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弗彦黑着脸回到相府,而后得知有客来访。
他回到院子,刚打开房门就见赵琅急冲冲地迎上来,“阿彦你总算回来了,你去做什么了?”
谭弗彦一顿,转移了话题:“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赵琅立刻愁眉苦脸,声音都难过了几分:“唉,父皇叫我去北境。”
谭弗彦不慌不忙给自己斟了茶,又拿桌上的糕点垫了饿了一晚的肚子,一边细细的听着赵琅娓娓道来。
原来两个月前北境管辖范围内的吉安县发生地动,虽无人员伤亡,却意外发现了一座古墓。按理说发现古墓也没什么,不过是吸引了一些奇门人士或者盗墓贼前去探查。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湖术士只要不扰乱正常的百姓生活,他们也不会多管。
可是怪事就出在这里。
无数人或是组队或是单独前去探墓,但是那座墓穴仿佛一处无底洞,不断吞噬着进入的生命。两个月来,进去探墓的少说也有一百多人,可是活着逃出来的,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里,有两个重伤不治,剩下三人中,只有一人完好无损。
“真是百里挑一”赵琅叹道。
“可若是这种程度,只能说是奇事,圣上怎么会叫你去调查?”谭弗彦还是觉得饿。
赵琅看了看四周,俯身对着谭弗彦的耳朵继续说道:“父皇得到消息……”
谭弗彦打了个冷战,推开赵琅:“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赵琅表情急切,声音压的很低:“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嘛……你到底听不听啊?”
谭弗彦还是不愿意:“你保持这个距离,小点声说话。”
赵琅不情不愿地说:“父皇得到消息,这些事情都是张廷易搞出来的。说是古墓旁有人挖出了一枚竹简,刻着‘廷易者张’四个字。还有人传说古墓是有墓碑的,是前朝国师马复邕的墓葬。”
“所以是张廷易杀了那些探墓的人?并且把消息封锁?”谭弗彦手指点着桌沿。
赵琅声音很小,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也觉得不太像,他要是真的不想任何人进入,不如直接把墓室炸个粉碎,再掩人耳目一点,就做个坍塌的样子,不是一了百了。”
谭弗彦垂眸思考,缓缓说道:“应该是这个墓地本身就有古怪,张廷易很想从这里得到什么,他应该也派了不少人去,只不过那些人可能都如你所言折在里面。”
赵琅下意识地耸肩,头疼不已:“所以我就被‘委以重任’,发配边疆了啊。”他伸出手抓住谭弗彦的手,唉声叹气:“阿彦,你不能不管我啊!”
谭弗彦听的脑仁疼,他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赵琅一个堂堂六皇子不学无术也就算了,偏偏性情开朗,单纯善良。也多亏了他是圣上最受宠的儿子,更无心权术,不然早晚会被生吞活剥掉。
谭弗彦扯开赵琅的爪子,无视赵琅依依不舍的眼光,说道:“别耍这些小聪明了,我答应你去北境,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琅问:“什么条件?”
谭弗彦下巴点了点面前空空的盘子,“去,给我找点吃的。”
……
不管怎么说,两人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不日启程前往北境。
这边刚刚送走赵琅这位大神,谭弗彦还没回到院子,就被谭如意拦住。
谭如意穿着一袭白衣,白日里显得她不食人间烟火,恍如神仙妃子。她走在街上,常常引人注目。谭如意也享受这种被人欣赏的目光,连走路的姿势都是特意练习过的。
有学子曾给她写诗,赞其“翩然若仙”。可想而知,当日被甩出马车,沾了一身土的谭如意被其他小姐怎样嘲笑。
但是如今时辰已晚,若不是周遭的莹莹烛火,谭弗彦都会把面前的这位白衣小姐认作鬼魅。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来做什么?”
谭如意也是憋了一肚子气,那日丢的面子她这辈子都捡不回来。偏偏对方是京城贵族圈子出了名的纨绔郡主,谭如意从小看谭弗彦被这位大小姐告状告到父亲面前,然后被狠狠教训,轻责斥责罚跪,重则家法伺候。心里早就对这个母夜叉怕了几分,自然不敢报复回去。
不过若是谭弗彦能为她出头,那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她喜闻乐见的。
谭弗彦皱眉,还是把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谭如意身上,谭如意挣扎了一下,他语气不太好地说:“这么冷穿这么单薄,是想伤风被夫人骂吗?”
谭如意缩了缩脖子,不做声。
谭弗彦把她带到书房,使唤小厮去叫谭如意的丫鬟带身外衣,顺便把她家小姐领回去。幸好他打算再看看书,房间内的火炉还没灭,虽谈不上温热,倒也不湿冷。
谭如意撇撇嘴,似乎是在嫌弃书房的简单。
她等了许久,不见谭弗彦问话,反倒是施施然端坐书桌后,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
谭如意有些坐不住,她唯唯诺诺地开口:“你,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啊?”
谭弗彦翻过一页,“是为梁泠?”
