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众人四处逃散，只见一人缓缓倒下。
“三娘……”翀翀第一个抬头，发出一声尖叫，哭着喊宋苓雪。
原来，是宋苓雪挡在了翀翀面前，她眉头紧锁，嘴唇泛白，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来人呐！赶紧请大夫。”沈翎霜定睛一看，立刻吩咐下人跑去医馆。
“他这辈子休想再出来。”沈翎霜转身又让家中护院抓起那个行凶的程姓男子，送入局里。
这一切都被大夫人看在眼里，这些年，她感到误会她太多，之后的很多事，明里暗里，她是将霍府托付给了沈翎霜。
那边，沈翎霜蹲下身子，急忙将她拢入怀中，哭着问道：“苓雪，你不要死，好不好？”
“翎霜，对不起，这么多年，让相公误会他喜欢的人是我。”宋苓雪握着沈翎霜的手，赔礼道歉。
沈翎霜托起宋苓雪的手靠近自己的脸颊，让她知道，她早已原谅她了：“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谢谢你照顾翀翀，教他识字，教他做人的道理。”
“答应我，等相公回来，你们一家三口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让相公再去杭州……”
“为什么不能去杭州？”
“他若要保你们平安，就让他放弃杭州的事业，太危险了。只要程老板出事，他的身份就会曝光，这是我最后的提醒。”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宋苓雪迷迷糊糊招呼着翀翀过来。
“翀翀，叫娘亲，沈翎霜才是你真正的亲娘……”
翀翀起先还不愿意，看到宋苓雪再三请求：“不，三娘，你才是我娘。”
“翀翀，乖，听三娘的话，以后要孝顺她，你们不能再错过了。”宋苓雪很欣慰，她终于将翀翀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了沈翎霜。
“三娘，翀翀听你的话。但你也要听我的话，不要离开我。”翀翀点点头，应着宋苓雪的话。
“我很开心，这么多年来，没有白活。”宋苓雪摸了摸翀翀的额头，心里更多的是足矣。
“苓雪，你会没事的。”沈翎霜安慰着她，一定要坚持下去，医生马上就到了。
宋苓雪眼神逐渐迷糊起来，她双手在空中乱舞，突然抓到一只，说道：“翎霜，我希望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长江，因为那里有我的家。”
沈翎霜拼命地点点头，回应道：“好，我答应你！”
宋苓雪将她的手与翀翀的手搭在一起，说道：“还有……带着翀翀回杭州，我想相公他应该在那等着你们。”
沈翎霜哭着应道：“好，我都听你的。”
宋苓雪嘴角微微上扬，她会心地笑了：“我的一生不曾想过能住进霍府，我以为放弃了翩翩的身份，可以重新开始，却想不到终究逃不过命运……”
“苓雪，你醒一醒！我带你去见他，他不会怪你的，坚持住，醒醒啊！”
突然，四周安静了。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像她一般温柔的女子，她像落在掌心的雪花，消失不见了。
那年除夕徽州大雪纷飞，似乎说着这位自小无家，飘荡的女人终极一生。皑皑的白雪，覆盖着霍府一房一瓦，这是宋苓雪最后的告别。
“雪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翀翀找到他。”沈翎霜望着漫天飞雪，凝目矗立。
“你真的是我的娘亲吗？”这是翀翀第一次这么亲切的称呼她，“娘亲，再也不要丢下我了，好吗？”
“好……”沈翎霜摸着翀翀冻红的小脸蛋，轻声说道。
沈翎霜转身，看到两位夫人站在身后，一起来唤她们母子吃饭。
“来了！”沈翎霜露出久违的笑容，抱起身边的翀翀，与夫人们一起进了大厅。
处理完宋苓雪身后事，已是1937年年中，徽州陷入持久混战，在国共合作区域，建立起皖赣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各行各业纷纷出钱出力支持。
此时，两位夫人洞察到动荡的局势，开始变卖霍府的家业，一部分支持抗战，一部分交给沈翎霜保管，最后誓死保护她们母子出城，自己却选择与霍府一起灰飞烟灭了，战争就是一场人为制造的人间悲剧，霍府在硝烟弥漫之中再次倒下，中国人民正在水生火热中煎熬，一副国破家亡的沧桑与悲凉。
逃亡在杭徽边境的母子俩，白日里躲起来，夜晚继续赶路，遇到过土匪，经历过枪战。
