。”监书的声音响起,李小爷差点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哈,吓死小爷我了!!欸?这文武同试是什么情况啊?”
荆非一巴掌拍在了李诏祁的肩膀上,差点给他压到地上,“你闭嘴,给我好好听着。”
“为官者,文臣武将也。而边境一事,古来战和争论不休。今日文武同试,望诸位学子同堂辩论,各抒己见,题为——边疆策。”监书话音一落,底下一片吵然。“安静!请入围者上前。”
约摸二十来个学子跨步上前,站在了高台之下。
“自然是战,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大唐兵马强盛,何须畏他蛮族小儿!”开口的少年身着紫色流云锦,衣襟鹰纹凌厉,振臂扬声,正是灏北将军李显之子李威。
“非也。我朝军力强盛是不错,但军备却难以维持长时间的消耗。若是要征北,怕是各类条件都不适合我军。”出声反驳的是兵部尚书之子徐鹤。
蒋暮云低头不语,他身后那个杏色回字纹锦袍的少年突然开口说道,“我也觉得徐鹤兄说的对,战备却是一大问题。”
“祝公子这话怕是让令尊下不来台了,抚顺将军两次西平番乱,不是也没有战备问题吗?”说话的少年是户部侍郎之子姜哲民,“九皇子,您说呢?”
突然被点明身份,蒋暮云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答话。
李诏祁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难道题目不是边疆问题吗?怎么说起战备了呢?”
“是啊,也不一定要战不是吗?”荆非应和道。
“噢?荆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主和咯?”姜哲民笑道,“堂堂南宁侯之子,竟怕战?”
“你...”荆非的话还没说出口,祝如晦却展颜轻笑,“姜兄这话说的,我们只是说起战备是问题,并不代表就主和吧?有问题也是可以慢慢解决的,不是吗?”
“可战争,从来都是劳民伤财的,不利于民生啊。”苏沐卓的声音悠悠响起,“主和也并不代表屈辱求和,和平才能发展不是么?自古哪个盛世是在建立在战争之上的呢?国泰民安,才谓之盛世也。”
李威轻呵一声,“这是什么话?没有精兵悍将,如何保国泰民安?需时时秣马厉兵才是!”
“蒋兄如何认为?”徐鹤将话茬再次引到了一言不发的蒋暮云身上。
蒋暮云心知自己避无可避,但又实在是不好站队,他笑着抬头,“我觉得都有道理啊。”
“这是什么话!蒋公子这不是和稀泥吗。”李威讥讽道,一时似乎忘记了对方的身份,直到姜哲民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咳了两下,他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位被嘲讽的九皇子,他会如何反应呢?
蒋暮云也纠结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李诏祁说过的话,‘主要是我爹的面子重要。’他抬头望向高台之上,那明黄色的男人脸色难辨。心中有了抉择,蒋暮云依旧保持着笑容,“和稀泥也不失为一种策略啊。说起来,这和稀泥也是门技术呢。”
他的话让众人十分不解,李诏祁皱着眉头追问道,“何解?”
“你看,清水和黄土,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看似不容,但只需要合适的比例,也能搅成泥,不是么?”蒋暮云语气十分轻松,仿佛自己在说的就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蒋兄这话似乎和教考的题目没有关系吧?”祝如晦问道。
熟悉蒋暮云的三人却深知,他可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所以,这泥一定有什么意思。苏沐卓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然的笑意,“怎么没关系?我觉得就是一回事啊。说起边疆,汉人和蛮族不就像水和土,看似是完全不同的,其实...”他的解释戛然而止。
蒋暮云向他看去,两人相视一笑。
“一个穷书生,知道什么?”李威语气十分不屑。
这话却让蒋暮云心中不忿,他回问道,“那李公子,知道我是何意吗?”
“还望九皇子赐教。”徐鹤拱手说道,他给了李威一个台阶下,也在提醒对方,你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果然,李威噤了声。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少年声音沉沉,一幅悲惨的战争景象跃然而至。
“蒋兄,是主和了?”祝如晦出声问道。
蒋暮云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高台之上的那位到底主战主和,但以他的身份,绝对不能站队。少年继续说道,“不然。我只是觉得,主战为下策。而主和,为中策。”
“那上策呢?”荆非沉声道,他明白蒋暮云不能表明立场,但这话到底要怎么圆?
“和稀泥啊。”蒋暮云突然笑着说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暮云啊,你就快点说明白吧,别吊我胃口了。”李诏祁哀叹着摆出了一个哭脸。
“暮云,直说无妨。”低沉的声音从高台之上飘了下来。
终于等到了该说话的人说话,蒋暮云拱手躬身,“是。所谓和稀泥呢,首先需要一根棍子,慢慢地搅浑这潭清水,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开边贸。”他的话引得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可!”祝如晦厉声反驳。
“听我说完,”蒋暮云安抚道,“蛮族之所以不断侵扰我大唐边境,就是因为他们缺吃少穿。打开边境贸易,让他们知道繁华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这样的好日子过多了,他们还想回去过游牧的苦日子吗?时间长了,他们接受了汉家的文化、习俗、生活方式,潜移默化的,就成了我们的人。还打什么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