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自己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确定霍天恩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汪天恕才松开手，身子一沉，坐到沙发上，呼出一口气，“说吧。”
霍天恩抱起胳膊来，好笑地看着他，“说什么？”两个人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了好不好，一见面就是这么个情况，而且这千言万语的，要从哪儿开始说？
“少装，”汪天恕白他一眼，“你刚才一脸怒气的样子，到底来找谁？”说来也奇怪，他们明明是隔了这么久之后才见面，而无论是他之于池天放，路天原之于他，还是霍天恩之于池天放，他们在交流起来，或者说相认之后，居然没有半点隔阂，彼此之间熟络得就像经常联系、时常见面一样，这样的……反正说不清楚。
一说到这件事，霍天恩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很着急的样子，“我今天来，是找天放哥把话问明白――”
“你跟天放相认了？”汪天恕怔了怔，枉他还以为他们是先见上的呢，原来――
“认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夏润南的事，”霍天恩苦笑一声，这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天恕，你既然一直在华熠集团，那不会不知道，夏润南跟天放哥要结婚了吧？”
这个吗？我当然知道，而且这还是我跟夏润南的赌约。汪天恕点头，“知道，怎么了？”
霍天恩一样就急了，“……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汪天恕，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忘了我们是――你怎么能这么害夏润南，都不劝劝天放哥？”不过说来也奇怪，天放哥明明在他们之中最大，也最明白事理，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啊，怎么会这样的？
他急，汪天恕可一点都不急，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当中的隐情，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答反问，“你这么紧张这件事，是在替天放急，还是替夏润南急？”
“我当然替夏润南急！”霍天恩想也不想就叫，喊完了，看到汪天恕眼神变了，他才省及一件事，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我们跟常人不一样，就、就应该独善其身，怎么能、怎么能害人――”
“不是这样，”汪天恕笑笑，眼神睿智，“天恩，撒谎是要长长鼻子的，你忘了吗？”
霍天恩身子一震，猛抬头看他，脸色已经开始发白，“我――”
“对我你都不想说实话，是信不过我吗？还是你有苦衷？”汪天恕看着他，突然有点心疼，不忍再逼问他。可事情不闹明白，就会像埋下的不定时炸弹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开，后患无穷。
“我能什么有苦衷，”霍天恩深吸一口气，神情坦然，“只是觉得挺可笑的，说出来只会让自己难堪而已。我……被领养之后，有一段时间跟夏家是邻居。”
汪天恕眼睛一亮：原来如此。那么之后的事，他已经约略可以猜到了，“夏润南她……是你的青梅竹马？”
霍天恩苦笑，“曾经是。后来……”原本以为这些事是他深埋心底的痛，虽然他并不觉得那样离开夏润南，是对她的背叛，但表面看起来，的确是他抛弃了她，再说起来的时候，总不免有些痛楚，难以承受。可现在真对知己诉说一阵，却原来并没有自己想像得那样困难。
越是听下去，汪天恕的胸口就越是闷得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原来你、你早就已经――”他闭了闭眼睛，好不痛苦！天，他自己已经开始感到不舒服，知道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但他一直在祈祷上苍，可以让池天放和妹妹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可没想到――
“这就是我们的命吧，”霍天恩笑笑，那笑容让人心碎，“我也曾经以为，只要我心存善念，好好生活，就可以得上天宽恕，可讽刺的是，我从做了‘净血人’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对劲，直到高考那一年，我……”
就是在那一年，他有一次毫无征兆地晕倒，去医院却查不出什么病，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上天在向他讨债了。那时候，他很痛苦，真的痛苦！不只为终究逃不过上天惩罚，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夏润南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她该有多伤心！
“所以，你选择当一个背叛者？”对于他的决绝，汪天恕比任何人都明白，却一点高兴不起来：那个时候，霍天恩是经过怎样痛苦的考虑，才做出这样的抉择？
“不然呢？”霍天恩看着他，眼眸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横竖是要夏润南痛苦，既然不能爱，那就让她恨我。”只有那样，她才可以活着，虽然这样一来，她的日子未必会好过，但他是活不久的，等他死了，她再怎么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吧。
就是因为做了这样的决定，他才在那个时候――即使是夏润南双目失明、举家借债治眼睛，几乎要走投无路的时候离开了她，不惜背上绝情绝义的骂名，只为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他心里的苦，有谁知道。
