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鹏飞一大早就穿着正式地在餐厅等向昔，直到临近约定的出发时间时，向昔才一脸疲倦地走进来。“Hi，怎么样昨天，顺利吗？”
“等会儿路上说哈，我先拿点儿吃的咱就出发。”
陆鹏飞抬手看了眼表，的确不早了，加上洛杉矶堵车成灾，不出发就要迟到了。向昔飞速用餐巾纸裹了两个丹麦卷，又拿了一杯酸奶，“一会儿楼下见，我去搞杯咖啡，给你带一杯吗？”向昔一贯如此，
“哦不，不用，我在这儿喝过了。”陆鹏飞一脸惊异地看着向昔在自助餐厅飞快“扫货”，他并不知道向昔一贯如此，能晚30秒，不快半分钟。
路上，向昔边吃边吐槽了昨天种种。
“擦，太惨了……这特么什么酒店，一群势利眼啊！”陆鹏飞皱紧了眉头骂道。“不过，向昔，你也是，你为什么不叫我呢？你总是这样让人难以接近吗？”
“哈？”向昔赶紧咽了口中的酸奶，“你是如何从洛杉矶势利眼事件中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看，你凌晨到洛杉矶，不让我去接；昨夜发生这样的事，我就在酒店，你不叫我……所有事你都要自己解决？”
“呃……我只是觉得……叫你也就是多一个人睡不好而已啊，怕给你添麻烦嘛。”
“你真的是不知轻重！洛杉矶有多乱，你一个姑娘凌晨在外面瞎晃，没出事真是万幸了，居然还在考虑麻不麻烦别人的事。”那一刻，陆鹏飞像啰嗦而威严的父兄，教育地向昔一声不敢吭。“退一步，就算不危险，我觉得你应该多麻烦麻烦别人，这样大家才能更熟悉你，才容易变成朋友，对不对？”陆鹏飞刻意地补了一句，大概也意识到刚才说的太激烈了，扭头看向昔的反应。
“绿灯了”向昔指了指前方说。
“哦。”陆鹏飞赶紧收回目光开车。
向昔不自觉的挑高了右眉毛，低头咬了一大口面包，又开始脑补跟陆鹏飞的对话：叫你接就安全了吗？遇到歹徒你是打得过人家还是怎么的……兴许跑的还没我快……还多多了解、成为朋友……我又没有想跟谁成为朋友……工作场合，怎么可能交的到朋友……
今天似乎运气不错，他们提早到达M公司总部，这家游戏公司虽然不大，但其开发的手游经常占据IOS和Android前十排名。前年，向昔刚来纽行不久，就力主大份额参加了这家公司的银团，那时候，公司评级还不太好，银团的价格不菲，给纽行带来了丰厚收益。这两年，公司凭借几款月活用户过亿的好游戏，大赚了一笔，财资实力暴增，评级也调高了，因此准备重新谈银团条件，要么提前还款，要么要求银团降价。这也是向昔来访的目的之一。
利用早到的一点点时间，两人在附近转悠。这里满墙都是彩绘涂鸦，一个个手游人物的雕塑错落在草坪里。陆鹏飞边看边乐，他觉得这地方实在像儿童乐园。
去前台登记的时候，陆鹏飞才发现“儿童乐园”的保安相当威猛，在室内也酷酷地戴着墨镜，一言不发，只是递给他们一人一个Ipad。陆鹏飞偷眼打量，不由得一脸惊奇。眼前保安大哥肱二头肌极为发达，一身肌肉勒在紧身黑色T恤里似乎就要喷薄而出。而IPad的内容让陆鹏飞的表情从惊奇变为震惊“我的天啊，这都是些什么？”
“保密协议。怕你泄露在这儿的所见所闻。”向昔并没有抬头。
“这有大几十页！都要看吗？一个游戏公司有什么可保密的啊！”
“啧啧，满满都是歧视！”向昔抬头瞪了他一眼，“游戏公司就没密可保吗？人家设计的游戏人物，剧情情节，再加上，AR、VR好多好多游戏技术，都是核心机密！”
“啊，是嘛，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协议。”
“等你看完天就黑了！签字就是了，记得你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不能跟任何人说就可以了。还有，你入职时候跟纽行签过保密协议吧，那个比这个更严。”向昔挑了挑眉毛，签好字，往里走。
她今天穿了无袖白色连衣裙，配了裸色的高跟鞋和米色小包，因为来游戏公司，她想尽量显得明快一些。陆鹏飞的dressing code依然是银行做派，一身黑西服跟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那些穿着拖鞋、仔裤的年轻人像打量怪兽一样看着陆鹏飞尴尬地穿过走廊。
“Hi， Joanna!”向昔一眼看到等在走廊另一头的财务总监。两人亲切的拥抱，一副老友见面的样子。Joanna还是老样子，架着她那副红框的眼镜，金色的头发梳成马尾辫，穿着灰色的T-shirt和仔裤，外加一双人字拖。
他们一同进入会议室。这里挂满了各种游戏海报，橘红色的桌子，明黄色的凳子，四周都是可以写字的玻璃板，像是小学教室。
“Jane，你知道，我们必须调整价格和条款，或者还款。虽然当时这个融资帮了我们很大忙，但董事会和管理层现在对财务部的要求比以往更高。”Joanna开门见山。
“当然，这我完全理解。刚做这个银团的时候，公司评级是BBB，现在是A-，我想没理由不调整价格。但我不建议你们提前还款。”
“你觉得改价格要比重新做一次银团好吗？”
“当然。Joanna，我们很熟了，我想用最短的时间跟你把银团的事情敲定下来，然后咱们聊点儿有趣的事。如果你还掉贷款重做，有两个问题，一是，对公司声誉不太好，参加银团的银行在公司有困难的时候帮了你们，一旦你们缓过来马上就关闭银团，对公司以后的发展没有好处；二是，除了利率水平，咱们还得考虑费用控制。重新做一个银团，无论提不提款，你们都要重新付安排费、承诺费。即便这些费用的水平会比原来低，但也要真金白银付出去。变更现有银团条件在哪一点上都是更优选。”
