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溪水潺潺，小木屋前篝火冉冉。
佟二娘坐在篝火旁，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昏暗。
夜幕降临，山谷也安静了下来，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空寂又恐怖。
佟二娘在这里住过很久，她一有不开心的事就会躲在这里。
她也曾在某个月光淡然的夜晚凝望着黑暗，她也曾在那样的夜晚中感到孤独与寒冷，也在那样的月光下思念着某个人。
但今晚却不同，她在想着一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想念的人。
这并不是思念，也不是挂念，只是莫名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秦风换上已经缝补好的干净衣裳，缓缓走到佟二娘的身旁。
他望着不远处的断崖，那或许就是他掉下来的地方。
他本不想说话，但见佟二娘心事重重，便还是开了口。
他像是在拍马屁一样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佟二娘当然听得出这是马屁，她笑着道：“你都能找得到，我为什么不能。”
秦风道：“难道你也是从山崖上跳下来的？”
佟二娘差点站了起来，嘴角的笑容缓缓僵硬，她惊诧地问道：“你说什么？”
秦风道：“我说过我差点被熊飞鹏杀了。”
佟二娘道：“所以你为了不让他杀，而先跳了崖？”
秦风无奈地笑了笑，他道：“当然不是，我杀了熊飞鹏以后被几十个山贼逼到了山崖上。”
佟二娘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树枝的划伤。原来你是从上边跳下来的。”
秦风道：“原来是树枝救了我。”
佟二娘却道：“救你的还有一个水潭。”
秦风问道：“水潭？”
佟二娘回忆道：“有一次我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时跳进了一个水潭。我躲在水潭下不敢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就像你一样被这溪水冲上了岸。”
秦风又道：“但没有你，我依旧还是活不成。”
佟二娘突然又笑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风笑道：“算你有良心。”说着，她眼神中又有了温柔，就像是看着许久不见的旧情人。
秦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火光之下，脸色更红了。
佟二娘又笑着问道：“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秦风点了点头。
佟二娘接着问道：“我对你好不好？”
秦风忙站起身道：“我还年轻，况且我心里已有喜欢的人了。”
佟二娘突然大笑不止，她笑得前俯后仰，过了好久才骂道：“你个小畜生，你是说老娘老了？”
秦风又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我是说你永远年轻漂亮好看。”
也不知笑了多久，佟二娘终于笑得有些累了，却还是一脸开心地说道：“那你叫我一声姐姐。”
秦风道：“姐姐。”
佟二娘道：“我既然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恩人，又对你这么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个秘密？”
秦风疑惑地道：“什么秘密？”
佟二娘道：“你师父是谁？”
秦风一怔，他没想到佟二娘会问起他的师父。但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佟二娘与师父年纪相仿，好像正好可以做自己的师娘。
秦风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师父姓段，叫段戎。”
佟二娘道：“果然是那个老畜生。”
秦风道：“你早就猜到了？”
佟二娘却道：“能教出你这个小畜生，肯定是个老畜生。”
秦风傻笑着说道：“看来你们不但相识，而且一定有仇。”
佟二娘道：“他是不是也说了我很多坏话？”
秦风道：“那倒没有，只是让我遇到你时小心点，莫要被你吃了。”
佟二娘此时手中若有刀，一定会向秦风脑袋上砍去。
她接着道：“我们当然有仇，你告诉我他在哪，我想去报仇。”
秦风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姐姐能不能再等几天？”
佟二娘道：“为什么还要等？”
秦风道：“等过几天我伤势稍好，咱们一起出去，你去找我师父报仇，我去找陆小玉。你现在将我扔下，我只怕是活不了几天。”
佟二娘的眼神里忽然有了悲伤，她喃喃道：“傻孩子，天下那么大，你知道去哪找？”
秦风道：“天下再大，我也能找得到她。”
佟二娘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秦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感觉，那种和陆小玉一样的感觉——像是无论哪个方向，只要去找，无论走了多久，只要再多走一步，就能遇到对方。
佟二娘却在此时突然站了起来，眼神直直地盯着秦风的身后。
