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泽一看王宇冲出去了,顺势一倒,趴在了地上:“哎呦,你打人也忒重了吧!”
蔺知行一脸懵逼,什么玩意,我还没动手呢!
“你们这是闹得哪一出!给我爬起来,让我把你打趴下!”
片秋然往旁边一站,呵呵地笑,钟文泽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让他看着,对付无赖还是要用无赖的办法。
后面那个猴子一样的男生提醒蔺知行:“大哥,他要是倒在这我们一会不好解释啊!”
蔺知行勃然大怒:“你们串通好了要来整我们是不是?”
片秋然微笑着摇摇头,钟文泽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喊道:“哎呀,惨无人道哟!”
蔺知行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不要脸!”实在没办法,他一跺脚,也倒在了地上,众人大惊失色,强者的对决啊!他冷笑道:“没想到啊!走着瞧,看谁的演技高超,看谁更惨!”
“……”
于是在张雨和吕洋来的时候,看到了五人围观,两人打滚的奇妙场景。吕洋暴脾气,冲上去上去就要把两个小家伙教训一顿,张雨拉住他:“你别冲动,当务之急是先看这两个孩子受伤了没有!”
“这两个小兔崽子,这才一会又给我惹一堆麻烦!”
张雨问:“他们打的狠不狠?你们怎么不拦着?”
一半人摇头,一半人点头,然后看着对方发怵。
吕洋指着他们:“到底狠不狠!”
又是一半人摇头,一半人点头,只不过人变了,然后又看着彼此发怵。
张雨心平气和地指挥:“这样,来两个男生和我们一起把这两名地上的男生带去医务室,其他人整理一下寝室。”
地上的两位瞬间僵住了,去医务室不就露馅了吗?片秋然赶紧说道:“没有没有,不需要去医务室的,没多大事。”
这回众人齐点头,地上的两个家伙也蹿起来了,这下吕洋彻底暴怒了。
“你们两个小子敢耍我们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全体受罚!”
片秋然稍微削减了争端的性质,把事情的原委修饰地讲了一遍。
张雨说:“既然是个误会,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不要再乱来了,你们那个叫王宇的同学还在门外呢。”
大家这才注意到王宇正扒拉着门框往里面看。吕洋脸上的青筋跳动,咬牙切齿地说:“我管那么多,我不管你们在干什么,有没有打架?你们整个寝室给我去跑十圈!”
张雨显然没拉住,一群人崩溃了,尤其是钟文泽,感觉刚刚的气还没缓过来呢。
这回吕洋直接跟着他们一起,横穿整个操场如影随形地监督,可以慢,但绝不能走。钟文泽跑到一半感觉自己已经上天了,灵魂脱离肉体。
“我去……这是超脱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报告!”
吕洋说:“讲!”
“头晕……”
两个字声音小的出奇,然后啪嗒一下往前面一跌,倒在了操场上。
“钟文泽?!”跑最后面的王宇惊呼出声,原本跑在前面的人也都停下回头。
吕洋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一把把钟文泽背到了背上,喊到:“你们先回寝室,我把这小子送去医务室!”
钟文泽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只记得自己的一声完全抽空了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什么有信念就能支撑身体超越极限完全就是骗人的,自己多大了怎么还会信这种热血少年的话!自己怎么倒下了?好疼啊,脸疼,腿疼,手也疼,反正哪哪都疼!然后听到了众人的惊呼,然后被托扶到了一个满是汗臭味的背上,再然后,他很想睡觉。
教官不像学生穿着灰色短袖,而是穿着不透气的迷彩服,吕洋背上还背着钟文泽,热得出奇,汗珠从额头上顺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划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吕洋有点心慌,事实上他也就比这些学生大六岁,也是第一次带队军训,没什么经验,即使参加过培训,但他却忘了这些学生终究不是正规的兵,哪能像他们一样训练。
不止是白素素,也许是每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喜欢说一些很怪很怪的话,钟文泽不知道怎么的,一字一句很微弱地说:
“罗狗,你来啦……你来救我了,打他们……”
“你……你别走啊……”
“我好想睡觉啊,你背我好不好啊……”
吕洋不知道钟文泽在说些什么,那个孩子原本耷拉着的手却死死地搂住了他,仿佛抓住了救命之枝。
“你保持点清醒,很快就到医务室了!”
