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阮集之说话,便见李香君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几日未见,阮公子依旧风流倜傥。”
为防止别人在媚香楼中认出她来,她就像过去替阮集之易容那般,在脸上点了麻点,但过去莞儿时常与她粘在一起,她也曾以这样的装束出现在莞儿面前,而此时她身上又穿的是阮集之的衣衫。
莞儿能够一眼便认出她来,阮集之也同样如此。
李香君努力让自己扬起笑。
即便是不用照镜子,也能够想象出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丑,多狼狈。
走到距离阮集之与莞儿大约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李香君道:“今日上午我去城北上庙向佛主祈祷阮公子能够觅得一位美娇娘。不想心诚则灵。”
“你说什么?”
阮集之闻声瞪大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李香君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一推之后,虽推开与莞儿之间的距离,但莞儿依旧坐在他的大腿上。
李香君觉得自己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发出声音,结果阮集之竟没听清。
她紧攥住藏在衣袖里的手,又将刚才的话又放大声音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阮集之总该听清楚她说的话。
心里越是闷闷的难受,李香君却强迫自己开心地笑。
而这样的笑在阮集之看来无异与刺入他眼中的利刃。
多情总被无情伤。
在阮府时,他也曾陪李香君去上过香。
他曾问过李香君在佛主面前求的什么。
李香君说是他。
他不敢奢望李香君求的乃是她与他之间的感情。
以为是为他求平安。
可笑的是……
李香君竟是为了求他的因缘,求她的自由。
安静的后院内响起他悲凉的笑声。
阮集之道:“有劳李姑娘为阮某费心,令阮某终是如愿以偿,觅得心头好。”
这里乃是风月之地,无论多么出阁之事,在这里皆是合情合理。
阮集之说罢,转头便抬起莞儿的下巴,将自己的唇狠狠印在莞儿因为惊诧而变得僵硬的唇上,而后撬开莞儿的贝齿,将自己的舌探了进去。
“唔……”
后院内,莞儿发出的声音比惊雷更加震耳。
莞儿穿在身上的红衣被阮集之褪到肩头,一幕旖旎出现在李香君面前。
这一瞬,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李香君错愕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她唇边的笑却越发动人,犹如开在幽冥之地的彼岸花,绝美却令人心碎。
听到李香君转身离去的脚步声,阮集之动作一停。
此时,莞儿的铜铃大眼中映出阮集之散出戾气的脸。
果然,阮集之刚才对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做给李香君看的。
望向阮集之阴沉的脸,莞儿不禁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阮集之,你还真是可悲。君姐姐,她就不曾对你动过心。”
阮集之闻言眼中的戾气更甚。
莞儿就像是看不到阮集之脸上的戾气,继续嘲讽地笑道:“你竟还为她守|身如玉。”
阮集之沉声道:“滚。”
阮集之狭长的凤眸微眯,此刻的他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阎罗。仿佛若是不依他所言,下一瞬便会死在他的手上。
可是莞儿并没有丝毫惧意。
事已至此。
李香君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扼杀掉阮集之心中对李香君的所有念想。
这个时候是阮集之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她攻入阮集之心中最好的时机。
莞儿仰起头,晶莹的眼泪自她眼角滑落。
莞儿哽咽道:“我不滚!阮集之,你到底要瞎到什么时候!君姐姐并不爱你。而我却一心想要成为你的女人!”
一张千娇百媚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泪,我见犹怜。
莞儿歇斯底里的话在阮集之耳边炸响。
阮集之被莞儿的声音吼得一怔。
莞儿以陈二之死威胁他留在媚香楼中,却并非敲诈钱财。
不仅如此。
莞儿还模仿李香君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此刻她伤心的眼神也与李香君如出一撤。
他又不傻,自然知晓莞儿对他的情。
夏风拂乱莞儿垂在脸前的青丝。
“莞儿……”
滚烫的泪滴落在阮集之的手背上,阮集之回过神来,缓缓伸手抚上莞儿写满不甘与委屈的脸颊。
阮集之温热的掌不似侯方域那般冰凉。
就在阮集之轻柔地摩挲着她脸颊的那一瞬,莞儿只觉心中的苦涩仿佛也随之被阮集之温热的手掌所抹去,不再有苦涩,不再有不甘,从而如阮集之的掌心般变得温暖。
望着阮集之戾气退去转而盛满柔情的凤眸,莞儿只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
她微微张嘴,低低的发出声音:“集之。”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等到了阮集之温柔对她的这一刻!