秦风也转过身去，只见溪水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缓缓向他们而来。
他刚要起身，佟二娘却抢先一步冲了上去。
冰冷的溪水中，陆小玉的脸已变得惨白。好在还有鼻息。
佟二娘已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高兴。
她将陆小玉抱上了岸，秦风已经跟了过来。
他看到陆小玉苍白的脸，瞬间也变得血色全无。
佟二娘却道：“还有气呢，看把你吓得。”
秦风想伸手去接。
佟二娘拒绝并绕开他说道：“我来吧，你的伤不能碰水。”
她将陆小玉轻轻地放在篝火旁，看着不知所措的秦风，又开玩笑道：“你的陆小玉还真是说来就来。”
秦风却快急哭了，他忙问道：“她到底怎么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佟二娘附下身去查验了一番，然后安慰地说道：“她比你要好得多，都只是些轻微的刮伤。”
秦风又道：“那她……”
还没等他说完，佟二娘便打断道：“她只是晕了过去，你赶紧去屋里找些我的衣服来，我给她换上。”
秦风几乎是用跑的速度钻进了小木屋，像是身上的新旧伤口都已痊愈。他回来时，陆小玉已只有薄薄的一层湿透的轻纱紧紧贴在身上，美妙的胴体在暗淡的月光下一览无遗。
秦风的脸这次是真的红了。
佟二娘笑道：“害什么羞，早晚还不是你的？”
秦风已愣住，脸比火还热。
佟二娘道：“别傻愣着了，你进去烧点水，最好再熬点粥。”
水烧好时，佟二娘已帮陆小玉擦干了身子并换好了衣服，她看着脸色依旧通红的秦风，满是怨气地说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俩的，伺候完一个又伺候另一个。”
秦风只好喃喃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佟二娘道：“她身子还冷着，在这火旁暖一暖，然后你将她抱上床，让她好好休息。”
秦风像个傻子一样“哦”了一声，然后就傻站在那。
佟二娘道：“你的伤好像已痊愈了。”
秦风道：“好像是不疼了。”
佟二娘又道：“你的陆小玉也找到了。”
秦风点了点头。
佟二娘道：“我现在走，你应该也能继续活下去。”
秦风又点了点头。
佟二娘道：“所以你现在该说你师父的下落了吧。”
秦风道：“不知道。”
佟二娘咬牙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小妮子掐死？”
秦风连忙护着说道：“别别别，我真的不知道。”
佟二娘问道：“你是怕你师父打不过我？”
秦风道：“那倒不是。”
佟二娘又道：“你怕我打不过他？”
秦风道：“他居无定所，我哪知道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佟二娘道：“那你若是想找他，该怎么办？”
秦风摇摇头，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或许我父亲有办法。”
佟二娘道：“你父亲？”
秦风看了看陆小玉，确定她还昏迷，才又低声说道：“我再和你说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佟二娘道：“为什么？”
秦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好像也不知道原因。
佟二娘却不耐烦地又道：“好了好了，快说，我保密就是了。”
秦风道：“你去济南府秦家，应该可以打听到我师父的下落。”
他话还没说完，佟二娘已蹦了起来。
秦风又冲她道：“顺便记得让他们派人来接陆小玉。”
“知道了。”话音落时，佟二娘已在很远，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床并不够三个人睡，秦风似乎已有些明白佟二娘的良苦用心。
他将陆小玉抱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苍白的脸，竟还觉得这是在梦里。
若是在梦里，他只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第一缕晨光如同利剑一般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又像是情人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陆小玉的面颊。
听到窗外鸟儿清脆的叫声，秦风这才知道，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夜无眠，他就这样守在陆小玉的旁边。
她冷时他将她拥入怀里，她热时便用布巾帮她降温。
她口中喊着‘秦风’两个字的时候，秦风只是傻傻地笑着。
他一只手伸进被子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已不再冰冷；另一只手则轻轻地试着她额头的温度，她的额头也不再滚烫。
秦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焦虑的心终于有所平静，紧接着却是突如其来的困意、饥饿，还有伤口处的阵阵疼痛，像是等了好久一样，迫不及待地一齐涌了上来。
陆小玉在鸟儿清脆的叫声中缓缓睁开眼，她又看到了秦风。
她缓缓抬起沉重的手臂，不知这次能否将眼前的人拥抱。
秦风也像是痴了一般缓缓俯下身去。
这一刻，他们终于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体的温度。