吓坏了的翀翀扯了扯沈翎霜的衣角，问道：“娘亲，三娘她怎么没和我们一起走？”
孩子还活在童话里，还理解不了什么是生死大事，翀翀心里一直惦记着宋苓雪，以为只要找回了父亲，就可以回徽州一家团聚。
沈翎霜蹲下身子，握着他的小手，说道：“翀翀乖，娘牵着手。三娘她要回趟老家，晚一些时候来找我们。”
翀翀点点头同意了，又问道：“娘亲，那我们去哪？”
沈翎霜牵着儿子，带着行李，缓缓向前走去，说道：“翀翀，我们回杭州，找你阿爹去。”
一听可以见到霍翊龙，翀翀自然开心，步子也轻快起来，念道：“太好了，我甚是想念爹爹。”
“娘知道，所以我们要加快脚步，一起努力，好吗？”
翀翀点了点头，又疑问道：“娘亲，我们去杭州找不到爹怎么办？”
沈翎霜把翀翀拥入怀中，抬头仰望，不让孩子看到自己脸庞滑落的泪水，拍了拍他：“天涯海角，娘会带着你，一直一直找下去！”
沈翎霜虽然不懂宋苓雪临终前最后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但她确信只有回杭州才能找到霍翊龙，为此她可以奋不顾身。
“累了吗？娘亲背你吧！”
“嗯！”翀翀打了一个哈欠，累得趴在沈翎霜肩上。
沈翎霜回头一望，背上的翀翀紧紧地抱着自己，她知道儿子的紧张。
“娘亲，我们和解吧？”翀翀轻轻地在沈翎霜耳边说道。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娘亲记性不好，什么都不记得了。”
“娘亲，翀翀喜欢你！有娘亲的感觉真好！”
“真的吗？那三娘和娘亲比，你比较喜欢谁？”
“娘亲是在吃醋吗？”
“小鬼，你知道什么叫吃醋吗？”
“当然，翀翀经常见娘亲为了爹爹吃醋。”
“以后见到爹爹，不准说。”
“知道了，娘亲，娘亲秀秀。”翀翀赖着沈翎霜，撒娇卖萌，逗着她。
……
月余，沈翎霜带着翀翀回了杭州，见到了当年的贴身丫鬟芙儿。
“芙儿，你还活着，太好了！找到你，我想知道民国三年到六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你不记得了吗？”芙儿惊讶道。
“我只记得民国三年初我与阿慕结婚，之后我们一起照顾爹……后面就想不起来了。”
“姑爷他……”芙儿欲言又止。
关于霍翊龙的事，沈翎霜也只是听起宋苓雪说起过：“霍家三姨太告诉我，民国三年他受伤回了徽州，他失忆了。”
“那阿慕就是霍翊龙吧？还有那个讨厌的杜倩倩。”
“你知道他是谁！还有杜倩倩……”
“刻骨铭心，他骗了你，骗了老爷，他就是回来报仇的。”一说起往事，芙儿自然生气，若不是霍翊龙和杜倩倩里应外合，沈府怎么会倒。
民国三年初，沈翎霜和阿慕结婚不久，沈崇将杭州的产业交给了这个外姓姑爷，也迎来了沈翎霜怀孕的喜讯。
国民政府预先在杭州实行“银行法”，规范借贷业务，改两为元，正值放款地灾情严重，各大钱庄遭受两面夹击，纷纷倒闭，大大削弱了钱庄对金融行业的控制力。
到了年底，沈家开始转卖铺子，各地能回转的资金大多未进杭州的崇德钱庄，沈翎霜从王管家那得知，最近沈家有多笔生意转向徽州分号。
怀胎八月的沈翎霜终于坐不住了，她赶到办公室，了解情况：“阿慕，你知不知道最近……”
还未等沈翎霜说完，霍翊龙就知道她的来意，回应道：“你身子有所不便，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沈翎霜见阿慕敷衍，继续说道：“阿慕，爹信任你，把沈家的经营权交给你，若我们这么快就败完了，怎么对得起他呢？”
霍翊龙感到沈翎霜开始怀疑，便提高了声线：“谁说我把沈家败光了，你吗？你有什么证据？”
“阿慕，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沈翎霜一直不解，她哪句话得罪了霍翊龙。
“不要再叫我阿慕！”霍翊龙十分气愤，他觉得自己委屈求全已经够了，不想被继续束缚，“我说错了吗？你把我当做丈夫了吗？还是你们沈府的总管？”
沈翎霜以为自己没有顾及到阿慕的心情才发火，她赶忙走到丈夫身边，挽着他的手，语气软了下来，说道：“阿慕，我承认最近我身子比较沉，没有照顾到你……”
“你一定很后悔嫁给我吧？除了我，你可以想想翟昀的，要不然你就想想那可怜的未婚夫霍翊龙。”
“他们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沈翎霜霸气回绝道，也是为了证明她的心里只有阿慕。
“是吗？”霍翊龙不知道为何牢牢揪着翟昀不放，还要跟自己较劲，“你问问自己，心里还有没有翟昀？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感情的替代品。”
