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到楼下时,已经是下午七点,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楼道内空荡荡的,只有安静的脚步声在墙间回转。
空寂的大厅里坐着一个人,是个姑娘,怀里还似乎抱着个东西。
萧慕捏了捏眼角,放松了一下眼部肌肉,目不斜视地穿过墙上各位科学家探究的目光向前走去。
“萧老师——”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萧慕蹙了蹙眉,是来找他的?他想,找我做什么,是军方有什么新的数据要改?
想到这儿,萧慕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开口问道:“请问有事吗?”
那姑娘呆呆地看着萧慕,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夕阳西下,漫天盖地的浓金与赤红被抛洒向这个世间,光华流转,毫不吝惜地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这就是神的恩赐。神明爱万物,但是它更明目张胆偏爱眼前的男人,若不是如此,世上怎会有如此清雅绝尘之人?
“姑娘,请问有事吗?”
那姑娘回过神来,双手捧上之前抱在怀里圆滚滚的东西,萧慕才注意到,那是个饭盒。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是新派来的司机吗?”
耳边响起清泠泠如冰泉的声音,那姑娘一下子红了脸,却是不明白眼前心上人在说些什么,她茫然地道:“什么司机?这是我做的一点甜点,想送给萧老师…”
萧慕打断她的表白,眼中满是歉意:“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喜欢。”言罢,就大步踏出了物楼,只留那姑娘一个人在原地傻傻的站着,眼眸中缀满了失落。
*
明亮的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内,萧慕很罕见的露出了几分疲色,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准备做一个小小的休整,可突如其来的电子音打断了萧慕的沉思。
“叮咚,有信息提示。”
“自动播放。”
“是的,主人,接下来为您播报信息:阿慕,今日三家聚会,下班之后有司机来接你直接过去,不用开车,速回。发信人:父。叮,播报完毕。”
萧慕眯了眯眼,呼出一口气,仔细想了想,他下车转身回实验室拿了份文件,向校外走去。
也罢,正好能省点时间。
*
宁安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跳跃下来,一把抱住眼前人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小美人儿,还在等我呀?”
薛钰冷着脸把宁安从身上拽下来,不满的说:“安安,我已经等了你半个小时了,喏,给你带的小点心都过了赏味期了,你怎么这么慢?”宁安接过薛钰手中的饭盒,掀开盖子,看到里面精致的小点心,赶快拿出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臣也不想,奈何皇上他不放人啊,非要我把那稿子改了两遍才让我走,我走的时候皇上还不满意,说我急躁。”听完宁安的解释,薛钰脸色果然好了很多,她踌躇了一下,问道:“安安,黄老师那里不会影响你的平时成绩吧?”宁安看着薛钰担心的样子,笑着说:“哪能呢,老黄还等着我给他捧个奖回来呢,不会扣我分的,安心啦。”薛钰侧过身来轻拧了一下宁安的嘴,笑骂一句:“就你贫。”
两人一路嬉笑着出了艺术楼。宁安站在树荫下,做了一个深呼吸,感叹道:“是自由的味道啊!”薛钰歪头笑着对宁安说:“怎么,被皇上从大牢里放出来了?宁小公子可是自由了啊,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吃西门那家焖锅?”宁安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跳起来抱住薛钰的胳膊。她把脑袋放在薛钰肩上,眯着眼睛看从树叶间隙漏下来点点星碎的阳光:“钰钰,我以后不结婚,你可要养我一辈子啊。”薛钰打趣道:“宁小公子可是要娶我为妻?没有十里红妆我可不嫁。”宁安笑眯眯的说:“那不止十里红妆,我要就要全联盟最大的婚礼。”薛钰揽着宁安,看着飞鸟从林道间的天空滑过,她说:“那就说定了,以后我的安安没有全联盟最大的婚礼,那就不许嫁。”宁安轻捶薛钰一下:“那我岂不是要单身一辈子?”薛钰笑着去挠宁安的腰:“这可是你说的。”宁安笑得不行,挣脱了薛钰的揽抱,向后退去,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在行走。
“安安小心你背后有人!”薛钰焦急的喊了出来,宁安注意到时已经迟了。她躲闪不及,撞到了那人的怀里,两个人一起向后退了几步,倒在了路旁的草坪上。薛钰吓坏了,赶紧过去把宁安从那人身上搀扶起来,想要去帮助那个“受害者”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受害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絮,语调冰冷:“下次请注意一点,不要在道路上打闹。”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萧慕离开不成,转过身来。是刚才那个撞到他的小姑娘,正在昂首看着他。
萧慕本来还有些生气,可是看到小姑娘如点漆般黝黑的眼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萧慕的脑中一下子就浮现了这句诗,他的语气不自觉就温和下来:“请问还有事吗?”