莞儿缓缓抬起手,也如阮集之这般轻柔地摩挲着他笼上月华俊美无双的脸庞。
这张脸在她心总描绘了无数次。
现在,她终于能够用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轻描绘。
阮集之没有再像过去那般冷着脸,从牙缝中挤出字,让她滚。
不被拒绝,那便代表接受。
难以言喻的欣喜自莞儿心中涌出。
她随即将自己的唇贴在阮集之鲜红欲滴的唇上。
怀着一丝忐忑,她试探着撬开阮集之的唇齿,将自己的舌和阮集之的缠绕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一瞬,莞儿眼中却随之一僵。
阮集之以最轻缓地动作将她推开。
“莞儿。”
莞儿瞪大眼睛看向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的阮集之。
安静的后院中,响起阮集之的叹息声:“你不会成为她的替代品。”
心中的温暖瞬间粉碎。
就连替代品都不可以吗?
浑身脱力,被阮集之推开的她跌坐在地上。
眼中的黯然比这黑夜更浓。
“阮集之!”
见阮集之转身离去,她朝着阮集之的背影喊道:“你的把柄还在我手中。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欲离开的阮集之闻言脚步一顿。
他转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目光狰狞的莞儿,微眯着眼:“莞儿,你这般困着我,可有意义?”
莞儿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却是笑:“意义?”
她做了这么多事,为的便是能够得到阮集之。
现在她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阮集之离她而去。
收起心中的苦涩,她的目光变得阴毒:“阮集之,只要把你困在我的身边,我便觉得有意义!”
夜色渐青。
李香君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却不知何去何从。
天之渺,地之旷。
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天亮后。
靠在石柱上打盹的小斐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便如同之前一样打了洗脸水送进屋中。
“李姑娘?”
看到平整的被褥,哐当一声,小斐端在手中的铜盆掉落在地。
“不好了!爷让我照顾好李姑娘,我竟把人给弄丢了!莫……莫不是李姑娘被人绑了?!”
裙角被打湿,小斐俨然不觉,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摇头否定:“不可能!如果李姑娘是被贼人绑了的话。这被褥不可能是平平整整的。”
“难道是……”
看到半开的窗户,小斐深吸一口气,惊讶地捂住嘴,发出支吾声:“难道李姑娘她是……自己翻窗跑的?”
若是爷回来发现李姑娘不在,这简直是要把她脑袋拧下来的节奏!
“李姑娘!”
“李姑娘!”
一大清早,小斐便带着阮府的护卫开始满大街寻找李香君的下落。
“小斐。”
这,这……
是爷的声音……
小斐浑身一僵。
“爷……”
完了完了!
小斐僵硬地转过身,朝身后的阮集之看去,却在看到站在阮集之身旁的莞儿时,神情一怔。
“回去吧。”
发愣的她听到阮集之风轻云淡的声音又是一怔。
凉风袭来,阮集之玄色衣袂翻飞,就在阮集之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一瞬,额头渗出细汗的小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横竖都是死。
李姑娘突然不见了踪影,若是她不及时向阮集之禀报,只会死得更惨。
小斐咬了咬牙道:“爷。李……李姑娘,她不见了。”
不敢去看此刻阮集之脸上的表情。
见阮集之脚步一停,小斐一鼓作气地说道:“爷,是小斐之过,没能守护好李姑娘。”
“小斐。”
听到阮集之的声音,以为自己“死期将至”,小斐深吸一口气,等待阮集之的责罚。
谁知阮集之却道:“起来。回府。”
爷他在说什么?
以为是自己错听阮集之的话,小斐瞪大眼睛愣了愣,转而又看了一眼身着一袭似火红衣站在阮集之身边的莞儿。
一丝迟疑自小斐眼底划过。
难道是因为莞儿在,以至于爷故意装出对李姑娘不在意的模样?
可是……
可是……
李姑娘在爷心中是何地位,莞儿在爷心中又是何地位。
爷我行我素,最在意的便是李姑娘,又怎会顾忌莞儿的感受?
小斐心中满是疑惑。
但阮集之的话便是圣旨。
阮集之让她起身回府,她便起身回府。
现在有外人在此,很多话她不好问。
听到脚步声,守在阮府大门口的护卫,抬头看向,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怔。
只见一对宛如花神般的俊男美女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男的身着一袭玄衣长袍,面容妖孽,狭长的凤眸微眯,看不出其中情绪,而走在玄衣男子旁边的女子则是身着一袭似火般的红纱裙,一张清秀的脸庞在着上浓妆后说不出的妖孽倾城。
清风袭来,衣袂翻飞,这两人就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
愣神的护卫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眼前的男子不是爷又是谁!