面对霍翊龙再三无理取闹，沈翎霜语气也开始硬起来：“阿慕，你变了！”
“哈哈哈，我没有变，只是你一开始就不了解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到你身边。”
回忆过往，沈翎霜从来没有忘记过阿慕保护自己的事，她很感激：“你救了我三次，这就是我们一开始的缘分。你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霍翊龙不想再隐瞒下去，他要将一切告诉沈翎霜。
“不，你还是太傻，太容易相信别人，既然你想揭开真相，我陪你。”
沈翎霜摇摇头，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阿慕，不要。不要逼我恨你！除了阿爹，我只有你了。”
霍翊龙走近沈翎霜，双手扶着沈翎霜的脑袋，轻轻说道：“放心，很快，你会连爹都没有。”
“你对我阿爹做了什么？”沈翎霜眼泪唰的掉了下来。
霍翊龙在沈翎霜耳边，慢慢说道：“他不会太痛苦，我只是每天按时按量给药，直到他慢慢闭上双眼。”
“你给我阿爹下毒？”沈翎霜眼神呆滞了，半张着嘴，喘不上气来，声音颤抖着，“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我们沈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霍翊龙放开了沈翎霜，转身背对着她，指着桌子上的怀表，说道：“如果一开始你对霍翊龙多一分了解，你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看来你心里真的没有他。”
沈翎霜缓了缓情绪，见到桌上的怀表，正是近日来，寻找了许久都不见的旧物，便说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爱的人是你，难道你连一个不存在的人都要吃醋计较吗？”
霍翊龙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我就是霍翊龙！”
霍翊龙疑虑的是自己究竟该怎么面对这段感情，他一开始有目的的接近沈翎霜，就想到了今日的局面，他迟疑的也是撕裂这段感情后，该如何收场。
沈翎霜摇摇头，她盯着阿慕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连你也在害怕吧？沈崇曾经和你说过，这是他欠霍家的，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何他那么执着让你嫁给霍翊龙，你想知道真相吗？”
沈翎霜问道：“什么真相？”
“不久前我在当年我爹葬身火海的地方找到了证据，证明这场大火是你爹派人放的。”
“荒唐，我阿爹一直久居杭州，怎么可能去徽州放火。”沈翎霜否认道，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爹的安排。
霍翊龙继续说道：“他去不了，不代表别人没去过，你的大师兄翟昀当年就在徽州，我接触到沈家的产业，发现当年他放火就是用沈家的油、沈家的火柴。”
“你怀疑翟昀是我爹派来的？”沈翎霜质问道。
“你六岁和翟昀第一次见面时，他已经十四岁，而且从徽州回来。”翟昀虽然常年在徽州，但他刚被领养的时候来过杭州的沈府，见过沈崇，霍翊龙深度怀疑是沈崇派翟昀提前潜伏在徽州。
关于霍翊龙说的，她一个字都不相信：“你的复仇都是凭你的猜测吗？”
霍翊龙问道：“你爹为什么要收翟昀为弟子？”
沈翎霜义正严辞，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光明正大的商人：“我阿爹心善，在外一直有助养孤儿，大师兄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你爹让翟昀潜伏在徽州另有目的，和你大哥有关。”
沈翎霜提高声线，说道：“一派胡言，你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死的吗？”
霍翊龙还不知道沈家大少爷早就不在了，心里一震，问道：“沈云帆他……”