拽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松开,萧慕看小姑娘踮起脚,从他发顶上转过。萧慕后退半步,气氛顿时冰冷起来。
一只手伸到了他眼前,白皙的手心朝上,上面躺着一片树叶。萧慕才反应过来,他自觉失礼,耳朵一下子红透了,不过还好有黑发的遮掩,没人能看出他的窘迫。“嗯,多谢。”萧慕微微颔首,就逃似的离开这气氛尴尬的现场。
薛钰紧张的抓住宁安的手,上下打量她道:“安安你没事吧?有没有碰到哪里?”宁安轻拍了下薛钰的手背,柔声说:“我没事,倒是那位学长硬生生替我挡了一下。”她打趣道:“幸好人家的脸没有伤到,万一人家为自己的脸买了保险,我可不是差点要破产?”薛钰乜了宁安一眼:“就知道贫嘴,还好你没事,你不知道刚刚吓死我了,要是你的手出点什么问题,黄老师怕是要把我骂死。”宁安环住薛钰的脖子,双手在她眼前饶了绕:“漂亮小鱼,不要担心啦,我们一起去吃焖锅吧,今天我给你剥虾,你看我的手多么适合剥虾呀。”
薛钰看宁安没事,舒了一口气,却是不由得的申辩道:“刚才那位不是学长,是物理系的教授。”宁安好奇到:“那么年轻,该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薛钰脸色沉了下来:“才不是,萧老师年纪轻轻就在联盟期刊上发表了很多篇论文,是京大给他发的邀请函请他来学校帮忙做课题研究的。”宁安看薛钰有点不高兴,就揉揉她的脸,却是转了个话题:“那他真的很厉害啊——今晚要喝点酒吗?最近新出了一款果酒,味道不错,度数低还不会喝醉,正好明天没课,要不要试试?”薛钰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是千度吗?我也听说了,正好今晚放松放松…”
两人吵吵闹闹的,夕阳把二人的影子拉长,逐渐靠近,却又分离。
*
萧家
萧家建筑是华国最传统的池馆。虽然现在已经去国划区实现区制联盟,但是萧家还是遵循华国古礼,他们认为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所以一切都尽力还原古制。
萧慕嗤笑一声,眼神逐渐冰冷,优秀的东西没继承多少,倒是封建糟粕守得比谁都死。他打量着眼前华贵冰冷的宅子,给出了一个定义——坟墓。就让这宅子里的人随着这金玉一起腐烂吧,他这样想着,突然又开心了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游廊拐角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萧慕眼睛亮了亮,他快步走过去,看着斜坐在池边的男子:“哥,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此时天幕已然暗沉下来,廊桥里的宫灯也一盏盏亮了起来,暗昧的光莹莹亮着,将灯罩上的花纹投照下来,在男子俊逸的不似常人的面上延出妖异的枝蔓,隐约透出几分“烛光花影夜葱茏”的曼妙意味。
萧慕自小就长得一副出尘的好相貌,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不是别人对他本身能力的肯定,而是对他面容的追捧欣赏。他自己对于相貌虽不在意,但是因为自己本身就不差,他的眼光自然也是极高的。唯独在此人面前,他会生出一种莫名的自惭形秽的感觉。如果说萧慕是神明偏爱的存在,那么眼前此人,就是神明本身。
“长离,你怎么不进去?坐在这里干什么?”萧慕上前,坐在男子身侧,侧首看着他。
萧长离白皙如玉的手上托着一管乌黑的烟斗,他微微张口,舌尖抵出来一枚烟嘴,它是胭脂色的,衬的萧长离没有几分血色的唇更添几分旖旎。甜腻的烟雾在喉间打了几个转,幽幽的从唇间逸出,弥散在池水上方。他没有直接回答萧慕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的道:“烟不过肺,兴许能活的长一点。”萧慕接了话:“现在有了智脑随时监测受主身体,有了病也能提醒你尽早根治,不要说那些话。”萧长离闻此侧过头来看着萧慕,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那人可以依赖智脑一辈子吗?万一智脑说谎怎么办,你又如何去判断?”萧慕失语,他认真想了想,有点懊恼地说:“我不知道。”萧长离突兀地笑了一声,说:“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萧慕看着萧长离笑了,也微微笑了起来。萧长离望着水中颤动的光影,低声道:“一群老僵尸在屋里,我进去做什么?哦对了,徐家也来人了,徐锦年也一起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萧慕想了想,站了起来,对萧长离说:“哥,那我进去了,你也不要在外面停留太久,小心感冒。”萧长离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萧慕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肩,转身离去。
*驻雪堂
萧慕跟堂上的几位老人挨个问了安,就看见站在里间里的徐锦年。徐锦年见萧慕注意到了她,就挥挥手示意萧慕过去,萧慕点了点头,旋即入了里间。
几位老人看着二人间的互动,都笑了。
萧慕进去,看见徐锦年一身银白色军装,显然是刚从军部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拉到了萧家来。徐锦年看着萧慕,笑了笑说:“怎么这么晚?”萧慕举了举手中的文件夹:“才下班就赶过来了。”徐锦年自然的挽过萧慕的胳膊,向偏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用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就一起吧,正好晚宴还没有开始。”萧慕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徐锦年,微微笑道:“锦年姐,这是军部最近要用的资料,为了防止泄露就用了纸类文件,正好你拿过去,我就不用再抽时间去了。”徐锦年半是打趣半是撒娇的道:“不是说了不要让你叫我姐吗?直接叫我锦年就好,一口一个‘姐’都把我叫老了。”萧慕笑道:“哪能呢,锦年姐还很年轻呢,完全不输那些小姑娘——看看新出的数据吧,这是最近新测出来的。”徐锦年嗔娇着轻轻打了萧慕一下。果然她的注意力被资料吸引了,随即就开始翻阅了。萧慕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出,同时与徐锦年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让二人显得不是那样太过亲密。
*偏厅
二人一跨入厅内,聚在一起的长辈们就有了新的话题可以开始了。
“阿慕和年年一起过来了啊。”
“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呀?”
“应该要早一点吧,晚了我怕我就看不到了。”
“您说这是什么话,您身子骨好着呢!”
…
果不其然,小辈们在一起就会受到家中长辈们的“热情欢迎”。
徐锦年笑的很羞涩:“还不知道呢,这要看阿慕的意思。”说着,她低眸回避着长辈们“审问”的视线,长辈们看着,都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有一位坐不住了,似乎是刚才没有接到话,有点不甘心,就率先调笑到:“阿慕打算什么时候娶徐家年年呢,可别让人等急了。”
萧慕抬眼望去,是个面生的女子,怕是哪家小辈的妻子,应该是第一次吧,所以用过分的活跃掩饰自己的不合群,他想,真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