“你既然知道,那快点告诉我,究竟怎么样?”
“……”
谭弗彦把书放下,无奈地说:“她没来。”
谭如意站起来,声音突然拔高:“什么?你说她没来?”
她有点生气:“敢做不敢当,你小时候还能给她一个下马威,今次就这么算了?”
谭弗彦觉得好笑:“我约她出来只是想了解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为你讨公道。她既然没招惹我,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谭如意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杯盏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砰”,她指着谭弗彦道:“你还是不是谭家人?我是你妹妹啊,我被人欺负你就这么对待我?你信不信我去找父亲,让他罚你?”
谭弗彦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一片冰凉。谭如意有些怕,但是依旧站着,一双眸子瞪大了,满满的控诉。
“呵,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可曾把我当做亲生哥哥?”
谭如意仿佛被打了一巴掌,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房门突然被敲响,谭弗彦敛起情绪,低声说:“进。”
小希踱步进来,行礼问好:“大公子好,安嬷嬷知道小姐来您这里,派我来接小姐回去。”
谭弗彦颔首,不再说话。
谭如意跟着小希回到卧房,安嬷嬷替她梳洗完毕,见她依旧安静,不禁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大公子对你说了什么?”
谭如意缩在被子里,感受着丝绸的顺滑,声音有点闷:“我是不是对他很差啊?”
安嬷嬷吃惊道:“小姐怎会这样想?”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恕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大公子本就不是夫人所出,也就是与小姐嫡庶有别。哪怕他是相爷长子,也断不能越过小姐去。”
谭如意想了想,觉得安嬷嬷说的有道理,自己方才被谭弗彦的眼神吓到了,居然脑子一热顺着他的话胡思乱想。
她忽然坐起来,锤了锤枕头:“哼,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是六年前舅舅从垃圾堆捡回来的一个庶子,我说一他就不能说二,他本就应该给我们做牛做马,现在做了六皇子的侍读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惯得他!”
安嬷嬷劝道:“小姐何必跟他计较,就算他再有能耐,也需要依附相府的势力,翻不出夫人的手心。”
谭如意这下总算高兴起来,安嬷嬷又哄了几句话,才放心退下。
小希悄咪咪凑上来,在谭如意耳边说:“小姐,你就这么算了啊?”
谭如意气呼呼的说:“不然呢?我惹不起那个母老虎,又不能告诉父亲我那日叫马夫拼命赶马,差点撞到一个小破孩,父亲知道了非得责罚我。”
小希接着她的话说:“郡主脾气暴躁,小姐不能招惹,也不能告诉相爷。但是小姐这股气憋在心里,岂不会气坏了身子?”
“那怎么办?”
“奴婢斗胆说一句,这件事还是大少爷做的不对。他与郡主交情不浅,按理说只要他出面给小姐和郡主说开,郡主给小姐道个歉,这事也就算了。谁想到大少爷居然……”
谭如意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好了别说了,就这么算了吧。我能把他怎么样,告到祖母那里祖母也是偏着他。”
谭如意想起六年前,自己抱着给母亲摘的鲜花,跑到母亲房前打算进去,却被安嬷嬷拦下。
她听到房门内传来母亲与舅舅的争吵,母亲声音哽咽地说:“好,我同意把他带回来。”
谭如意现在还记得母亲打开门微红的眼角,还有舅舅写满怒气的脸,她瑟缩了一下,就被母亲抱了满怀,她怀里的花被挤个正着。谭如意想离开母亲的怀抱,想告诉她自己给她摘了特别漂亮的花。可是母亲却抱着她,死死的抱着。不多时,谭如意感觉到了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不是她哭了。
过了几天,谭如意在祖母房间看到了一个小少年。他长了一双很像父亲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下方缀了一颗小小的泪痣,鼻子高挺,嘴唇抿起,似乎很不安。
祖母一手拉过她的手,一手拉着那个好看的哥哥,笑着说:“如意,这是你的哥哥,阿彦,她是你的妹妹,如意。”
谭如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顺着祖母的称呼,叫了一声“哥哥”。
谁知那个阿彦哥哥竟然皱起眉头,冷冰冰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失踪了。”
祖母的笑容敛起,有些不悦:“阿彦,如意是你的亲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但是比那不知哪里来的妹妹,更有资格被你称一声妹妹。”
谭如意知道祖母这是生气了,她有些担心好看哥哥被父亲罚跪。
谭弗彦不卑不亢:“阿彦自小有个妹妹,她在我娘去世之后与我相依为命。那日冯老爷的管家见过我之后不过一月,姜家村就被流寇洗劫一空,妹妹也被掳走,阿彦每每思量,夜不能寐。还望祖母体谅孙儿愧疚思念之心,迁就阿彦一次吧。”
老夫人神色闪烁不定,最后长叹:“不愧是我谭家的儿郎,小小年纪就如此重情义。罢了,嘴上的称呼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你要记住一点,”
她把谭如意和谭弗彦的手放在一起,接着说:“如意永远是你的妹妹,你要好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