“我好傻，为了救你，害死了我大哥。他做了你的替死鬼，陈督军根本连小孩都不放过，他找了个借口，抓了沈云帆。大哥倒在了我阿爹怀里，他失去了最好的儿子。后来他听说徽州有灾情，捐钱捐物，收了孤儿翟昀，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阿爹他疼翟昀，是因为他和大哥同岁，眼神和体态像极了大哥……”
说着，沈翎霜哭了，若不是当年偷偷放走了霍翊龙，大哥沈云帆就不会丧命。
“信不信由你，翟昀的底细你可以去查一查。”翟昀根本不是什么孤儿，是日本人放在东亚的一颗定时炸弹，他生在中国，长在中国，他默默接触到了家大业大的沈崇，利用这层关系，达到了他偷窥中国各地资源的目的。或许正是被经营木材生意的霍启明发现了他的身份，霍家才遭此不幸。
“就算你心里认定，我阿爹是害死霍伯伯的凶手，可他已经赔了亲生儿子的命给你，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沈崇手里有一半产业原本属于霍家，他若不倒下，我怎么骗你这位大小姐的芳心？”
“我阿爹得知霍氏木材行面临倒闭，若不是他出钱出力，收购了它，早已是一堆废弃的柴火。”
“你……”霍翊龙气得跳脚，想不到他拿沈翎霜的硬脾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终于承认这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对我的感情，对不对？”沈翎霜攥着霍翊龙衣袖，问个究竟。
“随便你怎么想……”说完，霍翊龙甩开了她的手。
“阿慕，不，你是霍翊龙。你听好了，我阿爹这一生为了守住沈霍两家产业劳苦功高，他此生期盼着霍翊龙回来娶沈翎霜为妻，好把一切交给你这个女婿，安度晚年，共享天伦。我阿爹第一次见翟昀就是他来杭州，他十四岁之前的事，我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我阿爹也不知道。如果你这就认定他是凶手，太荒唐了吧！”
“我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实，我从沈崇的眼神里确认他的心虚。每次我试探他，他都避而不谈……”霍翊龙自认努力过了，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那么残忍，似乎有一条线牵引着他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啊！疼……肚子……”沈翎霜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突然软塌下去。
“你怎么了？”霍翊龙瞥了一眼，淡淡地问道。
“我的肚子……”只见沈翎霜紧紧捂着肚子，嘴角微微颤动。
“我们的孩子还好吧？”霍翊龙一紧张，赶紧扶住沈翎霜，让她坐下，“好孩子，阿爹阿娘只是在闹着玩，不会不要你，你一定要好好听话。”
“我可没答应你……”沈翎霜望着蹲在地上紧张孩子的霍翊龙，冷冷说道。
“你最好乖乖将孩子生下来，好好栽培他。”
“我会的，我会教他六亲不认，恩将仇报！”
“你……”
“我会让他觉得世上有你这样的爹，感到厌倦，感到羞耻！”沈翎霜咬紧牙关，额头爆冷汗，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霍翊龙望着她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说道：“你情绪太过激动，我送你去医院，坐好，我去开车。”
等霍翊龙将车子停在门口，跑上楼，房内空无一人，唯有地上一滩血迹。
……
1914年民国三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期间，孙中山发表讨袁宣言，滇、黔、桂、粤、浙各省的反袁护国战争持续打响。
十月，浙江各地农民起事，焚县署。
十一月，日英联军攻占青岛，德军投降。
十二月23日，袁世凯在北京天坛祭天。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沈府突然出现一女子的身影，王管家连忙将她扶进府中。
芙儿看到一副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她缓缓走来，心疼地问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的肚子……”