但此刻走在爷旁边的女子却并非李姑娘,而是媚香楼的花魁董小宛。
因李香君是阮集之命小斐暗中赎回阮府的,老鸨收了钱,自然守口如瓶。
以致当初李香君重病卧床昏睡的那段时间,外面开始有着各种传言。
比如说李香君与情郎私奔。
比如说李香君被不愿爆出名号的富商买回府做小妾。
更有夸张地说李香君因患上花柳病而死于非命。
因此李香君在这金陵城算是凭空消失,没有人会想到买走李香君的人会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太常少卿,阮集之。
又因为李香君不再化浓妆,着红衣,穿着素雅,给人如青莲般不沾风尘污泥之感。
以致守门的护卫只知晓之前被爷像宝贝一样宠着的女子是一名姓李的姑娘,却不知道其便是闻名金陵城的香扇坠。
气质淡雅的李姑娘始终不见,阮集之则领回妩媚生情的董小宛回到府上,在守门的护卫看来,阮集之本就风流薄幸,沉迷于董小宛的美色而不在意李香君的去向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当护卫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小斐时,小斐则猛地一拳砸在护卫的脑门上,愤愤丢下话:“你懂个屁!”
“……”
没想到伺候在阮集之身边虽然动作粗鲁但说话却还算斯文的小斐会突然爆粗口。
护卫愣了愣。
“你才不懂男人!”
等护卫回过神来,反击小斐时,却发现小斐已经走远。
在阮集之的吩咐下,小斐急急忙忙端了茶水和糕点去到后院。
此时小斐看到,莞儿正站在灼灼“桃花树”下。
看向浓妆艳抹的莞儿,小斐脚步一顿,脑海中不禁冒出一句诗词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斐,愣着作甚?”
阮集之的声音在小斐耳边响起,她忙将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放在石桌上,倒了茶水递给阮集之。
她带着几分试探对阮集之说道:“爷,我方才见莞儿姑娘站于桃花树下,不由想起爷曾经念过的一句诗。”
“哦?”
小斐抿了抿唇道:“爷曾说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正在饮茶的阮集之闻言皱了皱眉。
小斐见阮集之仅喝了半口茶便放下茶杯,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急急泡来的一壶茶并非是阮集之最喜欢喝的乃是碧螺春,而是李香君最喜欢的黄栀香。
糟糕!
心咯噔一沉。
“爷,我……”
看穿小斐的心思,阮集之打断小斐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道:“无碍。你且先带莞儿回房休息。”
小斐一愣之后,立即点头道:“小斐这就去办!”
小斐与阮集之的对话站在不远处赏“桃花”的莞儿自然有听到。
“莞儿姑娘,这边请。”
见小斐朝她走来,莞儿微微颔首。
阮府内厢房众多,既然是爷亲自将莞儿领回阮府的,莞儿姑娘住的地方便不会离爷的房间太远。
“这是何处?”
就在小斐带着莞儿经过阮集之的听风苑时,莞儿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听风苑内看去。
听风苑乃是爷所住的地方,相比其他院落自然更加精致气派。
其实但凡不是傻缺之人皆能够看出此处乃是阮府主人的住宅。
莞儿摆明是明知故问。
但她却不能不回答。
小斐道:“莞儿姑娘,这听风苑乃是爷的住处。”
她话音刚落,便见莞儿抬脚走进听风苑。
爷的听风苑,没有爷的允许不能进。
就在小斐琢磨着要如何将莞儿“请”出听风苑时,莞儿突然在李香君所住的厢房前停下脚步,而后不待小斐反应过来,便已推门而入。
“莞儿姑娘,这房间是……”
小斐口中“李姑娘的”四个字尚未出口,便见莞儿看向她问道:“君姐姐之前住这里的?”
房间内的布置清新雅致,嗅到房间内所残留的淡淡黄栀香的味道,不等小斐回答,莞儿便确定道:“果然是君姐姐的住处!”
似乎想到什么,莞儿顿了顿又道:“小斐,今后我便住这间房。”
小斐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以为小斐没听清她的话,莞儿拿起梳妆敛内一支碧玉所打造的兰花簪插于头上。
镜中的自己清丽美艳,完全不输曾经的香扇坠。
她转身看向震惊望着她的小斐勾唇再度说道:“小斐,今后我便住此处。”
这一刻,阳光从雕花木窗透过照在莞儿精致的脸上,望向莞儿眼中胜利的笑意,小斐默了默后道:“莞儿姑娘,之前是爷安排李姑娘住在这里的。虽然李姑娘现在不府上,但这房间却还是爷留给李姑娘的。”
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护着李香君,莞儿目光一凛。
如今李香君已经自行离去,这丫头竟然还妄想着李香君能够回来。
她缓缓走到莞儿面前道:“李香君不会再回来。我要住这里,你家爷自会同意。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爷真的会同意吗?
不等小斐思考明白,便又听莞儿道:“方才走了一会,如今觉得有些口渴。小斐劳烦你为我沏壶你家爷最喜欢的碧螺春来。”