林荫道上,梁武正在跟马仁交代一些事情。
“小马,每年你都是拿优秀教官,今年你带一下吕洋,那小子也不容易,本来大好的条件却……”梁武说着叹了口气,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知道了,吕教官就是脾气有点急,本身绝对是心善而且专业素养最好的。”
马仁说着看到了正跑来的吕洋:“说曹操曹操到了,这不就来了。”
两人一齐看去,却发现吕洋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吕洋也看见了他们,快速打了个个照面:“队长好,我把这孩子送到医务室再说!”
梁武沉声问马仁:“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中午那事其中的一个孩子吧?”
“是,不过好像出事了,我们也去看看。”马仁说。
吕洋夺门而入的那一刻整个医务室里的人都惊呆了,梁若呆滞了一秒,随即脸上满是愤怒:“吕教官!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行事稳重一点!”
吕洋没来的急喘口气,先是把钟文泽背着放在了床上,然后说:“帮我看一下这个学生怎么晕倒了。”
梁若说:“又怎么了?你们连才第一天就低血糖一个,轻度中暑一个,这个又怎么了?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们在寝室里闹事,我罚他跑了十圈,这小子第六圈就不行了。”
“吕洋!”梁若十分生气地直呼他的大名,“之前培训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讲过,他们是学生不是你们带的兵!操场一圈六百米,你以为他们能像你们一样跑六公里啊?!”
“是……是,不好意思……”吕洋说话支支吾吾,被骂的服服帖帖的,“你说还有一个轻度中暑的,谁啊?”
梁若正在检查钟文泽的身体,指着旁边还有一个有点小胖的男生,正是李喆,他在去楼下打饮水的时候被挤晕的,还是被别的教官发现给送来的。他旁边的一床是白素素,整个医务室就八个学生,十七连占了三个。
“这孩子多久没喝水了?”梁若问。
“不清楚……”吕洋答道。
“你说什么?不清楚!中午吃饭你没盯着啊?”梁若脸色阴的可怕。
“中午我罚他们跑了十圈,在监督。”
“什么?!这孩子之前还跑过十圈?嘴唇都干成这样了,是流汗流成了轻度脱水啊!吕洋啊吕洋,我怎么说你呢!”
吕洋想要解释,却发现好像梁若一点也没说错,他是不是真的太狠了?
不一会,梁武和马仁走进来,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跑步的时候脱水了,暂时昏迷,问题不是太大。”梁若说道,她对马仁的态度明显就要好一些。
吕洋心里有些不舒服,梁武上来拍了拍他的肩:“你下次注意点,你们连学生的身体健康一定要好好注意,听到没有?”
“嗯……好。”
吕洋说完一个人走到门外,他的眼神有些黯淡,蕴含的也许是落寞,也许是自责。
马仁看着他沉默了良久,说道:“你陪着你们连的三个孩子,我回去组其他学生学习整理内务。”
“好。”
直到吃晚饭的时间,钟文泽才苏醒,睁眼的时候,李喆和白素素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他被吓了一跳:“你们……两个怎么在这?不对,我在哪儿啊?”
“傻了吧,自己脱水这么严重都不知道?”白素素冲他做了个鬼脸。
“医务室里,你还要不要喝点水?你嘴唇还挺干的。”李喆说。
钟文泽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好像是晕了,然后脑袋里放幻灯片一样闪过一些奇怪的场景,然后就醒了。他坐起来,忽然意识到什么,大骂道:“早知道第一圈就晕了算了,我都跑了六圈了,太他妈不值了!”
“你好了没有?”吕洋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
钟文泽欲哭无泪,觉得这教官实在太狠了:“吕教官,不会吧!我不想再跑了!”
梁若正坐在办公桌上,说道:“不跑了,明后两天你们三个都可以休息。”
“nice!”钟文泽就差叫出声来,目的达成了。
吕洋说:“他醒了,你帮我多照顾一下,我去看看其他学生。”
“去吧,注意我和你说的话。”
梁若没有看他一眼,走向钟文泽给他递了一板药:“这药从今晚开始,一天三次,一次三粒,吃到军训结束。”
“还有你们几个,今晚在这里吃晚饭吧,我通知食堂多送几份盒饭。”
果然,在军训基地这种地方,医务室才是最幸福的地方。临近日暮时分,窗外的空调机呼呼地转,飞虫游离在微微浮动的空气中,无处不在,而又不知归宿何方。
白素素说:“我们三个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吧?”