沈翎霜双眼肿胀，一语不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间。
王管家嘱咐芙儿好好照顾小姐，他去通报姑爷一声：“芙儿先将小姐安顿好，关于孩子，等姑爷回来了再说。”
芙儿的眼神一直跟着沈翎霜，听得管家的话，应声追了上去。
霍翊龙回到沈府，见着憔悴躺在床上的沈翎霜，默默坐在她的床边，问道：“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孩子呢？既然你回来了，那孩子在哪里？”
沈翎霜依旧一言不发，眼神呆滞。
霍翊龙抓着自己的膝盖，咬着牙继续发问道：“你说话啊！我们的孩子呢？”
怨恨的情绪充满着整个房间，快要裂开，突然沈翎霜口中缓缓流出了两字：“死了！”
“你说谎！孩子都八个月了，医生都说孩子很健康。”霍翊龙不管三七二十一，气得拖起床上的沈翎霜，责问道。
沈翎霜却嘴角露出一丝绝望过后诡异的笑意，说道：“你要接受现实，孩子都不想见到像你这样的父亲，因为你没有资格。”
霍翊龙抓着沈翎霜的肩膀，说道：“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姑爷，别这么对小姐，她病着呢！”芙儿见状，急忙掰开霍翊龙的手，将沈翎霜护在怀中，问道，“怎么找？都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来人呐！跟我去趟医院，我不信找不着一个不足月出生的婴儿。沈翎霜，你最好别骗我，不然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说了，她死了，我的女儿死了。”沈翎霜撒红了眼，哭着冲着霍翊龙大喊，转而抓着芙儿的手笑着说道，“芙儿，我的女儿叫沈羽瑶，你觉得好听吗，她长长的睫毛，红彤彤的小脸蛋，可爱极了。她躺在我怀里一直睡觉，可我怎么叫她都不醒，我该怎么办？”
“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芙儿啊！”芙儿扶着沈翎霜，看她时而笑时而哭，着实被吓到了。
“芙儿，我该怎么办？我抱着她求医生，医生都在摇头，她只是睡着了而已，为什么所有医生都在摇头？”沈翎霜指着芙儿，不准她摇头。
芙儿追问道:“小姐，那你最后把孩子抱去哪里了？”
“我把她藏在山上，银杏树下……嘘，不准你告诉别人，我只偷偷跟你说……”
原来这些天，失踪的沈翎霜一直守在山上，守着那个无缘的女儿。
“小姐，你别太难过了，你和姑爷都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芙儿摸了摸沈翎霜憔悴的脸庞，心疼地安慰道。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沈翎霜拼命地寻找孩子，看到床上的枕头，顺手抱在怀中，她将芙儿的手轻轻放在枕头上，问道，“芙儿，我的女儿叫沈羽瑶，以后我们叫她瑶瑶好不好？你觉得好听吗？”
芙儿摸了摸它，抿了抿嘴唇，说道：“好听，真好听！”
沈翎霜笑着看着枕头，自言自语道：“等下我抱着她，给爹瞧瞧，让他也高兴高兴。”
芙儿一边哭着，一边向霍翊龙跪下，求道:“姑爷，给小姐请个大夫吧？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怕……”
“你照顾好她，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
刚踏出大门，霍翊龙就遇到了一中年女子。
那女子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问道：“这么急着去哪呢？”
霍翊龙面无表情，说道：“我去哪里需要和你报备吗？”
她望了望他，似有不悦，问道：“你难道真的对她动情了？”
霍翊龙虽然想和沈翎霜撇清关系，但为了孩子他心软了，答道：“她毕竟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不能就这么丢下她！”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沈崇的阴谋吗？也许沈崇就是利用他的女儿将你困住。”
霍翊龙明白，沈翎霜是无辜的，他不许别人诋毁她：“这和沈翎霜没有关系！”
“你和沈家的仇当然也有沈翎霜的份，不要为了女人，忘记报仇，不要忘记这些年我是怎么辛苦教导你的。”原来，这中年女子是霍翊龙的师父，他逃出杭州后，她救了他，把他送到徽州，交给当时是霍老爷生前的两位侍女抚养，暗中教他武功，蓄力向沈府报仇。
