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之后,池天放才出现在总部,之前他一直没有给夏润南打电话,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孩子要不得,而且他也相信,夏润南已经知道了“净血人”的事,也就应该想得到他不要这个孩子的原因,跟她解释的话,是很容易说清楚的。
一见到池天放的面,就不期然想起他那天晚上的可怕样子,夏润南下意识地跟他保持着距离,都不敢看他的脸,“天放,你、你没事吗,阿姨她――”那天晚上她匆匆离开,也不知道池家发生过什么事,只是从池天放发白的脸色来看,他们家应该会有一场“大战”吧――为了她腹中孩子的去留问题。
“妈当然很气我的无情,不过她打过骂过,就过去了,还能有什么事。”池天放看她一眼,知道她这次肯定伤透了心,也不想再解释,把她的包递过去,“你的包。”
夏润南下意识地接过来,突然省及一件事,吃惊地抬头,“阿姨打了你?”有这么严重吗?她可还记得容悦怡曾经说过,天底下没有真生自己孩子气的父母,而且她看得出来,容悦怡虽然经常对池天放没有好声色,却是绝对地疼他,怎么可能――
“打了,而且下手很重,”池天放倒不隐瞒夏润南这件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看到她的眼神,他扬了下眉,“不相信吗?给你看。”说着话他解开衬衣上的两颗纽扣,往一边拉开衣领,露出依然青紫红肿得吓人的肩膀来。
夏润南只看了一眼,就失声惊叫,“天!这、这怎么――”她好像觉得没法相信似的,上前一步拉扯池天放的衣领,要看得更仔细些。
池天放抓住她的手,表情凝重,“因为我坚持不要这个孩子,妈气坏了,自己也晕倒,幸亏没什么事。润南,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其实……很喜欢小孩,更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会好好疼他、爱他,当一个像我爸那样的好父亲,可是――”
“我知道,”提到这件事,夏润南苍白了脸色,但眼神却是清澈的,显然她真的想通了,“天放,我回去想了一夜,已经想明白了,你是担心你身上的毒素会遗传给孩子,对不对?”
池天放松一口气,无比欣慰,“你明白就好,润南,这次我……对不起。”他低垂下眼睑,以遮掩沉痛的眼神。是他没有跟夏润南把话说清楚,更没有做好防范,以致让她怀了孕,却又不能做一个幸福的妈妈,这错都在他身上,虽然他这“对不起”三个字从不轻易出口,但只要是他的错,他不会不认。
夏润南笑笑,摇头,“又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这样,不用道歉。”
池天放咬唇,抬起眼来看她,“我真的不能让这个孩子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见不得阳光,要他来受这种苦,那太残忍,所以我――”
“别说了!”夏润南突然叫,心里好疼,“别说了,天放,我明白,我都明白……”她仿佛不胜其寒似地抱住了双肩,忍不住地落下泪来,“我真的明白,可是你知道吗,自从知道你、你们都活不过……你知道我多害怕,多不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是真心爱你,你也爱我,那我们早晚有一天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会好好在一起,可是、可是……”原来池天放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她去适应他的黑暗,而她连他的骨血都不能留下,让她一点念想都不能有,这对她来说,不一样残忍?
池天放身子剧烈一震,看着她痛苦无助的样子,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疼。他想紧紧抱着她,安慰她,让她振作起来,即使他死了,她也可以再找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好好在一起。可是,他说不出来,他同样不甘,同样不舍!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残忍,让他受尽了不能见阳光的折磨,到最后还是要……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夏润南流着泪,懊悔难言,“天放,我真的错了,即使你不能见阳光,我也不再在乎,不再苛求,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愿意陪着你在黑暗中过一辈子!”
“润南,”池天放低低地、沙哑着嗓子叫,“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夏润南大叫,“你一定觉得我很讨厌是不是?我一直希望你是个正常的人,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跟我在一起,现在好了,老天来惩罚我的贪心不足,它连这样的你都要夺去,它想要我一无所有,这不是我的错,是什么?”