陆小玉刚还没完全睁开的眼又紧紧地闭上，眼泪却开始缓缓而流。
她哽咽着道：“终于找到你了。”
秦风温柔地轻声道：“我在，我会一直都在。”
陆小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也开始肆意地奔流，她委屈地哭着道：“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秦风一阵心痛，连忙又安慰道：“当然不会，永远也不会分开。”
陆小玉已不再说话，她只是紧紧地抱着秦风，感受着怀中的温暖，像是松开手便会永别。
秦风又怎能舍得先放手？
但饭还是要吃的，况且他知道陆小玉现在身子还很虚弱。
秦风轻声问道：“你饿不饿？”
陆小玉忽然也觉得肚子是有些饿了。
她委屈地道：“饿。”她虽这样说着，但双臂却并没有半点放松。
秦风轻轻拍着陆小玉的肩膀道：“我去把粥热一下，很快就回来，我保证。”
陆小玉这才悻悻地松开了手，也又一次缓缓睁开了眼。
秦风嘴上虽这样说着，但人却并没有离开，似乎也在害怕，害怕一离开便会再也见不到。
陆小玉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眼前的秦风，忽然冒出了一句，“你还活着？”
秦风笑道：“小傻瓜，我当然还活着。”
陆小玉有些惊讶地喃喃道：“那我也还活着？”
秦风道：“你当然也还活着，否则又怎能见到活着的我？”
陆小玉猛然间坐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如此速度和力量，她猛然间又扑在了秦风的怀里，又一次紧紧地将他抱住，像是比上一次还要用力。
他忽然明白，原来刚才的陆小玉还以为是在梦里。
看着又一次钻入怀中的陆小玉，秦风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梦中的少年高大俊朗，梦中的少女温婉动人。
梦中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肚子叫。
陆小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脸上泪痕未干，却又幸福地笑了出来。
秦风缓缓将她如婴儿般抱在怀里，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是你肚子叫还是我肚子叫？”
陆小玉红着脸又紧紧地钻入秦风的怀里，她不想说话，她要用一切的力气来享受这一刻的幸福与温暖。
但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秦风一本正经地说道：“嗯，这次我听清楚了，是你的肚子在叫。”
陆小玉在他的胸口轻轻捶了一下，终于开口道：“胡说，你的也在叫。”
秦风道：“那还好，原来是我们都饿了。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饿。”
陆小玉却问道：“为什么说都饿了是还好？”
秦风道：“因为都饿了，就不用着急去热粥，就算饿死，也是一起死的，不会再分开了。”
陆小玉傻笑道：“油嘴滑舌。”
秦风又低下头轻声道：“那你喜不喜欢？”
陆小玉笑着说道：“不喜欢。”
秦风却逗她道：“你这个人好奇怪，不喜欢还往我怀里钻。”
陆小玉又捶了他一下道：“瞎说，明明是你抱着我不放手。”
秦风道：“如此佳人，我怎舍得放手。”
陆小玉缓缓从他怀里坐起，用手轻轻地点在他的唇上，道：“你这张嘴，背着我吃了多少蜜？”
秦风道：“我又不是狗熊，为什么要吃蜂蜜？”
陆小玉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秦风道：“好了，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热粥。”说着，他已站了起来，可刚要转身，身体却突然晃了一下。
陆小玉心疼地扶住他道：“还是你躺在这休息吧。”
秦风摇了摇头，感觉脑袋忽然变得很沉，身体也忽然的酸痛，却还是嘴硬道：“没事。”
陆小玉突然就从床上蹦了下来，她将秦风按在她刚才躺的地方，像是在教训小孩子一样说道：“没事的人是我，你老老实实躺着。”说着，她突然打了个喷嚏，连忙又道，“我只是呛了几口水，有些着凉而已。”
门突然被打开，秦风突然就看到了门外的佟二娘。
陆小玉也转身看到了她好久不见的老板娘姐姐。
“姐姐，是你。”陆小玉想走过去，却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也突然没了力气。
佟二娘连忙迈步进来扶起快到晕倒的陆小玉，将她安置在秦风的身旁，双手叉腰道：“两位小祖宗，你们都给我乖乖躺着吧，谁也不许再起来。”
秦风唇色苍白地问道：“不许起来，那能不能说话？”
佟二娘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狠狠地道：“不许。”
秦风便真的不再问，但他也知道，佟二娘是放心不下他们俩才又赶了回来。
陆小玉却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她看到秦风已经闭上了眼，便把那些话都咽了下去。她也没有去问她的老板娘姐姐，因为她实在有些害怕佟二娘双手叉腰的样子。
粥很快就温好，床上的两个人却早已进入了梦乡。只是两个人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生怕再醒来时，对方又不在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