师父似乎对沈崇有些恨意，她的名字从来没有告诉过霍翊龙，总是一身黑衣打扮，蒙着半脸。
“我没有忘记，我霍家就是毁在相信沈崇这个卑鄙小人，属于霍家的东西我统统都会拿回来。”霍翊龙沉浸在对沈崇的仇恨中，他清楚记得这些年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眼看就要扳倒沈崇，怎么会放弃。
“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中年女子拍了拍霍翊龙的肩膀，问道。
“明日是父亲的忌日，儿子不会忘记。”霍翊龙眼神如此坚定，脑海里浮现出父亲霍启明的模样。
“很好，别再去找什么孩子，如果你要孩子，我可以让杭城最美的女子给你生养。目前最重要的是送沈崇一程。”中年女子打算在他身边安排一名杭城舞姬，说道。
霍翊龙望着对方的眼睛，突然沉思了。
……
第二天，等到霍翊龙回府，他身边多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芙儿急冲冲跑到霍翊龙面前，说道：“姑爷，小姐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你要不劝劝她？”
此时，身后扭扭捏捏探出一个陌生女人，声音娇滴滴：“小妹妹，霍少爷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对付她。”
芙儿指着那名女子，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沈府？出去……”
女子用手绢甩向芙儿，介绍自己说道：“我可是杭州城最有名声的杜倩倩，小丫头，可别惹我生气哦！”
芙儿心直口快，回应道：“原来是个酒家女，也配进我们沈府。”
杜倩倩一听，急了：“你说什么？”
霍翊龙看到她俩快吵起来了，赶紧拦了下来，对着怀中的杜倩倩说道：“别动怒，倩倩，到了沈府，我这就带你去见一见你慕名已久的沈崇。”
两人来到沈崇的卧房，房内一股浓浓的药味，自从婚礼上倒下后，访遍名医，沈崇的病一直不见效。
霍翊龙走到沈崇床头，问道：“我的岳父大人，近来安好？”
沈崇努力地想起身来，无奈又倒了下去，怒道：“你……你……你就是霍翊龙。”
“岳父大人，还记得我，看来还没老糊涂。”霍翊龙弯腰靠近沈崇，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沈崇皱着眉头，哆哆嗦嗦地说道：“不要……不要……伤害霜霜，和她没有关系。”
“你也有今天，她是你女儿，你做的坏事，她照样得有报应，你知道吗？你外孙女没了，听说被霜霜埋在一个山坡上，你想去看看吗？”
沈崇一听急着咳了几声，说道：“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霍翊龙从身边拉过杜倩倩，故意在沈崇面前气他，说道：“别担心，只要我愿意孩子很快就会有的，你女儿会的事情倩倩都会，以后就不用麻烦霜霜了。你说我还要留着她干嘛？”
沈崇望着两人的姿态，气得瞪大眼睛，问道：“你难不成……要……休妻？”
霍翊龙红着眼，双手紧握，青筋暴起，放了狠话：“是我霍翊龙不要你女儿的，我还要把你偷走的霍氏产业统统拿回来，我要看着你下地狱向我爹赎罪。”
“你……”沈崇气呼呼直指霍翊龙，想不到一心付出，却换来如此痛彻心扉。
“爹，你没事吧？”这时，芙儿扶着沈翎霜冲了进来，推开了霍翊龙，跪在沈崇面前大哭。
见到沈翎霜拦在沈崇面前，霍翊龙没有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是你爹欠霍家的，我只不过是拿回应有的。”
“你们倆给我滚……”沈翎霜转头怒视着两人。
“沈翎霜，我明天还会再来。”霍翊龙望着沈翎霜憔悴不堪的容颜，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看着霍翊龙和杜倩倩离开的背影，沈崇紧紧握住沈翎霜，说道：“霜霜，爹对不起你！”
“爹，原来他就是霍翊龙，是来沈家复仇的。”
“这么多年了，他心里还是没有放下仇恨！”
“爹，您消消气，别这样。”沈翎霜摇摇头，她不怪爹，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保护不了沈家。
“霜霜，你记住，你爹我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害过人，你要相信阿爹啊！”沈崇说完，一口鲜血，染红了围帐。
