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天的功夫，晚上在餐桌上吃饭，母亲便直接开口：“找到了个地方招人，你要不要去？”，她的语气是很平常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波澜。我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当然去的，没有钱自然是要上班的。”
她这时抬起头来，目光如同钉子般扎在我的身上：“是五金厂，十分的累人。你做得来么？”
我心里自然没什么底，且不说我那时尚未成年，只论我的体重就比同龄人少了十来斤，这种活计，大多是中年人在做，他们虽说算不上年轻，但体力却是一等一的好的。同他们相比，我实在瘦弱的紧。但之前却又已经夸了海口，骑虎难下莫过如此，我也实在是没什么钱可以用了，不论行不行，也只能先试了再讲推辞的话。
“当然做得来，死力气我还是多的是的，你只管告诉我什么时候上班便可以了。”我也转头去正视她的目光，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
“唔，那就好，我以为你会害怕这些呢，那边我已经托人问过了，随时去都可以…”她停顿下来，把嘴里剩下的饭菜都咽了进去，“而且，你的姑父姑母，还有表哥都在那里，你去的话他们对你也有个照应。”
我惊喜起来，眼睛也立刻流露出高兴的神色。我自小开始，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在姑父家住上一段时间，对他们自然十分熟悉。而那个表哥，我虽然称不上了解，但也是住在家里楼上的邻居，偶尔也会见上两面。说是比我大十岁的样子，却谈了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朋友。不过这都是别人的家事了，我也没心情多探究什么。但知道这些，心里总归是安稳许多，对未知环境的惧怕也消散了好一些。
“好吧，那就后天去吧，我还想再休息一天。”人总是这样的，休闲的日子太长，一眼看不到结束的尽头时，总是想找些事情做，但若是真有事情临上门来，却又总是会嫌弃自己没有休息够，仓促的准备也显得匆匆了。
“那你后天早上跟你表哥一起去吧，厂子离我们这里还有段距离。”
“嗯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没有了，不过吃不下去苦要早点讲出来，别扛着坏了身子，下半辈子都少别人一部分。”她似乎在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放心吧，没那么脆弱的。”
于是又在家里懒散了一天，大约是因为只剩这一天的休息日子可过，日薄西山的时间，一股余兴未尽的落寞包裹着我。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的时间，闹钟吵了起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不断拉扯着我的神经，我眼睛半睁着，有些迷茫的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忽地意识到今天是去上班的日子，已经没有懒觉可睡了。我立刻坐了起来，双手去拿放在床头的衣服，继而胡乱的套在身上，便小跑去卫生间洗漱了。母亲也走了出来，站定在一旁催促着：“快点儿，你表哥已经在楼下等了。”
我嘴里满是牙膏，说不清楚话来，只是胡乱嗯嗯啊啊答应着。洗漱完之后，我便立刻跑了下去，见到表哥已经在摩托车上等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招呼，便跨上车去。
他倒是没什么迟疑，见我坐稳了，把油门拧的响的厉害，然后又放松下来，声音立马就小了下去，继而又拧了一次，往复了三次左右，他一脚踩了档，摩托立刻就冲了出去。
四月初，早晨的空气里还附着着丝丝凉意，在车子上呼啸掠过，凉气就像是在往身体的每一个空隙钻着。摩托车在我熟悉的路上奔驰着，在某一个我不相熟的路口，忽地拐了进去，走了一段路，狭小的路口开阔起来，田地一片片铺在面前，颇有些桃源仙境的韵味。不过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欣赏这些，耳边呼啸而过的冰冷气流已经又把我吹回到表哥的背后去了。
又拐了一个弯子，一个略显破旧的厂慢慢从周边的田地里显露出来。表哥直接骑了进去，门口也没有伸缩门，就跟普通人家一般，有两扇大铁门关着，旁边是一个矮一些也窄了很多的小门，一般车辆是从这里进去的。表哥把车停在了车棚里，让我跟着他，他去告诉这厂里的负责人，我没有说话，心中不断适应着这崭新的环境，只是脑袋不断点头答应着。
他便领着我到了另一个厂房来，张头左右瞅了一下，又往右边走过去，在一个由许多焊在一起的铁块形成的圈子里找到了负责人。他正低头打磨着那一大堆铁块，额头上的汗砸落下来，不知道有没有落到地面上，便立刻被打磨出来的火光掩盖了。
表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老板？”，声音不大，那人却没有动作，打磨机器高速旋转的面与铁直接接触，发出“滋滋滋”的难听的噪音。“老板？”表哥的声音提了几个度，那人终于有了动作，把手里的机器关了，脑袋抬起来看着我们。他的目光在表哥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立即转到我的身上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事情，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我们面前。我仔细打量着他。一米六几的身高，身体也很羸弱的样子，没什么肉，但手臂上的肌肉却十分明显，在汗水下展示着它应有的弧度。大约是为了方便，头发剪到头顶上只剩下发根，眼睛很大，但最出彩的是他的睫毛，就如同青春期不会化妆的女孩子试着去戴那长的吓人的假睫毛一般，他的睫毛长度应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嘴巴张了张，顿了一下才开口，但我却立刻混沌了，一整句话我也只能听明白表弟两个字，其他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表哥却似乎应答入流，嘴里不断答应着嗯，好，都可以之类的字眼。于是他点点头，目光又转向我，嘴里冒出几个词句来，我理解的有些费力，但好歹讲的也算是中文，我在脑袋里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讲的是：工资一个月两千，一天包一顿饭，要能吃的来苦。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其他的我也没能力去细想了，心里已经在想着那两千块钱了，对那时还是学生的我来讲，两千的自主资金决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也张着嘴，殷勤的答应着，脑袋也辅佐般一边跟着点着。
他有些怀疑的看着我，嘴里又咕哝了一句，我没有听懂，然后向表哥交待了些事，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远之后，表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听不懂他说什么吧？”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他是随州人，叫朱飞翔。讲的方言跟我们不一样，时间久了你就可以听懂一些了，他让我先教你打磨东西，就是他刚刚做的那些。”
我嗯了一声，心里不以为意。却不了解，一开始，便是最苦累的活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