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是很少在干活的时间说话的,觉着是浪费精力又或者是跟这些同我年纪不搭调的中年人没什么好聊的,他们见了我大抵是问关于上学的问题,这半个月来,我已经回答的厌烦了,再也不能次次都堆出笑脸来,作温柔的回应,只能用一句“犯了错,也不想上学,于是被赶了回来。”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老耿虽是有趣,却也逃不脱好奇心,做活的时候,他便开了这个头,打听八卦一般细声问:“小伙子,你咋不上学了哦?”我对这种问题实在是冷淡了,只能模式化地快些回应,妄图用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掩盖过去。
即便答案十分草率,老耿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略有所思地说了句:“也是,人各有志吧……”
“嗯……嗯”我附和着,心里料想着把话题转移过去,便开口:“朱飞翔说是要快点儿做,结算的工期快到了么?”
“嗨,你听他瞎说,还不是为了让我们干活儿积极一点儿才说这些的,我们就做的慢又怎么样呢,到点儿我们就下班。”老耿似乎听惯了那些说辞,显得极其不屑,浑身上下都显出“老油条”的样子来。我心里却是赞同的,这种每日同机械一般重复的日子的确没什么意思,躯体也同样在散架的及格线上苦苦挣扎。能偷些懒就偷懒,厂里是不会关心你身体的劳累与否的,他们在意的只有产品与交货的工期罢了。这样想着,心中的责任感也突地少了许多,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于是把手上的铁板轧完,我便把亚麻手套脱下来扔到机器边上,有些兴奋,说:“也是哦,没得必要搞那么赶,我先去上个厕所。”老耿也意会了,便把机器停了下来,对我招了招手:“快去吧,我也刚好渴了,想喝些水。”
我悠闲地走了出去,当然并不是为了上厕所,只是想着在厕所那边休息一会儿罢了。这是常用的伎俩,每每太累或是觉着无聊,抑或是想玩一会儿手机我便借口着上厕所,到这里来摸鱼了。这种悠然的时光在马不停蹄的车间里,自然显得尤其珍贵了。
休息了十分钟左右罢,我小跑着回到车间去,回到了机器旁就看到老耿坐在铁板上抽着烟,大约是在等我回来,我正想去喊一声,却发现他的神色凝重,脸也通红,布满皱纹的眉头紧皱着,弯弯曲曲的沟壑又裂开来。我心里疑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正准备开口,老耿见我回来了,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站了起来:“回来了,那我们继续干活儿吧。”
“啊……哦,好。”我仓促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老耿刚才的神情,“刚刚是怎么了?我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好啊。”
“哦~”老耿拖了个长音,“刚刚跟朱飞翔吵了一架,妈的。”
我有些讶异,跟老板大张旗鼓干起来我也还没见过,心里好奇的紧,忙问:“怎么吵架了?”
老耿“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恨恨道:“还不是说我做的慢了,专门过来数落我,我便和他吵了一架。”
我心里明了,催进度这种事情倒也十分常见,虽想着不过是这种小事儿,也值得吵架么,但嘴里还是安慰:“没事儿啦,我们做我们的不就行了,又没有一直在偷懒。”
“那倒是,不过他给我们规定的任务量是每天要轧三百块,我就跟他讲,可以,但是我们俩轧完了就下班了。他被我激了下子,马上就答应下来。”老耿说这些的时候,就如同一个每天晚上下班会给孩子带些零食作惊喜的父亲一般,双眼有神地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自然十分开心,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做完任务量就走,这实在是给了我莫大的动力,我眼里发了光,声音不由得提了起来:“真的啊?那也太好了吧,那我们每天都可以提前下班了。”
“那是自然的。”老耿似乎也被我的情绪感染,同样兴奋起来,“我们马上把今天轧的数量数一下,看看还剩多少,今天快些做完就可以提前下班了。”
“好!”我一口答应下来,这实在是我上班之后得到过最好的消息了。心里掩不住的激动。我跟老耿忙数了一遍轧的数量,已经有一百七十块了。“再加把劲便可以提前回去了。”这样想着,冒出来的情绪就如同每个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一般的兴奋感。
下午快四点的时间,三百块的任务量便完成了,我有些兴奋,想着应该可以走了吧,却还是忐忑着,大家都在车间里老老实实干着活儿,我跟老耿两个人跑了左右也不合情理,不过心里还是期待着老耿作这只领头羊,他若是带头,我倒也不怕什么了。
我去看老耿,他很悠闲的站在那里抽烟,眼睛一直盯着我们轧好的铁板,嗓子里哼着曲儿,也是一股子轻松的模样,我有些呆不住,心里一直念叨回去的事情,但也不好讲出来,只能等着他把那根烟抽完。过了一会儿,他把只剩海绵的烟屁股扔在地上,拿脚用力地碾了碾,我看那燃掉的灰烬在地上拖出黑色的痕迹来,心里又担忧道:“不会是哄我的吧……”但心里还是抱着期望。
他看了看我,笑了出来,脸上的沟壑一般的皱纹又深深挤在一起。大手一挥:“走!”说罢,便大踏步走了出去,我高兴起来,忙跟在他的身后,不过还是发了问:“我们这样走真的没事么?”
“能有什么事?他自己说的做完了就能走了,咋?当了老板还不守信?”他这样安慰我,语气里依旧满是愤慨。
听到他说这些,我放下心来,加快了脚步走到车棚里,他熟练跨上摩托,回头说:“明天也跟这样,早点儿做完早点儿下班。”
“好!”我热烈地点头。忽地觉着这样的生活似乎有了盼头,连声音也不住颤抖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他说着结尾的话,忽然又回头问我,:“诶,你怎么回去?”
“我骑电动车回去。”我这样答应着,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唔,那就好。”他点点头,将摩托掉了个头,便驶出去了。
我自然没什么电动车,不过我的姑父姑母每天也是骑着车子来的,他们两个人骑了两辆车,一辆是挂档的摩托,一辆是电动车。我是准备问他们借车子,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回去了。
我走到车间里去,找到姑父的工位,到最后我也不清楚他是做什么的,可能是焊接罢,那时他正坐在地上,没什么动作,见我来了便打招呼:“哦,肖杨。”
我也殷勤回应着:“姑父,你在干嘛?”
“活干完了,在这歇会儿。”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半咽下去便含糊问我:“你来这儿干嘛?”
“我下班了啊,嘿嘿。”我眼里是藏不住的开心,特殊待遇总是使人忘乎所以。
“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他把被子拧紧放了下来,问我。
我自然要炫耀一番,便把老耿跟朱飞翔吵架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姑父听完之后,只是说:“哦,那还挺好的。不过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问你借电动车啊,我不会骑挂档的摩托,而且我骑了我表哥就回不去了。”我简单的阐述了缘由,已经等不及要回去了。
姑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钥匙从工衣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了我,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听到他在后面喊了一句:“早点儿回去,别在外面瞎逛。”
“知道啰~”我把声音拉长一截,头也没回便离开了。
之后的的半个月,都是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三点便下班了。我每日都提满了力气,想着早些做完早些回去。颇有些公务员朝九晚五的味道了,只不过我的工作累得多,同坐在办公室喝茶的悠闲差事自然比不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只是持续了半个月罢了,老耿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