……
沈府一连多日没有人进出，怕是出了什么事，霍翊龙处理完手头的业务，直到三天后的下午才出现在了沈府。
霍翊龙拿着几分资料文件丢在大厅桌上，沈翎霜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休妻书，还有股权转让事宜，都需要你签字。”霍翊龙觉得既然女儿没了，两人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各自安好吧！
“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沈翎霜觉得是时候将一切了结，互不拖欠。
霍翊龙环顾四周，总感觉府内气氛不对，便问了一句：“你爹呢？”
沈翎霜长吁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霍翊龙，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我把阿爹安葬了，把钱庄清算好了，和你一次性理清我们之间的总账，如何？”
“你爹死了？”霍翊龙不敢相信，莫非前几日真的气伤了他，他盯着沈翎霜半天，她没哭没闹，异常安静，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沈崇真的死了？”
“你若不信，可以进内堂看一看。”沈翎霜指向里面，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你和以前不同了。”霍翊龙明显感觉到此刻沈翎霜的变化。
“对于你这种无情无义、不顾他人死活的人，我还需要用什么表情？”
“是啊，你怎么会在我面前有所表露，换做是翟昀，恐怕你早就眼泪汪汪了吧？”
“我的眼泪，你稀罕吗？”沈翎霜盯着霍翊龙反问道。
霍翊龙将眼神移开别处，没有回答。
“没有别的事，请你离开！”沈翎霜瞟了他一眼，指着门口说道。
“你把瑶瑶放在哪了？我这个做爹的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霍翊龙回身，抓起沈翎霜的手，愤怒道。
“你想看女儿吗？”沈翎霜抬起头，盯着他，像一把利刀，恨不得刺进他的心脏。
“她是我们的孩子，我有权知道一切。”
“一个月后，我带你去见她，但必须你一个人来。”沈翎霜先得处理完沈崇的身后事，再来应付霍翊龙。
“为什么要一个月？”
“我今天拆布行，明天卖茶庄……谁让我沈家家大业大呢！”
“那瑶瑶怎么办？”
“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一个月内没问题。”
“好！”霍翊龙应道。
……
一个月后，沈翎霜遣散了家丁，关了钱庄，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那天，她居高临下望着远处苍穹，她突然悲凉起来，爱情没了，亲情没了，就连孩子都没了，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不曾想过自己就像过山车般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不久，沈翎霜转身看到霍翊龙，他是谁？好像已经不重要了，那些回忆就像风一样飘散。
“如果你不想离开，我可以把你留在身边。”
“霍公子真是大度，留我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不怕丢命吗？”
“我要的只是拿回属于我们霍家的东西，其他的可以既往不咎。”
“呵呵呵……”
“你笑什么？”
“你觉得我还有可能在你身边委曲求全吗？我虽是女子，但绝对不会向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低头。过了今日，我们就两清了。”
“我们俩之间真的两清了吗？”
“孩子没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值得在一起的理由？”
“你是迫不及待和我划清界限，奔向翟昀吧？”
“大师兄他在我心里早就死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好，既然你这么决绝，我放你自由。”霍翊龙冷冷地说道，并让沈翎霜交出他要的东西。