汪天恕半晌无言，“……天恩，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骂你……”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吗？很明显，不是；可什么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呢？很遗憾，不知道。
“这都不重要了，”霍天恩甩甩头，“天恕，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天放哥和夏润南在一起，不然我――”
“不然你的‘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是吗？”要说最了解他们这些人的，还就是他们彼此，汪天恕这话，可谓一针见血，让霍天恩想否认都难。
“……说不上是牺牲，但如果夏润南最终还是要跟我们这种人在一起，那天放哥还是没办法给她永远的幸福，这――”霍天恩其实可以发誓，他要阻止这桩婚事，绝不是因为个人私念，而是为大家好。
汪天恕咬唇，慢慢摇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很不一样，“不尽然。我想……天放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也许……可以好好在一起――”
“有什么不一样？”霍天恩是真急了，声音陡得拔高，“我们还不都是――”话说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憋着气点头，“对，天放哥是跟我们不一样，至少我们表面看起来像正常人，天放哥却到底都是个不能见阳光的怪物――”
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没想到霍天恩都这么说，汪天恕脸色一变，猛地扬高了手。
霍天恩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倔强地看着他，不打算闪躲，也不打算反抗。
隔了一会，汪天恕挫败似地放下手来，“天恩，这话别对天放说，不然，你还不如一刀杀了他。”那种不能见阳光的苦闷，浑身裂开无数血口的痛楚，不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吗，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是因为不甘心夏润南跟池天放在一起吗，还是――
霍天恩其实很懊悔这么说，但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何况他怎么也觉得夏润南跟池天放在一起，是没可能幸福的，“天恕，我不是针对天放哥，你好好想想，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见阳光，如果夏润南跟天放哥在一起，她、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那种折磨，到时候她离开天放哥，那不更残忍？”
汪天恕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这本来就是他一直拒绝去想的问题，可是他跟夏润南之间的赌约不是还在继续吗，现在他在试探的，就是夏润南到底能不能承受黑白颠倒的生活，他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又在争吵些什么？“我想……天放应该会不一样的吧，他现在虽然不能见阳光，但……但上天也许会对他网开一面呢？毕竟――”
霍天恩一哆嗦，“你是说，天放哥身上没有背命债？”
汪天恕咬着嘴唇，居然没有否认，“但愿是这样。所以，就让他们在一起，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就等着看一个结果。你既然曾经跟夏润南在一起，就该知道她有多倔，如果硬要拆散她和天放，后果是什么，我想你知道。”
我是知道，但是――“他们现在不是要结婚了吗？”如果等到结婚以后才发现彼此在一起不合适，那不是更要命？
汪天恕笑笑，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不会那么快的。天恩，听我的，就让他们继续下去，直到容不下彼此了，就会自己放弃，你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还是说，你希望夏润南更恨你一些？”
霍天恩无言以对，闭紧了嘴唇。其实，他到现在都还深爱着夏润南，从不想放弃她，但事实的残酷远胜于世人的想像，他不得不放弃，这样残酷的解脱，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自认为不得不做出的让步，现在看来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笑话。当命运的轮盘停下来的时候，夏润南遇到的，仍旧是他的“同类”，面对的依然是一个无法改变、也很难接受的事实，还有比这让人哑口无言的讽刺吗？
“恨都恨了，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有关系？”霍天恩苦笑摇头，又想起一件事，“关于‘净血人’，夏润南到底知道多少？”上次他问起，池天放说，夏润南知道的仅“净血人”这三个字而已，可他最近没有跟池天放见面，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实应该远不止于此。
说到这件事，汪天恕面露凝重之色，“我问过天放，他跟润南说了一些事，不过，不是全部。”他把池天放的话一说，末了有些担忧，“我信得过润南，她一定不会说出去，不过……我担心她知道这些之后，会对天放心存芥蒂――”
“那不正好，”霍天恩一脸正中下怀样，“他们啊，早分开早了。”
汪天恕白他一眼，没再言语，这场谈话也就只能到此为止，还能有什么结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