“费用上我们也这样考虑，但我很担心，条款上规定我需要绝对大多数银行同意。有一些大行，他们如果不同意，这个银团协议不就变更不了吗？到时候或许对公司声誉更不好。”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向昔睁大眼睛，无限坦诚地看着Joanna，“我就是来告诉你，我同意降价。纽行的价格确定机制是比较透明的，信用风险很大程度上能够从评级反应出来，既然评级是A-，就应该享受对等的利率。虽然我们还没有得到牵头行正式通知，所以也没有进行内部审批流程，但我个人认为降到A-公司普遍价格水平没有问题。”
“这真是好消息，Jane，我一直觉得跟你沟通最舒服，我们是非常简单的公司，但那些银行总喜欢绕来绕去的，没有一个人能直接地告诉我答案。他们特别喜欢说——不一定，这还取决于很多因素之类的……”
“哈哈哈，我能想象，Joanna。你知道，我们份额不小，所以我们同意降价会有利于银团一致同意降价。”
“对对，所以第二是什么？我了解你。”Joanna狐疑的笑着看向昔。
“第二，嗯……当然有第二。第二是，我听说你们想取消财务约束条件[1]。这一点，我不建议，也，怎么说呢，不太可能同意。”
“牵头行也说他们会有难度。”
“我的逻辑很清楚，高评级可以对应低价格，但高评级公司的财务指标不会非常难看的。现在M公司要拿掉财务约束，市场会解读成，管理层没有信心把财务指标保持在很好的水平上，所以要给自己留条退路。这绝不是好信号，如果管理层这么做，我不但不应该降价，甚至应该提价。贵司的两个要求逻辑上是矛盾的。”
“很多公司的借款合同里都没有财务约束条件，日本的、韩国的游戏公司，他们都没有，我们管理层就是以此要求财务部也把财务约束拿掉的。”
“你们总有一天会拿掉，我深信这一点，但那需要公司稳定在高评级一段时间以后。我很看好M公司，从我第一次冒昧来拜访你，我就跟你说过，我是《传说》的忠实玩家。我认为能做出这样优秀游戏的公司，一定会变成巨头。所以我深信有一天我得拿掉约束条件，不仅如此，很多银团条款都会变得更有利于你们，但那需要时间。银行经营的是相对较低的风险，所以息差很薄。我们总是需要在看到一件事稳定以后，再做出动作来。”
向昔停下来，Joanna也没有说话，两人似乎一起陷入了沉思。
“我个人建议，你要去跟管理层谈谈，这两个条款变更是核心焦点，可能需要做权衡取舍。你们给市场释放的第一波信号是，我们的价格水平全面下降；这之后才会适合释放第二波信号，那就是我们的条款变得更松。”向昔说完，身体向后靠在座椅背上，微笑着等Joanna反馈，顺便用眼神制止一脸懵逼的陆鹏飞提问或者作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
“Jane，我不确定。我个人认同你说，逻辑上是这样的。但我不知道管理层能不能改变主意，我只能试试看。你还有第三吗？我觉得我最好一起跟管理层谈。”
“必须有第三啊！Joanna，先插一句，我能想象现在管理层对财务部的压力，但我更相信你会说服他们的。然后我们说说第三，我知道你们作为美国公司，更习惯选择美资银行做牵头行和安排行，这种时候其实最需要你的牵头行出面跟银团协商，但它们一直没有声音。来之前，我也跟一些份额较大的银行简单交流过，在刚才说的这两点上，我有把握大部分银行的意见是一致的。所以，Joanna，我可否请你考虑，在这次银团变更的时候，把我们作为联合牵头行？我的目的并不在收安排费，现在也不涉及费用问题。我只是希望我们对贵司的支持能够在银团的title上得以对等体现，就像你们的价格要跟评级对等一样。”
“我同意你说的。Jane，说实话，上次组银团时，我就觉得很抱歉，你给我的支持和帮助很大，但我们却没有选你们作为牵头行。我一直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中资行做牵头行，我认为这次应该做出修正，我会尽我全力促成这件事。”
“太好了，那么我等你消息。我想我关于银团的所有问题已经谈完了，你还有其他吗？”
“没有，我们后续就聚焦这两点吧，其他的条款修改都不是什么实质变动。”
“所以，银团我们就达成一致了。那，我们可以聊正题了。“向昔满眼闪着小星星，”快，给我介绍介绍贵司的新游戏！”
Joanna的眼睛笑成两道缝，“Jane，你真是一点儿没变。你知道，那都是绝密！不过，过几个月我们会有个新游戏内测，估计你会很喜欢。另外，我确实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可能去。”
Joanna在向昔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从本子里拿出一个信封，“打开看看。”
向昔接过信封，不假思索的打开。那是好几张票，向昔定睛一看，居然是“传说”全球总决赛的内场票！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而开怀大笑，“Joanna，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天啊，你太了解我了，这是好珍贵的礼物！太感谢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收下……”
“猜到你会喜欢了。你当然可以收下，这是我个人送你的礼物，不是公司的，放心吧。你知道的，工作以外，我把你当好朋友。只有一个小问题，今年的总决赛在中国，北京，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去北京看。”
“我肯定要去啊，请假都得去！”
[1]即银团贷款协议中对借款人财务指标的约束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