“这是休妻书，还有杭州和徽州各商铺、生意场上的合约资料，我都签字了，你过来拿。”
“你站那么高干嘛？瑶瑶呢？”
“你还记得她？你先过来，站在这里看得比较清楚。”
“你究竟把她藏在哪了？”
“你看到我身边这棵银杏树了吗？瑶瑶她就在背后，她睡着了，我抱给你看，你帮我拿一下资料。”说完，沈翎霜端起资料摆在他面前。
“霍少爷，她说谎。”突然，身边多了一个声音，回头一看，正是急冲冲赶来的杜倩倩。
“杜倩倩，你怎么来了？我不是不让你跟来的吗？”
“我可是未来霍家的大少奶奶，当然是为了保护霍少爷，孩子还活着。”杜倩倩向着霍翊龙大声喊道。
“少奶奶？他帮你赎身了吗？”沈翎霜见杜倩倩叫住了霍翊龙，指着杜倩倩，怒道。
“杜倩倩你少说话，别再刺激她了。”霍翊龙挥着手，让杜倩倩退下。
杜倩倩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话还是说清楚了好，沈翎霜等你签了字，霍少爷就带我回徽州。”
霍翊龙提高声线，对着杜倩倩喊道：“杜倩倩，你闭嘴！”
沈翎霜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又迷迷糊糊地朝着杜倩倩，恭喜道：“少奶奶，恭喜你，飞上枝头变凤凰。孩子，你听到了吗？你爹又要娶后妈了，庆幸你不在了，你别怕，娘不会丢下你的，这就来陪你……”
“沈翎霜你骗人，你的孩子根本没死，怎么可能葬在这银杏树下？”
霍翊龙此刻不知道听谁的，他向杜倩倩求证：“孩子真的没事吗？你不是骗我的吧？”
沈翎霜见霍翊龙停步不前，说道：“霍翊龙，你信她不信我？你的女儿瑶瑶就在这里啊！”
“霍少，是儿子，不是女儿，你别信她！”杜倩倩朝霍翊龙摇了摇头。
“好！我信你！”霍翊龙回头望着沈翎霜的眼神，直觉告诉他，她没有骗她，他朝着银杏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沈翎霜看着他，想起很多往事，那一幕幕刻骨铭心，该结束了，一个女人沦落到此，那就让她像浮萍一样悄悄离去吧。
“我带你去见她。”沈翎霜悄悄地从背后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霍翊龙的后脑。
霍翊龙打开了放在银杏树下的木盒，里面果真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婴，他愣住了……
此时，枪声响起，子弹不偏不倚却打中了杜倩倩的额头，她倒在了血泊中。
霍翊龙向前一把从沈翎霜手中夺过短枪，原来是杜倩倩替他挡了一枪，他还来不及问孩子的下落：“杜倩倩，杜倩倩……”
“霍少爷，你……一定要娶我……”这是杜倩倩昏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坚持住，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还没告诉我孩子在哪？”霍翊龙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杜倩倩，不知所措。
沈翎霜望着他们俩，淡淡一笑。这就是我的人生吗？我准备了两颗子弹，她吞了一颗，那剩下的就留给你吧。既然你们如此相爱，我愿意成全你们。霍翊龙，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霍翊龙放平了昏死过去的杜倩倩，转身又将瑶瑶安顿好。
“沈翎霜，你要干嘛？不要再退后了，危险！”霍翊龙的双手刨出了血，转而看到沈翎霜走向了崖边。
“霍翊龙，我爱过你吗？那你又爱过我吗？都不重要了，现在我把一切都还给你，我把怀表还给你，我们就谁都不欠谁的了。”只听见怀表叮的一声落地，一半埋进了尘埃里，发出悦耳的声音。
沈翎霜身子轻轻向前一倾，倒向了那片苍穹，愿来世能化作一只苍鹰，飞翔在碧海蓝天，不要再坠入这万丈红尘。
“不要……霜霜！”霍翊龙大喊道，那只见证他们爱情的怀表跌落在他面前，沈翎霜也随之消失了。
高山上的风呼呼直响，好像在说杭州很久没有下雨了，我怕是等不到了，我要去找阿爹，还有瑶瑶。沈翎霜一直等的那个人叫霍翊龙，他像一场暴风雨，在她绝望时拯救过奄奄一息的她，而这场雨又是那么短暂，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又一声枪声响起，伴随着夜幕降临，四周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