池天放喘息一声,感觉心脏似乎被人用力揉挤,让他透不过气来,“润南,不是你的错,你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意义?听我说,你没有错,在我们这些当中,最无辜的一个就是你,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却又什么都给不了你,我――”
“天放!”夏润南一下扑进他怀里,顾不上会弄疼他的伤处,拼命往他怀里钻,“我现在什么都不敢再求,我只想给你生个孩子,让你的生命延续下去,可是、可是我连这也做不到……”两个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池天放虽然在大多数时候都跟她保持着距离,也不像别的人恋人那样说些甜言蜜语,时不时给她个惊喜,可他却一直在为她而做着艰难的改变,他对她的珍视,小心翼翼地保护,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们彼此试图改变、让步的结果,仍旧是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上天怎么会残忍到如此地步?
池天放无言,抱紧了她,尽管事实是如此的残酷,如此让人痛苦,但他们两个能够相知相惜,在这场爱情游戏里,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第二天,池天放安排了一下集团的事,就亲自陪夏润南去医院做手术――事关他们两个的隐私,他们没有去诺亚医院,而是去了另一家比较小,但是很正规的医院,条件设施都很好,不会有事。再说,夏润南怀的孩子月份比较小,各方面也没有问题,这个小手术很快就会做完的。
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看着医生熟练地摆弄着各项器具,夏润南的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伤心、失望、恐惧,诸如此类都有一点吧。不过,既然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留不得,那把他打掉,也是应该的,至少这世界是就会少一个不能见阳光的怪物,也算是她在积德。
她脑子里正一团乱,医生走了过来,看她脸色发白,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怕痛,就笑着安慰她,“小姐放心,我们给你施行的是无痛人流手术,你不用害怕,等下麻药打进来,你就会睡着,等醒来手术就做完了,别紧张,好吗?”
我不紧张,而且我也不怕疼,我心里的疼胜过身体上的疼何止百倍!夏润南没有解释,只是感激地冲医生笑笑,点了点头。等医生在连接着她手臂的针管上摆弄了几下,她接着就觉得医生身上穿的白大褂渐渐变得模糊,很快就失去了知觉――药效真强,这是她睡着之前,最后的意识。
池天放等在手术室门外,他的神情是平静的,似乎事不关己,可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紧张,有多……害怕,恨不得替夏润南受这场手术――尽管医生一再强调,手术过程中夏润南不会感到痛苦,但他还是不放心,因为他无法想像,把一个孩子从母亲体内硬生生拿走,会是一件怎样残忍的事!
还好,手术时间并不长,很快医生就走了出来,表情欣慰,“池先生放心吧,手术已经结束了,情况很好。你现在可以进去,等她感觉不晕了,你们就可以回家休息,之后要注意……”
医生把之后的注意事项详细说了一下,池天放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那样子比参加集团高层会议还要来得严肃认真。等医生说完了,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都记住了,这才转身进去,护士已经帮夏润南整理好衣服,扶她躺在病床上休息。看到他进来,护士起身出去,留他们两个在。
池天放停了停,在病床前蹲下来,拿手帕替她擦额头上的冷汗,“……疼得厉害吗……”
夏润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晕眩,闻言吃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不疼……就是头晕……”看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样子,真是吓人。
池天放的心一紧,用力握住她的手,“医生说一会儿就不晕了,乖,你睡一觉,醒了我们就回家。”
家?多么温暖、多么亲切的字眼,可是,我这辈子还会有个和你一起组建起来的家吗?一阵悲伤之情涌上心头,夏润南的眼里涌出泪水,别过脸去。
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池天放没有再说话,就只是握着她的手,不时亲吻她冰凉的指尖,那种无声的温柔和呵护,让每一个从这间房中进出的医生护士都无比感动,更是替夏润南感到幸福――有这样的男人爱着,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