钟文泽说:“好啊,干什么呢?”
白素素说:“斗地主怎么样?”
钟文泽说:“我没问题啊,李喆呢?”
李喆说:“可以,但是没有牌。”
白素素问梁若:“梁医生,有没有扑克?能不能借我们一副?”
梁若忙着做手上的事:“没有,再说军营里哪让打扑克,你们聊聊天吧。”
三人面面相对,然后钟文泽先说道:“咱们有什么可聊的吗?”
白素素说:“你们最喜欢看什么电视剧?看不看仙剑奇侠传?”
钟文泽说:“看过第三部,没看过第一部。”
白素素说:“第一部有刘亦菲,可好看了!你为什么不看第一部?!”
钟文泽说:“放第一部的时候上学,男孩子放学看什么电视,都是出去浪好吗?”
白素素鄙夷道:“你们男生一天到晚就知道疯,满身臭味!你闻闻你自己,现在都有臭味呢!”
钟文泽愕然,赶紧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还真是两股不一样的味,的确很难闻,他赶紧辩驳道:“哪有人不流汗的!这怎么就让你仇视男生了?”
白素素正要说回去,梁若端来三份盒饭:“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还真是欢喜冤家,明明都虚弱的不行还吵架,快吃饭吧!”
她“哼”了一声,筷子在饭菜中搅动,撑着脸看着李喆默默地吃饭。钟文泽吃的正香,余光瞥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喂,大姐低血糖这么严重还不吃饭?挑什么呢?”
“你懂什么?傻子。”白素素懒得理他。
“喂,做人不能这样啊,之前是不是我背你来的医务室,这么快就忘记了恩情,下次可别再找我了。”
“这饭一点也不好吃,吃不下去。”
“大小姐吧?你看李喆吃的多香,这菜挺好的啊。”
李喆吃的很香,听着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哎呦算了,我不管你了,自己一定要多吃点!”
钟文泽端着饭到医务室外面去吃,里面的药水味令他很不舒服。远处昏黄的天空,树上滋长的蝉鸣,都会让人觉得时光正在消磨。稻香透过厚重的墙从田野上飘来,深邃的蓝色天空中一弯明月正在苏醒,秋天的故事或许也同样精彩,但让人感慨的是,月光还是那个月光,这稻谷不再是去年的那一茬。
走廊上的灯被风吹的摇摆,新铺的水泥地上还未有青苔爬满,树叶就要落了,不知道是风太狠,还是叶太绝情,或者是树本身不曾挽留。
钟文泽快速地解决了盒饭,梁若说等会再吊个针今天就可以走了。
钟文泽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躺下,梁若正在给他扎针,白素素趁机问道:“梁医生,你觉得吕教官人怎么样?”
梁若道:“你们吕教官人挺好的,你们别怪他,他就是有点傻,脾气有点暴躁。”
钟文泽会意立刻笑着说:“我们知道,她是问您觉得。”
“啊!”
梁若的手猛地一颤,钟文泽叫出声来,她赶紧把针拔出来:“你们两个小孩子说什么呢?扎错了吧!少说话,多做事懂不懂啊。”
钟文泽吹了口仙气,给自己的小手疼的啊!他伸出另一只手递给梁若,正要再扎一次,门口一个壮汉闯了进来,还抱着一个女孩。梁若放下了手中的输液针,跑到了那个女孩身边。
那壮汉说:“梁医生,这女孩晚上说是肚子疼,我也没办法,就送她来了这里。”
梁若问:“是不是例假来了?”
女孩摇头,疼的头上冒着虚汗,嘴唇都白了。
梁若问:“晚上有没有吃什么其他的东西?”
女孩又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是肠炎。”钟文泽的声音传来,众人齐看向他,女孩撇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不一样的神采。
刚刚钟文泽整个人都在颤抖,大脑整个就乱了,连开口都鼓了好一会的勇气。他曾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许多他们再次相遇的场景,可是从来没想到过是在这。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日,中考第一天早上,他对她说:“我们做个约定,考上同一所高中。”
女孩的笑容如花绽放,融化了他的心,她笑着说:“好啊!谁不遵守就要永远被另一个人鄙视!”
钟文泽发现,永远永远不要做所谓的约定,它不具有法律效应,谁也不用对它负责,即使曾经海誓山盟,一转身,就可以忘得干干净净。
考完第二天的中午,陆芷说:“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和你去一所高中了,我的理综没考好……”
钟文泽很担心,下午是他最弱的数学,好在今年的数学很难,钟文泽空了六个选择题,放弃了十八分,最终总分582分,而陆芷刚好581分,他们二人都过了商屿中学的分数线,但在全县的排名并不占优势。
想象永远是美好的,钟文泽以为陆芷会和自己一起进入云海中学最好的班级,陆芷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是自中考完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联系不上陆芷,用了各样的方法,打电话、写信、发QQ,去问她的朋友,他还去过陆芷他们家,但陆芷他们家已经搬走了。
他慌了,直到填完志愿的那天晚上,她打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我爸妈说他找关系一定要把我弄进商屿中学最好的班里……”
电话中途挂断,这一段讯息再无后文。青春懵懂的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惜再相见,就是现在。
梁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钟文泽说:“老毛病了,以前认识的同学。”
梁若又问陆芷:“是肠炎吗?”
“是……”
“哎呀,你怎么在抖啊,同学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好呀……可是我这里好疼啊……”陆芷哭了出来,眼泪蔓延,心里的疼盖过了原本的疼痛,以为忘记了,但没有。
众人都惊了,不知道原因无所适从,只能急忙安慰,但谁都不了解现在的情况。钟文泽强忍眼泪,他别过头去,一个人捂着胸口,感觉喘不上气来。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跑到河街中学的操场上大喊:“你回来啊!啊啊啊啊!”
“大骗子!明明是约定啊!你凭什么不遵守?!”
他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是愤怒,还是悲伤?他不知道该怪谁,因为谁都没有错,陆芷没错,陆芷的父母没错,他自己可能错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他就是不舒服,他觉得喊出来会舒服点。但和抽刀断水水更流是一个道理,他越是大声,其实他越是无法释怀。
“为什么?明明都忘了,还要遇见……”
他问。
没有人给他回答,之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过去的两个月不足以磨平心上的疤痕,钟文泽越是想越是难受,越难受越不敢哭。
树叶落地,是风太狠,叶太绝情,还是树没有挽留?都不是,又都是,没有结果,又早知结果。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摸不清头脑,这床上的姑娘怎么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好像关系不简单。折腾了好一会,才安顿好了陆芷,给钟文泽打好了针。两个人的床铺隔得很远,没有交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整个医务室没有一点声音,原来执拗到底也只能沉默,钟文泽很执拗,他无法释怀两个月前至今仍然可以在眼前清晰浮现的场景,仿佛无数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别忘了,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喜欢给你带来的第一个挫折。
他们当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钟文泽不知道,或许是他一厢情愿地喜欢,陆芷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但他又不确定陆芷为什么哭,那哭声扰乱了他全部的思绪,久久无法平静。
郊外的空气比城里清新很多,夜晚星空闪烁,月光又温柔了一片稻场,狗在村里吠叫,叫醒了满池塘的青蛙,能否叫醒那池边的杨树,能否叫它在九月飞花?
李喆坐在钟文泽旁边,看着窗外没什么稀奇的景色,良久说道:“我等下能和你一起回去吗?”
钟文泽有些惊诧:“怎么了?”
李喆不太好意思:“这里没路灯,有点黑,不太安全。”
“额,大哥,这里是军训基地,哪来的危险?”
要是放平常,钟文泽早就同意了,可是今天不行,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他和陆芷的药水滴完时间差不多,有些事情必须要当面说清楚了,自然不能带着李喆啊。
白素素半个多小时前就跑了,钟文泽仔细思量一下觉得还是于心不忍,说道:“好吧,你走在我前面,我和你保持十米,我在后面看着你,可以吗?”
“好,谢谢。”
钟文泽通过为数不多的接触发现李喆这人贼可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一样,单纯羞涩,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容易看透。
如钟文泽所想的那一样,陆芷也在等他,二人在门口碰面,一起和梁若道了别,走在了李喆后十米处。
二人都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许久,钟文泽问道:“为什么去了商屿?”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再平常不过,但实际上像漂浮海上的冰山,你看不见它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